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溫柔的施暴者

第二日天氣開始放晴,陽光冷冽刺目,透過窗簾照在眼睛上,盧寧就被吵醒了。

他一下從床上坐起,看清周圍環境後,才慢慢清醒過來,空氣中彌漫着一股油煙的焦糊香味,不是特別好聞,但是挺暖和的。

盧寧想去看看陳徽怎麽樣了,他穿好衣服一推門,卻發現對方已經站在門外,手裏端着一個托盤。盧寧挑眉看向他,後者大概也明白他什麽意思——是在問他毒瘾的事。

陳徽尴尬地笑了笑:“驚鴻……你醒了,我做了飯。”

盧寧這才注意到,他拿在手裏的托盤上放着一顆煎蛋,煎得有點過火,外面一層蛋白皮有部分是焦的。盧寧沒接盤子,從卧室走出去,帶着笑說:“你起來這麽早。我先去洗漱,等一下在餐廳吃吧。”

陳徽愣了一下,他覺得哪裏有些奇怪,寧驚鴻不該有這種氣場,這種自然而然下命令的态度。昨天晚上他意識不太清楚,但是依稀記得寧驚鴻做的幾件事,跟他平時毒瘾發作時的表現完全不同。

平時寧驚鴻只會跟着一起哭。

他心裏漸漸生出疑惑,表情就跟着變得猶豫,盧寧立刻意識到自己語氣不對勁,笑着補充道:“你不擅長做這些,以後我來就好了。”

陳徽心裏冒出來那點疑惑立刻煙消雲散:“我起床覺得肚子裏空空蕩蕩,你又沒醒,就試着自己做了一點。”

盧寧點點頭,關上卧室的門去洗手間。

他昨天就發現寧驚鴻租屋的奇怪之處,這裏每個房間都很狹小,卧室裏只能放下一張床一個簡易衣櫥,客廳也只有一座沙發,但是廚房的設備卻很完備,煎鍋炒鍋微波爐什麽都有,所以盧寧推斷寧驚鴻在廚藝方面很擅長。至于陳徽為什麽不擅長……光看他做的荷包蛋就知道。

這種類似于熟稔的話其實沒什麽技巧,想打消陳徽的疑惑只能用這點。

盧寧望着面前的鏡子,水流慢慢地從他手上沖下來,嘩啦啦的流水聲也蓋不住外面叮叮當當的聲音。

陳徽貌似在努力再煮點什麽出來,不過這大概是他的極限了,不會做飯的人進了廚房只能制造災難。

到現在為止,盧寧終于有點明白寧驚鴻的感覺,陳徽對他的照顧從表面看來确實無微不至,這個人也很懂怎麽讨人喜歡。

其實從朋友的角度來說,陳徽挺不錯的,下雨天特地請假去接,早晨醒來會努力地煮飯,從這些點滴小事中,盧寧能窺見一點他們平日的相處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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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他做這些事的時候沒抱着什麽奇怪的目的,盧寧也會認下他這個朋友。

不知道寧驚鴻是天生喜歡男人還是被陳徽的溫柔攻勢打動,盧寧完全可以腦補得到——一個人背井離鄉,到大城市漂泊,周圍沒有認識的人,他性格還這麽孤僻,這種情況下只要有人給他一點溫暖,他就會死死抓,陳徽恰好就是那“一點”。

盧寧這個局外人都要被感動了。

不過也因為他是局外人,他才看得更清楚——混蛋終究是混蛋。

在盧寧的概念裏,陳徽算“溫柔的施暴者”。

打比方來說,有的吸血蟲會蠻橫地附在宿主身上,拼命吸血,它會讓宿主産生疼痛,産生想要擺脫它的想法,但是有的吸血蟲會在吸血的同時向宿主身體裏注入ma醉劑,不知不覺地将他們吸幹。

在這兩種吸血蟲之外,可能還會有一種更高明的吸血蟲,它向宿主注入致huan劑,宿主愛上了它制造的幻覺,即便察覺到它們的害處,還是忍不住養着它,心甘情願将自己獻作它的口糧。

陳徽就是第三種,最高明的吸血蟲,溫柔的施暴者。

“驚鴻,收拾好了出來吃飯。”

盧寧下意識往鏡子裏看了一眼,應道:“來了。”

桌子上除了煎蛋還擺了兩碗粥,顏色不錯,不像陳徽做的。

昨天夜裏剛來,盧寧覺得此地地處偏僻,沒想到外賣能送到,還有地方可以買早飯吃?

陳徽沒等他問就主動說起來:“粥是我在樓下阿姨那裏買的,你平時不要總是不吃飯,不想煮就樓下買,很方便。”

盧寧點頭應着:“我吃過飯之後就去上班,你去哪兒?”

月色酒吧開門的時間不是很早,十點之前到就可以,其他時間算加班。連虹一雖然是個向錢看的老板,但是她不會在工資上克扣,這一品質難能可貴,這也是為什麽盧寧願意跟着她做事的原因。

如果工資可以說扣就扣,給多少工資和實際拿到手的,就完全不同了。

陳徽吃飯的動作微微頓了頓,盧寧發現他的異常,但是沒打算先開口。陳徽忍到現在,還沒見“寧驚鴻”表現自己的“誠意”,想必忍不住了。

“驚鴻……”

盧寧頭也不擡地“嗯?”了一聲。

陳徽捧着手裏的粥有些尴尬,猶豫半天還是說:“我吃過飯也去便利店工作,不過大概會遲到幾個小時,工資都要被扣光了。”

“你們這麽慘,扣工資這麽狠啊?”

