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月光
“唐姐姐,你真的有把握嗎?”即便唐念錦這樣說,葉令荨也不認為她能輕易勝過越家。她和唐念錦玩得好,知道她才開始學習燒瓷,而越家卻有上百年的積累。
臺上的青年壓了壓場上喧鬧的聲音,才道:“大家稍安勿躁,接下來是展會的最後一件展品,來自彭城陸家的……”
他看了眼上面的名字,半是猶豫地念了出來:“素,素白瓷瓯。”
“什麽?這不就是小白瓶嗎?”
“和越家比白瓷,我看這次陸家再無翻身機會,拿出來的還是最普通的小白瓶,不論是技藝還是雕琢上都比不上前面這尊佛像。”
“難道真被柳家那小子說中了?”
瞧着唐念錦提着裙子上了高臺,柳集目露不屑:“還以為這次會有什麽不同,果然是小地方的人,眼界和東西真沒什麽可看的,在這麽下去,也不過是浪費大家的時間。”
柳景皺了皺眉:“我和你說了多少次了,我們在外行商,為人處事一定要多加注意。若是你這個性子出去,不知道要為我們柳家得罪多少人!”
柳集無所謂道:“反正咱家有大哥你,我就不瞎操心了。”又補了一句,“你要是覺得我應該像陸家的人賠禮道歉,我這就去!”
柳景也就是教訓他幾句,怎麽可能真讓自家弟弟當着這麽多人的面去像別人低頭認錯。若陸家是個大商族,他還會考慮一下等百瓷展結束後,私下拜訪,送些禮過去,讓對方別和自家這個口無遮攔的弟弟一般見識。但目前以陸家的地位,卻是還無法令他做到如此地步。
唐念錦上了臺,便感到無數目光集中在自己身上。她朝陸宴笑了笑,在轉身看臺上高椅上坐着的人。
當時的陸宴,也是這般的心情吧。
臺下是揣測的目光,臺上是掌握着權利和游戲規則的人。
想要得到別人的認可,就拿出真東西來。
唐至文見自家女兒站在臺上,想叫她下去,又礙于昌王在一旁不好開口。自家的女兒跑去替陸家做工,他越發覺得臉上燙燙的。
幾個下人将陸家的箱子擡上臺來,放在地上。
這個箱子很長,遠超一般白瓷瓯的體積。唐念錦打開箱子,從裏面拿出一個兩寸高的白瓷瓯。
彭城的天空已經陰下來,漫天的濃雲遮擋住日光,從更遠的北方吹來的風透着一股涼意。吹動她的發絲,拂過她肩頭秀上的白鳥,衣裙飄然,素帶白裙。
手捧一件白釉瓷瓶,點染曲眉,杏眼明仁。
少女微微一笑,臉頰微暈,站在臺上,毫無膽怯之色,鎮定自若:“玲珑剔透萬般好,類雪似銀月光來。”
她手中這件白瓷,輕如雲魄起,潤如玉,輕似羽。由于瓷土經過多次細致加工處理,最終将鐵元素降到了力所能及的低度,白到了極致,更有一種天上月光,誤落人間的感覺。
臺下已有人發出驚嘆,就連昌王都目不轉睛盯着臺上看。
一時之間,四周寂靜,只聽得見風吹樹枝的響動聲。
半晌,越嬌兒才喃喃道:“爹,這件白瓷的純度……”
越父目露狂熱之情:“這,這簡直是世間罕見啊!嬌兒,你之前不是常往陸家跑?待會好好準備點禮物再去,務必要拿下他們!若是能的到白瓷的秘方最好,實在不行,這件東西也不能落在別人手裏!”
越嬌兒低聲道:“爹,你放心吧。我一定會去拿到它的。”
另一邊,柳集卻還在嘟囔:“不就是個白點的瓶子嗎?你們怎麽反應這麽大。”
“讓你平日裏多和家裏的師傅學習,你就是不聽。”柳景看着自家這個不成器的弟弟,也是頭疼:“這白瓷千年罕見,就算陸家的運氣好,偶然間燒出了一件白到極致的瓷瓶,那也是明明白白放在眼前的東西!就這一件東西,待會定然會有無數商家去争搶,即便是在設計和雕琢上比越家的佛像輸了半分,也毫不掩蓋它的光芒。”
柳集微微驚訝:“有這麽厲害嗎?”
柳景嘆了口氣:“待會你準備一下,去陸家賠禮道歉。”
“憑什麽?!我——”柳集還想在說什麽,卻被四周響起的驚呼聲打斷。他轉頭一看,見唐念錦已經将原來的瓷瓶放在了高臺上的木桌上。她又彎腰,從箱子裏取出一個一模一樣的瓷瓶來。
兩個都純白如雪,做到了白瓷的極致!
