4 你怎麽成熟得像換了個人
盧寧乍一聽這死因竟差點笑出聲。
不可能。
他之前其實對自己的死因有過很多猜測,比如不小心掉進“月色”的池子裏溺水而亡,比如失足滾下樓梯摔死,比如服用了過量的阿司匹林?畢竟他是個旱鴨子,“月色”的樓梯又特別高,他偏頭痛的毛病發作起來會大把大把往嘴裏塞藥……盡管這些理由放在謹慎的盧寧身上聽起來非常荒謬,卻沒有一個比酒駕更荒謬。
他永遠不會酒駕。
那人被盧寧瞪得有些奇怪,往後退了退:“你為什麽這樣看着我?”
盧寧回過神,笑得有點勉強:“沒什麽,只是……我聽說這位前輩為人謹慎,從來不酒後駕車,這件事有點蹊跷。”
“唉,現在的年輕人不管看起來多穩重,實際上都是浮躁的,一時大意也有可能嘛。”
盧寧聽不進那人說了什麽,他覺得腦子裏紛紛亂亂,一時千頭萬緒,一時又什麽都想不起:“不是……不可能,他不會酒駕的……”
——如果不是酒駕,他的死因又是什麽?
——不……重點是這些人為什麽要隐瞞他的死因?
盧寧面無表情地往四周慢慢看去,眼熟的,不太熟的……在他眼裏就像一張張褪色的舊照片。被隐瞞的真相永遠只有一種,那就是“非正常”,他的死不正常,所以這些人才會想了一個“酒駕”的借口。
為什麽……
沒有人會維護他一個死人,如果不是為了保護死者而隐瞞非正常死亡的原因,那麽,是為了保護誰?
——他的死不是意外,是蓄意謀殺。
盧寧突然覺得全世界都安靜下來,他想不出自己曾經與誰結下足夠會被殺這麽大的仇恨,更何況他死得莫名其妙,只要是個正常人都無法接受!
後來那個客戶還說了些話,不過盧寧整個人都懵懵的,基本沒聽進去,他站在那裏發了好一會兒呆,回過神時發現手裏已經握着對方的名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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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漸漸暗下來,來拜訪的人也少了,盧寧看着頭頂的雨絲苦笑一下,跟在衆人身後,上前去獻了一朵花。
白色鮮花中央安放的果然是骨灰盒,而非棺椁。
盧寧在骨灰盒上輕輕摸了一下,然後轉身走了出去。
盧寧覺得自己該去見連虹一一面,有些事得好好問清楚。他現在什麽都顧不得了,唯一想搞清楚的就是自己的死因!
盧寧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在腦中做了一些推測,世上殺人無非兩個原因,報仇或者利益,他做的是公關這行,捧着客戶叫爸爸還來不及,不可能跟別人結仇。月色裏其他的公關?那也不會,同事之間難免有摩擦,但是要到仇恨得殺人的地步還不至于。
那就是關于利益了,他擋了誰的道,亦或者窺到什麽秘密,才讓別人痛下殺手。盧寧一邊想着,腦海中掠過了幾張熟悉的臉。
會是他們嗎?
盧寧站在門口,雨絲細密地落在他腳邊,濕冷的空氣令他心情越發不爽——到底是哪個王八犢子殺了他!
他正怨氣沖天,遠遠傳來一聲明快的呼喊,像箭矢一樣精準地紮住他的天靈蓋,将他魂魄拉回軀殼。
“驚鴻!”
盧寧愣了愣,反應過來“驚鴻”就是叫的自己,剛換上這個身體沒多久,盧寧還不太适應。
很快有人從遠處跑過來,一見到盧寧就咧開嘴露出大大的微笑:“驚鴻,我來接你了,回家吧。”
對方是個二十歲上下的青年人,比他高一些,身上穿着濕透的牛仔夾克,手裏卻握着一把收起來的傘。他的頭發上滴着水,有些雨水貼着臉頰流下來,又順着脖子滑進衣領。
盧寧盯着他臉愣在那裏,硬是沒想起這是誰,不過他随即就釋然了——想不起來才正常,他又不是寧驚鴻本人,沒有寧驚鴻的記憶。
盧寧出神的時間有點長,面前的男子突然伸出手狠狠搓他的頭發一把:“怎麽這個表情,才幾天不見,像不認識我了似的。”
盧寧不喜歡別人随便碰他的腦袋,但是不清楚跟面前這人關系如何,只能強忍——他終于也體會到身高不足的壞處,以前都是他俯視別人,現在卻被個小毛孩子揉腦袋揉得無力反抗。
他不動聲色地躲開對方的手:“愣神兒……你怎麽來了。”
“下雨了,你又沒帶傘,我就來接你啊。”
“哦……”
聽起來關系不一般。
盧寧想了想,随即覺得挺幸運,至少有人能告訴他寧驚鴻家到底住在哪裏了,他露出微笑:“那你在這裏等等我,我去跟老板報備一聲,今天就不坐晚班了。”
那人疑惑地“嗯?”了一聲:“你以前晚上就不上班,還用請假?”