陳徽舔了下嘴唇,将碗筷放下,盧寧這時候不好再裝傻,也跟着停下吃飯的動作,陳徽苦笑道:“我在那裏就是臨時工,天底下的老板都一樣,當然想盡可能少付錢。我不像你……能遇見連虹一那種大方的老板……”

盧寧耐心聽他啰嗦完,配合地露出擔憂神色:“那怎麽辦啊,總是被扣工資,連生活費都保證不了,要不然你換個地方打工試試,多換幾個地方總會遇上好老板。”

陳徽明顯愣了愣——平時他只要說自己缺錢,寧驚鴻都會主動拿錢給他解圍,今天怎麽突然不上套了。

“不用我考慮換老板,人家就會想先換我了。像我這樣動不動就發作毒瘾,一發作就要曠工……現在的人都是向錢看嘛,老板也不是做慈善的,已經因為這個原因,換了幾十個工作……”

——老板不是做慈善的,難不成他寧驚鴻就是做慈善的?

盧寧眉頭擰起兩個疙瘩:“那你一定要戒除毒瘾才行,阿徽,你放心,我會永遠支持你的。你也不要心急,我們慢慢來,等你的身體好了之後,憑你一定能找到好工作。對了,還有你的歌也要重新做,你不是想做明星嗎?”

陳徽已經不耐煩了,他急切地打斷盧寧的話:“我知道!我當然知道,我沒有放棄唱歌,但是我總不能不吃不喝整天悶在屋子裏寫歌唱歌吧!我要出去工作,要賺錢,哪有時間寫歌呢?!而且……”

“而且?”

“前幾天發現,木木懷孕了,我已經沒時間了……”

盧寧一口氣噎在嗓子眼裏沒吐出來,陳徽已經迅速轉過去,蹲在盧寧腳邊,仰頭看着他的眼睛:“驚鴻,我能等,但是那些收高利貸的已經不能等了,孩子也等不了。我至少……我至少要有錢讓木木生産的時候能去醫院,我真的……沒辦法了!”

——這麽快就忍不住啦?要錢……虧他好意思張嘴,寧驚鴻也缺錢!

盧寧很想把手抽hui來,奈何陳徽握得很緊,他怎麽用力都抽不動。

盧寧心裏是很看不起他這副做派的,自己搞出來的孩子養不起,就知道跟寧驚鴻要錢,他要不要一家老小都讓寧驚鴻來養啊?他難道不知道寧驚鴻老家還有個生病急着用錢的媽?

盧寧閉了閉眼睛,忍住一腔怒火,低頭擔憂地看着他:“這……生孩子确實是需要錢的。那我想想辦法,無論如何都再弄一筆錢,讓你先度過這段時間。”

陳徽臉上總算露出笑容:“驚鴻……”

“不過,你要告訴我,你到底怎麽沾了那些東西?”

盧寧倒不是想對陳徽徹底撒手不管,只要他別打自己錢財的主意,能救他還是打算救。以前寧驚鴻不舍得他受苦,用戒不掉,他舍得啊,大不了每次他毒瘾發作就綁起來,總之難受得也不是他自己。

盧寧不知道陳徽這種吸血蟲本性到底壞不壞,他就看在他是寧驚鴻喜歡的人的面子上,努力幫他一次。

陳徽可能對自己沾上毒品這件事真的感到很痛苦,他坐到盧寧身邊,沉默了半天才說:“我有一次跟莊哥去酒吧……他們就,一堆人聚在一起fei葉子。莊哥介紹我認識的都是圈裏很有地位的人,要不就是星二代,富二代,我不跟他們飛很不給面子,當時我正好要發新歌……”

fei葉子……這小黑話兒說得挺溜。不過,難道莊越不是毒販,只是交了一堆狐朋狗友?

盧寧拍拍他的腦袋:“人家有錢飛,你沒錢就別飛了,好好做事,好好寫歌,總有一天你會紅的啊。”

陳徽連忙點頭保證:“我以後再也不會跟他一起去了,我現在也在努力戒毒。”

盧寧突然問道:“莊哥也飛?”

陳徽不知道他為什麽提到莊哥,一時忘記回答,盧寧朝他笑一下:“我随便問問。”

“這我不知道,我沒見過……而且莊哥脾氣一直很大,他不買賬的事別人不能勉強他。但是我不一樣,我是新人啊,我不能不給人家面子。”

盧寧皺了下眉頭——這借口倒是好,如果下次有人要他為了面子殺人,他也要去殺?

陳徽見盧寧許久沒出聲,忍不住問道:“驚鴻,你打算……你打算去哪裏借錢?”

盧寧仰頭把碗裏的粥喝完,從上衣口袋裏掏出錢包,然後拿出裏面的身份證遞給陳徽:“阿徽,你幫我買一張回老家的車票。店裏我是借不到錢了,我們老板人再好,也不能讓我一直借錢。我突然想起老家有個叔父,很有錢,我這次回去看看。”

“這……”

陳徽猶豫着接過來:“以前沒聽你提過啊……哎,驚鴻,你要去哪裏?”

盧寧笑了笑:“我去店裏,請假回老家,你不是着急要錢麽?你幫我買票,我去請假,分頭行動快一點。”

盧寧推開他走出去——他實在不想跟陳徽這個窩囊廢再多待一分鐘,他怕自己忍不住打人。至于讓他買票……是因為他完全不知道寧驚鴻老家在哪裏啊。真叫人頭疼,也不知道這個傻子多久沒寄錢回去了,他老媽可千萬別因為缺錢已經挂了,到時候有錢也救不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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