若說一個是運氣,那兩個……
臺下的有些人已經坐不住了。
唐念錦将第二個瓷瓶放在桌上,走回箱子面前,在衆人不可置信地目光中又拿出了第三個白瓷瓯。
“什麽?”
“這是第三了個?陸家難道真的掌握了純白瓷器的制作方法?”
“即便是能做出來,想必代價也不低。”
其他人反駁道:“這才顯得這東西的珍貴,不僅我們北地,就連南方也一直在研究白瓷。徽嘉那邊不也在折騰嗎?聽說弄出個青白釉來,白中泛青。”
“那算什麽白瓷,不過是映青罷了。”有人搖頭:“我看陸家這次做出的東西,得引起不小轟動。這一次彭城沒白來。”
就在衆人以為已經結束的時候,唐念錦又從箱子裏拿出第四件白瓷。
還是一模一樣的白,一模一樣的純淨。
等她從箱子裏拿出第十二個白瓷瓯的時候,衆人已經從震驚到了欲欲躍試了。
陸家能一口氣拿出十二個如此純淨的白釉,說明極可能已經掌握了其制作方法。但對于其他人來說,這白釉就是千金難買的東西。供不應求,陸家将來的收入不會低。拿下這一批白瓷不僅能讓自己擁有更大的優勢,更能得到今後白瓷的獨家銷售機會!
能見證一座金山在自己面前誕生,任誰能忍得住!
唐念錦眼中只有那十二件白瓷瓯,臺下的人,臺上的人,甚至于彭城陰冷的天,都在她眼中消失了。
如何燒出白瓷,她只是給了建議和方向,真正做出這些東西的,是陸宴。
而此刻,他在臺下,放心地把一切都交給自己
一定要成功。
她深呼一口氣,從箱子中拿出一個水壺,往十二件白瓷瓯中緩緩注入不同量的水。這十二件白釉瓶白如凝脂,半透光中呈暖色,體表光潔瑩潤。胎釉合一、內外不分,潔白細膩。衆人雖然在臺下,卻仍然能看清瓶子後面少女的手影。
“這才是真正的透影細白瓷。”沈盛喃喃道。“竟然真的做出來了。”
葉令荨也驚訝道:“透影瓷不是越家的絕活嗎?慈州的瓷器大多胎厚帶黃。陸家竟能做出這樣的東西來,看來我們是白擔心了。”
她轉頭對陸宴道:“你早知道了是不是?還瞞着我們,害我替姐姐擔心了好久。她若是在臺上出了醜,看我怎麽收拾你!”
陸宴注視着臺上的少女,眼眸中帶着些笑意,語氣卻淡淡的:“她不會。”
語氣中帶着莫名卻堅定的信任。
葉令荨也點點頭:“也對,唐姐姐這麽厲害,半點不怯場。”
原本以為唐念錦倒水只是為了展示白釉瓶的透影,誰知她又拿出小盤,依次擊打瓶身。這十二件瓶內水量依次遞減,所發出的聲音也不相同。
少女持盤擊之,有金石之音,清脆響亮,似山間流水,月下行路,又如萬谷空鳴,婉轉幽怨。到了末聲,聽得人悵然若失,仿佛落花之後,冬日別離,孤寂蕭條。
直到最後一聲消散在耳邊,衆人還未反應過來。
“好一個玲珑剔透萬般好,類雪似銀月光來。”昌王站起身來,拍掌三聲:“這月光十二件,當得上這次百瓷展的第一名。”
昌王此言一出,全場頓時也爆發出濃烈的喝彩聲。
唐念錦長松一口氣,朝臺下的陸宴看了一眼,眼裏盈滿了笑意。
那一瞬間,她仿佛有些明白了當日陸宴的感受。
站在臺上接受衆人羨豔的目光固然很開心,但如果沒有那一個與自己分享的人,再大的快樂也只會變成心裏的空落。
她像昌王行了禮,在退下臺,坐回了位置上。
葉令荨第一個貼了上來,搖着她的手臂,興奮道:“太厲害了!我都聽傻了!”