盧寧先是驚訝,随即笑道:“情況變了……今天以後可能就要坐班。”
——不坐晚班?這不是開玩笑嗎?當公關還有不坐晚班的?這句話在盧寧聽起來簡直就是……簡直就是渎職!寧驚鴻到底是什麽人,不會是連虹一的親戚吧。
“情況?什麽情況?”
盧寧一邊往外面走一邊溫柔地解釋:“前輩不是去世了嗎,店裏忙。”
連虹一屬意推他上金牌位置,以後确實會忙起來,盧寧對此樂見其成——想查自己的死因,總要有機會再接觸以前的客戶才行。
但是他不打算把這件事告訴任何人,盧寧有個壞毛病,他向來心防很重,輕易不對陌生人開口,開了口也是謊言。
那人跟上來,與盧寧并肩:“那也好,你入職沒多久,新人勤快一點總是沒錯的,不過要注意休息,可別累壞了。”
盧寧突然停下,側頭看着他:“我知道。你先去花廊坐坐吧,那邊沒雨,還暖和點。跟老板交接後我就來找你。”
那個人臉上露出一瞬間疑惑,但是很快又掩飾過去,他笑着說:“驚鴻,你怎麽……”
“嗯?”
“成熟得像換了個人。”
“人都會長大的。”
他嘴上這樣說着,心裏卻想,他都借屍還魂了,可不是換了個人。但是這種事不能說,說出來也沒人信。
那男子倒沒多在這方面糾纏,笑呵呵地說:“說得也是……成熟點也好,過了生日都十九了。
剛成年?還真是……
在洗手間照鏡子時盧寧就覺得寧驚鴻臉嫩得很,沒想到他居然真的才剛成年,十九歲不是該在上大學嗎?
盧寧覺得怪怪的,他可能理解錯了寧驚鴻的人設。
與那男子告別後盧寧便去辦公室找連虹一,門敲半天沒人應,盧寧伸手一推,門自己開了。迎面撲來濃郁的女士香煙的味道,連虹正一坐在窗邊發呆,燈光照得她側臉模糊,臉上仿佛帶着愁容。
“連姐。”
連虹一聽到盧寧的聲音回過神,有些不悅:“進來怎麽不敲門。”
盧寧無奈地笑笑:“我敲了很久沒人應,不放心你才進來的。”他做久了公關,對誰說話都帶幾分虛僞暧昧的關心。
連虹一大約察覺到自己的失态,下意識撫了一把肩頭的卷發:“坐吧。”
“吃過晚飯了嗎?”
盧寧搖搖頭:“彙報完再回家吃飯。”
連虹一露出驚訝的表情:“是嗎,情況怎麽樣?”
盧寧将那名客人的名片遞過去,表情有些不自在:“不太好,我去得晚了,大部分客人已經散場,只拿到這位客戶的聯系方式。”
盧寧說完之後竟然有些臉紅——連虹一為了讓他順利交接特地舉辦一次葬禮,而他只攏住一個客戶,這種業績對于盧寧來講是恥辱級別的慘敗。
——他以前一個人在空曠的山林裏都能獵着豹子,連虹一現在把他扔進兔子堆裏,他倒是打不着獵物了。
連虹一好半天沒說話,手指間玩弄着那張名片,盯着盧寧看。盧寧被她看得渾身別扭,他考慮着是不是主動道個歉。
他放軟聲音,一雙水滋滋的桃花眼看着她,伸出右手輕輕搭在連虹一的手背上:“姐……您先別生氣,我知道我今天表現得不好,不過我絕對不會讓您的心思白費。您幹脆直接把客戶的聯系方式給我吧,我主動去找他們。”
“別跟我來這一套,有勁兒往客戶身上使。”
盧寧沒動,只保持那個姿勢盯着她。
連虹一突然笑了一下,在盧寧手背上拍拍:“我的好驚鴻,我知道,你已經做得很好了。知道上進就行。”
她說完就把手收回去,繼續點煙:“你不用自卑,你是新人,性格又這麽內向,好好歷練歷練還是有救的。”
盧寧心裏驚訝,面上卻不動聲色地點點頭:“謝謝姐,我會努力的。”
——奇怪。
盧寧本來覺得能被連虹一選中的人,不說雙商高得像個人精,也該出類拔萃才對,但是從之前那個來接寧驚鴻的男人反應來看,事情顯然沒那麽簡單。
寧驚鴻……是個草包。
業務做成這樣還能得到誇獎,只能說明他平時更差。不坐晚班,不會交際,不成熟,業績也差,這樣的人放在公關團隊裏不是草包是什麽。
就因為長得好看?
公關不是Money boy,又不靠臉吃飯。
盧寧不了解寧驚鴻,卻了解連虹一。這個女人可不是慈善家,而是一個無利不起早的商人,怎麽可能費勁扶一堆爛泥上牆?
盧寧眯了一下眼睛——他被殺這件事,不會跟連虹一也有關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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