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無奈緣深(二)

影十三循着影五所指摸進了影九九住的客棧,并未讓任何人注意到行跡,影九九不用像王爺似的避人耳目,反倒住得寬敞些。

影九九兩天沒吃過飯實在餓得難受,這時候客棧的廚子早就不做活兒了,只好自己去客棧的廚房裏鼓搗着生了火,自己摸索着炒了兩個小菜端上來,賣相差,味道還湊合。

從前在家十指不沾陽春水,出來孤身一人才知生活不易。

影九九剛擺上碗筷,窗口便輕盈跳進來一人,影十三一身墨雲錦的黑衣都濕透貼在身上,發絲也濕漉漉地滴水。

“回來了,還順利嗎。”影九九本來百無聊賴的眼神頓時亮了亮,見三哥渾身濕透,趕緊從浴桶沿上取了條布巾,踮起腳給三哥裹起來擦了擦身上臉上的水,仰頭問,“你到現在還沒吃飯吧。”

影十三看着身上裹的布巾愣了一下,唇角微微揚起,拍拍影九九的肩膀,“你吃吧,我不想吃。”然後在影九九奇怪的目光裏走到床榻邊,輕輕側身小心地躺在榻沿上,背對着影九九,身上的水和血污并未沾濕床褥。

“三哥。”影九九追過來,跪坐在榻沿旁,輕輕推推影十三,“三哥,你是不是不高興?”

影十三閉着眼睛不出聲。

“三哥,怎麽了……”影九九又戳戳影十三的腰,“你跟我說說……”

影十三回頭看了眼,盡力用溫和的語氣說話,“讓我歇一會,行嗎。”

影九九的手僵了一下,莫名其妙地問,“我招你惹你了,怎麽不高興。”

“好吧。”影十三輕嘆口氣,蜷縮起身子合上眼。

影九九見三哥渾身血污,又懶得搭理自己,想着先去燒些熱水回來給三哥洗洗,剛走到門邊,就聽見身後冷冷的一句,“你又想去哪?”

“我下去燒水……”水字還沒說完,影十三從榻上爬起來,疲憊地起身,接過影九九手裏的水桶,“我去。你就在這待着,哪也別去,別給我添麻煩。”

影九九有點火了。

快走了兩步奪下影十三手裏的水桶,扯着三哥手腕問,“你什麽意思,你覺得我很麻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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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麻煩嗎。”影十三輕輕靠在牆壁上和影九九對視,聲音還是那麽溫和,不緊不慢,也不擡高聲調,聽着讓影九九更窩火。

“是是是,我麻煩。”影九九冷哼道,“你很了不起嗎,影衛怎麽了,還不是瞧着主子臉色搖尾做事,你到我面前揚什麽威?”

若換了別家孩子,可能會在影衛面前怯場,可影九九出身高手如雲的孔雀山莊,雖沒見過真的殺人場面,可那些殺手每日在眼前晃着,還不是對自己畢恭畢敬的。

影十三怔了一下。

我們是不一樣的。

影十三忽然想到影四說的那句話。

他和九九也是不一樣的。有些人注定金貴,有些人注定卑微。就算他曾經給自己炖湯喝,他長大了仍然是公子。

影十三不說話了,失神地站了一會兒,緩緩蹲身,最後慢慢單膝跪地,在影九九詫異的目光裏低頭輕聲道,“我錯了。公子。”

“你……”影九九臉色由白變青,看着三哥剛剛眼神裏的悲哀,就知道剛剛自己無心的頂嘴紮到了三哥的心。

“你別這樣。我不是那個意思。”影九九俯身抱住三哥,拿自己體溫暖着三哥冰涼的身子,一手摩挲着影十三的臉,輕聲安慰道,“我說錯話了。你是我三哥。”