唐念錦輕聲噓了一下:“待會在和你說。”
沈盛也祝賀了一聲:“即便是先前越家的觀音像,昌王也只是略贊幾句。看來陸家這次已經将第一攬入名下了。”
唐念錦一下來就被好友花式誇獎,多少也有些不好意思:“這都是陸宴燒出來的,我就是随便敲敲。”
陸宴垂下眼眸,修長的手指在桌上輕輕敲了幾下。
唐念錦微微朝他靠近了些,低聲誇他:“我在臺上看到這幾件白釉,真的覺得好美。”
小姑娘挨得近,身上好聞的味道淡淡的,像若隐若現的花香。如同她整個人一般,嬌弱卻不脆弱,迎着風,也能向世人展示自己的精彩。
他也低聲道:“是很美。”
“對吧,沒有白費你這段日子的辛苦。”唐念錦笑道。
陸宴卻又重複了一遍:“是很美,你敲出的聲音很美。”
唐念錦猝不及防被反誇了一頓,先是一愣,面上随即泛起紅暈。
好奇怪,先前葉令荨和沈盛誇她,她心中只有受之有愧的心思。可陸宴就這麽兩句話,說的她心裏好像貓抓一樣。
——
越嬌兒咬着唇,看着那邊唐念錦和陸宴挨得近了,兩人側身低語的樣子,不禁捏緊了手裏的帕子。
“陸家說不定真的掌握了這種白釉的燒制方法,能拿出十二件來絕非不是意外。”越父未察覺到女兒的心思,只道:“你一定要表現出我們越家的誠意,若是不能将陸家的白釉拿下,我們越家的白瓷生意一定會受到劇烈沖擊。”
想了想,他又連聲道:“罷了罷了,我親自去!”
越嬌兒卻還再擔憂,先前自己給陸宴留下的印象并不好,這次只能寄希望于兩家的合作了。
都是柳集那個跟屁蟲!
她恨恨地看了一眼柳集,發現對方也正被自家兄長數落。
“現在好了,全場第一個得罪陸家的就是我們!”柳景也改變了态度,想到先前柳集說的話,真恨不得把他嘴封上,又後悔帶他來了彭城:“回去之後你給我閉門三個月,好好學一學該學的東西!”
“大哥!我——”柳集面露不悅,嘟囔道:“誰知道他們家能拿出這樣的好東西,我又不是先知。”
“和你說了多少遍,不要輕易得罪人,出門在外,你永遠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用得上人家。”柳景氣道:“這下好了,全北地的人都有機會和陸家合作,你——罷了!我到時候帶着你親自去道歉。你最好給我好好地表現,要是再搞砸了,我就将此事回報給家裏。”
柳集想到自家父親的嚴厲程度,若不是他身體不好,也不會讓大哥早日當了家主。可即便如此,柳父也極其嚴厲,若是被他知道自己搞砸了彭城的事,恐怕就不是禁足三個月這麽簡單了。
“去去去,我肯定好好和他道歉。”
見弟弟服了軟,柳景才嘆了口氣。
——
百瓷展散會後,各家都動了心思,原本圍在幾大家族身邊的人全都朝陸家擁了過去,倒顯得其他幾家清冷得尴尬。
人一多,便七嘴八舌的,誰也說不清話,一個黑臉年輕人好不容易擠到了最前面,剛來得及說一句話:“我是常豐商幫的章岳,我們……”
話還未說完,就被別人擠到了後面去。
沈盛和葉令荨先走了,殷小尚去處理後面的事情,只留陸宴和唐念錦在場上,被衆人圍作一團。
忽然,四周安靜了下來,前面的人群分開一條路。
走在前面的那人氣勢不凡,紫衫圓臉,濃眉鷹眼,目光沉穩。到了兩人跟前,上下打量了陸宴幾眼,才緩聲道:“不錯。”
不知是在誇人,還是誇瓷器。
唐至文在一旁目光複雜地看了眼唐念錦,他原本就不希望女兒在臺上抛頭露面,覺得丢自家的臉面。另一方面,又希望先前的奏樂能夠吸引昌王的注意,這樣即便到時候攀不上溫王的關系,能與昌王交好也不錯。
唐至文便轉身對陸宴道:“待會在酒樓設宴,陸家作為今日的百瓷展第一,想來是一定會到場的?”
雖是問他,但言語間顯然沒給人拒絕的餘地。
唐念錦只覺得昌王的目光太過強勢,對這人第一印象便無太大好感。伸手瞧瞧拉了拉陸宴的衣袖。
陸宴卻好像未察覺到,不卑不亢道:“陸宴定會到場。”
昌王走後,殷小尚總算趕了回來:“諸位想要詳談生意,可向陸家遞了帖子,在相約合适的日子商談。如今我家主子有事,恕不能相陪。”
越嬌兒遠遠看了一眼少年清隽身影,想起先前柳集說的話,頓時臉上也一陣發白。雖然那不是自己的意思,但她和柳集幾次出現都在一起,恐怕陸宴早已誤會。
現在過去,說不定還會被厭惡。
只能寄希望日後随父親去陸家,親自解釋清楚。消除兩家的誤會。
而蔣千斤則在另一處角落裏,陰冷地盯着兩人的背影。
他聲音嘶啞,低聲問旁邊的手下:“查清楚了,就是那個小姑娘?”
