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情感
去尋封山他們只是下策,祁朝律法嚴格,與賊盜為伍判罪不輕。若非真是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她不會考慮這一條路。再說,自家有手有腳,屆時找一戶人家做個學徒,熬幾年出來,便也不怕沒有飯吃。
“我确實是随家人初到彭城不久,前日是随家人進山,誤落山坡下面,才走到這兒的。”唐念錦解釋道。“待下了山,我回彭城去尋他們便是。”
“你還有家人?那你這幾日生死未蔔,他們可得擔心了!”封山道,“不像我,我們兄弟幾人都是無父無母,若是如此,屆時你若下山可得小心。”
“那路雖然可走,但畢竟難行。”
唐念錦點點頭,常邊這二人對自己人不壞,只是賊匪的勾當做多了,看夠這世間的人情面目,對別人更狠一些。反倒是唐家自己的親人,哪怕沒有血脈,如此多年的相處也有了感情。
可徐氏卻是個斤斤計較又極好面子的,唐念錦的存在時時刻刻提醒着自家是從妾上來的,她自然越看越不喜歡。
兩位長兄,也是整日裏無所事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這兔子肉真嫩!”封山又樂呵呵吃了起來。
唐念錦專心扒拉着碗裏的雞腿,心裏想了想自己方才發病的經過。
一直以來,她都以為和自己心意情緒相通的人就是這個世界的唐念錦,如今她占據了這具身體,這病根應當去了才是。她必然是可以自己控制自己的情緒,也不會在有奇怪的情緒波動才對。
但方才的情形卻明明白白提醒自己,事情還沒解決。
一想到今後還得承受這莫名其妙的心痛和沉重的情緒,她便有些喪氣灰心。
真不知道連着哪個倒黴蛋!
平時就不能多開心一點嗎?生活已經很絕望了,那倒黴蛋還時不時給她來個心髒大沖擊,就這樣的心态……還活着呢?
一時間,她也不知該誇對方堅強還是罵對方矯情了。
又看着對面那張好看得令人嫉妒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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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還是看着陸宴吃飯心情和胃口才會好些。
吃完又休息了一夜,唐念錦這才好好仔細消化了先前這具身體的記憶。她莫名其妙地便來到一個陌生的時代,又接受了這個身體的一切,但想來,自己年輕了幾歲不說,至少也不是個無身份的黑戶,也算賺了。
但一個弱女子想要好好地生存下去,并不容易。好在祁朝國泰民安,農商興隆,民風開放。若是到了一個亂世之中,只怕她的日子還要更加不濟。
只要找到一門營生,能足夠她日常的開銷用度,便不怕在受制于唐家。
唐至文沒把這個小女兒放在心上,一心只看自家仕途,兩個兒子身上也用了不少心思。唐念錦這一條命,早在前幾日被唐浦推下山時便已經還了,如今她不欠唐家什麽,也不會在和以往一樣委曲求全,任人欺負。
第二日吃過午飯,常邊二人便向她辭別,山路依舊雪厚冰滑,但對于他們這些身手敏捷,常年在外的人來說并無太大威脅。
臨走時,又反複叮囑了日後有事,可如何尋他們,以及在這山裏某處設了捕獵陷阱,若是她暫時不離開這裏,可偶爾去查看一番。
她一一記下。
待二人走後,唐念錦休息了一會。收拾完東西——說來,她也并無什麽東西可收,唯一一件破舊的羊裘也沒必要再穿,她與陸宴說了幾句,最後道:“雖然山路難行,但我也還是早日回去得好。”
陸宴對她的辭別似乎并不意外,只淡淡嗯了一聲。
“你不送送我?”她玩笑地問了一句。
陸宴看了她一眼,忽然轉身才回房,取了兩件厚實的暖毛披風,未有言語,便直接披在她身上,又将自己的黑色披風長繩繞在胸前系好。
唐念錦疑惑地看着他。
陸宴:“走吧。”
少年推門而出,走在前面,颀長的身形挺拔如松,黑色披風與他白皙的臉龐形成鮮明對比,在這滿山蒼白的世界裏,顯得單薄卻又堅定。
今日的天色有些陰沉,雖未下雪,卻起了風。
她摸了摸身上的披風,有些長,但并不大,比她之前那件暖和數倍。領口上用金線繡着“陸”字。
她加快了腳步,緊跟在他身後。有幾處路太狹窄,又有坍塌和滑石,他便先過去,伸手來牽她。
他的手比她的大很多,修長的手指骨節分明,極是好看。
走了約半個時辰,過了最陡峭難行的一程,再往前的路便好走多了。
陸宴停了下來,側身看着她:“沿着這條小路再往下,左行便是大道。”
她點點頭,見他并無半分挽留和不舍的神情,心裏不知為何有些失望。
這三人是她來到這個世界後遇見的第一批人,也待她不錯。
她對他們三人,早已生出一絲特別的親近感,如今才熟悉了幾日便互相分開,心底有些難以言喻的感覺。
到底是與人非親非故。陸宴既然遣散了大部分工人,選擇獨自一人在年底住在這深山莊子裏,想來也是習慣一人獨處。
“這幾日的照顧,多謝了。”但她到底樂觀,壓下離別傷感,便擡頭笑着對他道了謝。“我初來此地,也無認識的人,遇到你,可算我的第一個朋友,都是在彭城,今後說不定還能再見面。”
若讓她看着陸宴回去……她可不喜歡那種看着人慢慢離去,只留自己一人的感覺。
轉身便就走了,走出三十多步,唐念錦又終于忍不住回頭看了眼。
少年身形依舊挺拔,站在高處瞧着她下山。
唐念錦裹緊了披風,心底忽地升起一股別樣壓抑的感覺。
她回過頭不在看他,忍着心裏的不适又走了數百米,忽然覺得自己大約又是犯病了。
但這次的情感來得尤為強烈。
強烈到她可以分辨出其中的情感。
唐念錦捂着胸口大口喘氣,希望能緩解一下,但收效甚微。
她腳一軟便坐在地上,轉了個身子,側頭看着遠處高坡上那小得只剩一個黑影的人,心裏忽然有了一個猜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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