影十三被連拖帶拽地拖回床榻,任由影九九扒淨了自己身上的衣裳,露出一身蒼白皮膚和新舊傷痕。

屋裏還剩些熱水,不夠沐浴,影九九便擰了條熱布巾給三哥擦身,把幾道傷口周圍的血污擦淨了。

“你不用幫我做這些的。”影十三有些不安,趴在榻上轉頭看九九,勉強微笑道,“放着它也很快就好了。說破天我也是來護衛你的,你這樣……算怎麽回事啊。”

“三哥與我別分那麽清,我們是一樣的。”影九九拿了瓶随身帶的傷藥給三哥敷上,一手握着三哥細長的手,一邊輕聲哄着,“這藥還不錯,不會太疼,很快就沒事了。現在好點嗎。”

“嗯……”影十三輕輕應聲,“本來也不嚴重。”

影九九握握三哥的手,重新擰了布巾給三哥擦下身,順着肌肉線條分明的大腿擦到小腿,發現小腿上深深紮着幾根細木刺。

“哎——”影九九皺眉叫了一聲,一根一根細心拔出來,妥善上了藥,有點心疼地問,“三哥,你整日裏過得是什麽日子,苦了你了。”

影十三心裏一顫。

苦了你了。

這話自他父母雙亡以後再沒聽別人對自己說起過。

就算是受盡折磨從影宮裏放出來時也一樣,王爺不會關心他的影衛苦不苦,他要的只是一把稱手的殺人刀,其餘影衛也不會關心他苦不苦,衆生皆苦,誰不是從地獄裏熬出來的。

“九九,剛才的話別放在心上。”影十三彎着一雙杏眼看九九。

“不提了不提了,三哥也別往心裏去,這事翻篇了好吧。”影九九擦了擦手,端起之前勉強炒的雞蛋,端到三哥面前,拿筷子挑起一塊送到影十三嘴邊,“嘗嘗,本大師的手藝。”

影十三猶豫了一下還是張口吃了,笑了笑,“還好啊,下次教我,我從來不會做吃的,之前出任務餓極了還會吃生肉。”

“你真能湊合。”影九九又夾一塊喂給自己,再夾一塊塞到三哥嘴裏,“我不教你,回了王府我去找大師傅學,給三哥做宵夜吃。省得你老是半夜去廚房偷食。”

影十三臉頰微紅,垂眼尴尬道,“你怎麽知道的。”

“我半夜總是聽見屋裏咯吱咯吱嚼東西的聲音,起初還以為是耗子,後來發現……”影九九托腮看着影十三,嘲笑道,“有個大耗子在摸黑啃玉米。”

影十三把臉埋進胳膊裏,尴尬到不想擡頭。

“三哥,你那麽喜歡吃東西怎麽會這麽瘦呢,而且你吃東西的時候臉會鼓出來一個小包,一動、一動的,為什麽一定要吃那麽大一口呢,像只倉鼠……”

“啊啊,別說了別說了。”影十三也笑,趴在榻上笑得身子直顫。

其實桌上兩盤菜,一盤是炒雞蛋,另一盤還是炒雞蛋,因為影九九只會炒雞蛋。

比起齊王府給影衛準備的精細夥食差了十萬八千裏,可倆人一口一口慢騰騰地吃了個幹淨。

這客棧略寬敞些,屋裏卻也沒旁的小榻了,半夜兩人擠在一張床榻上睡,影九九跟着一群刀口舔血的影衛奔波這麽久,早就身心俱疲,精疲力盡地睡過去,細胳膊還搭在影十三胸前,溫熱的手伸在影十三衣裏。

影十三翻了個身,手支着頭,靜靜打量旁邊睡着的小孩。

“我會好好護衛你的,九九。”影十三嘴角微微翹起,轉着指間的小扇。

次日清晨,齊王攜密诏悄然入宮,影十三和影八因為之前已經暴露,為了避嫌,便沒在宮中露面,留在了客棧裏。

閑極無聊,無事可做,洗了衣裳在客棧的小院裏閑坐。

影九九趴在磨盤上撥拉人家曬的豆角,百無聊賴地問,“王爺何時回來。”

影十三靠着牆壁曬太陽,撚着指間折扇道,“那是貴人家的事。太子皇子争權,王爺只忠心皇帝,不過說實在的,這天下誰是主,我一點也不關心,只要別牽連王府,別的都好說。”

“也對,反正都是要聽王爺的。”影九九無聊地剝着豆角。

影十三輕笑,“随便,反正我們月例銀子不會漲。”

閑聊許久,兩人發現各自人生态度還差不多,都是“愛誰誰,随便,無所謂”的态度,低微有低微的自在,不見高堂明鏡,何來青絲白發,少了萬千煩惱事。

“哎三哥,你上次是怎麽和花犯打的,他輕功好,總是居高臨下撒飛镖,我覺得那樣劈頭蓋臉地撒下來必死無疑,三哥卻只中了三枚。”影九九扔下豆角湊到影十三跟前,“你教教我啊。”

影十三一揚手,慢悠悠起身,扶着影九九的胳膊,手中小折扇托着九九的手肘,眯眼笑道,“這樣,端平身子,不管從哪掉下來,不要慌,他在抛飛镖時會有一股沖力過來,翻身躲開微風來向,順勢找落腳點。”

“背後落地嗎?”

“那會摔殘的,可以按這個角度下去,用肩卸力然後滾出去,或者側翻出去。”影十三拿着小折扇擺了個角度,“你試試?”

“好。”影九九挽起袖子,“三哥你輕點,別給我肋骨打折了。”

影十三微微一笑,手中小折扇朝影九九心窩打過去,影九九就地後仰翻身,落地側翻,一腳掃過影十三手腕,企圖直接繳獲他兇器。

沒想到,影十三輕輕一握,攥住了影九九的腳腕,明明看着沒使什麽力氣,卻像被鉗住一般動彈不得。

“我覺得你滾的不好看。”影十三松開九九的腳腕把人放下來,撓了撓頭發,“身子太僵了,不軟。”

影九九爬起來往影十三腰上看了一眼,“三哥最軟了,腰也軟手也軟,小倉鼠。”

“不教了,傷自尊了。”

“別啊三哥。”

齊王入宮,皇宮風雲變幻,短短兩個月,京城中有貴人相繼遇害,朝廷人心惶惶,逾月,承帝駕崩,齊王力挺太子,暗中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力排衆議,一手将太子李成玄送上龍椅,二皇子李成翊永禁宗人府。

聽影五後來說,王爺出宮時輕飄飄放下一句話。

“嚴意,你以為只有你會給孔雀山莊下紫簽麽。”

齊王府如往日寧靜,王爺鬓邊白發褪去,仍舊溫潤如玉。此去經年,昔日孩童已成翩翩少年。

王府有座訓場,供影衛侍衛訓練比武之用,王爺溫潤知禮,卻偏愛尚武之人,悠閑時便轉着兩枚青玉鐵芯核桃,到訓場來瞧瞧這些揮汗如雨年輕好鬥的小家夥們。

訓場一角,兩人身影糾纏,影十三脖頸被身後少年鉗制住,那少年比影十三高出半分,一雙鳳眼驕傲挑起,目光全在影十三身上,雙手鎖住他脖頸,擡腿頂向腰窩,眼看影十三要被放倒在地。

卻見一把巴掌大的小折扇突然滑進影十三手心,玄鐵的扇骨在勒着自己脖頸的雙臂穴道上點掠,瞬間脫離,長腿一掃,身後那人被掃出九尺,撞到訓場圍欄上,扶着被踢疼的肚子一臉不服。

“漂亮。”齊王慢悠悠走近,道了聲好。

兩人注意到王爺過來,整齊恭敬單膝跪地行禮。

“影十三、影九九參見王爺。”

————

終于長大了我天,我也露出了姨母笑。

提問,小流氓長大了會變成什麽?

答:(?ì _ 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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