手下恭敬道:“就是她。這段時間也不是沒有人想招攬她,可無論開出什麽樣的價碼,都被她一口回絕了。”
又道:“聽說當日她誤落山崖,是陸宴救了她。後來和家中後母鬧出了一些事,更是直接搬進陸家的鋪子裏住。”
蔣千斤道:“今日看來,這小姑娘的威脅遠比我們想象得大,得盡快把她處理掉。否則我們吞掉陸家,打通南北商路的事情不知何時能辦到。”
手下猶豫了片刻:“家主,真要這樣做嗎?”
“只要唐家那邊沒問題,今日就是最好的時機。”蔣千斤看着唐至文陪同昌王離開的背影,低聲道:“唐至文定然會陪昌王到夜裏,酒樓的宴會一時半刻散不了。通知那邊,可以動手了。”
手下應了一聲。
蔣千斤又囑咐了一句:“記住,一定要做的不留痕跡。”
——
天上的積雲越來越厚,陰沉地可以滴出水來,眼看着變了天,一場春雨說來就來。
唐念錦看了看天色,擔憂道:“你真要去酒樓?”
陸宴點點頭。
“我看昌王不是個好相與的,你要小心些,”她又道:“昌王和溫王關系一直不好,朝中大半勢力是昌王的人,你既然與溫王的商號在做生意,難保他不會針對陸家。”
陸宴點頭,“又或者,他想将陸家争取過去。”
唐念錦看着他:“我本不想讓你去的,心裏總覺得有些不踏實。你——”
她還未說完,便聽見遠處天空傳來悶雷的響聲。
春雷陣陣,四下開始飄起絲絲細雨。
“四娘子!四娘子!”一個粗衣青年喘着氣,幾步跑到兩人跟前,身上的衣裳濕了一些,“您快回去看看吧!”
唐念錦見是唐家之前雇的下人,便奇道:“我如今已經和唐家沒有關系了,你來尋我也無用。”
那青年面色焦急:“大郎身體不能動彈,二郎又出了事,如今夫人在家裏大吵大鬧。找到原來姑娘在家中存放的舊物,說是要連着老爺與你開的那份證明身份戶籍的契約一并燒了!”
“好端端的,徐氏發什麽瘋?”
青年搖搖頭:“我也不知,先前老爺在家裏找到一些您生母的舊物,後來京城裏又來了幾個人,我只聽見幾句碎語,什麽陸家、重要的東西之類的。哎,總之現在唐家是一團糟,我只能來找您了。”
“求求姑娘,回去看看吧!”
“陸家和唐家并無關系,”陸宴皺眉道。
前面又來了一人,原來就是先前在臺上主持展會的人,是來催陸宴前去赴宴。
“你先去吧,我回去看看,不管他們找到了什麽東西,總歸先弄明白再說。”唐念錦道。
“不行。”陸宴一反常态地态度堅定。
“你沒聽到嗎?是京城來的人,若是有人要對付陸家,或者別的什麽原因,我不放心,一定要回去看看。”唐念錦也堅持。
她轉身要走,陸宴卻忽然抓住她的手臂。
他的手掌炙熱,牢牢抓着唐念錦的手臂,像被鋼鐵禁锢一般,唐念錦才想起來,眼前這個看上去颀長清瘦的少年,實則力氣大得很。
“放手。”她皺眉道。
陸宴看着她,眼中情緒翻滾,沒有開口,手上力氣卻加重了些。
“你快放開!好疼。”她有些着急,手臂傳來的痛感令她皺眉,嘶了一聲。
意識到自己動作的陸宴手上一松,卻被唐念錦直接用力抽出了手臂,“我就回去看看,攔着些徐氏,等你從酒樓回來了,我們陸家鋪子再見面。”
一面說着,一面和家仆沖進了細雨之中,消失在街角。
而陸宴站在檐下,一動不動。
半晌,那催促的人才敢出聲詢問:“小陸爺,走吧?”
——
唐念錦到了唐家,眼看大門開着,剛踏進去,便聽見吵鬧和砸東西的響聲。
她跟着家仆走進內院,細雨飄在臉上,冷冰冰的。內院裏亂七八糟的,地上隐約有髒亂的腳印,她擡頭看了看四周,只覺得有些不對勁。
家仆在前面催着:“四娘子,您快來攔着點夫人!”
她跟着踏進了唐家大郎的房間。
這件客房她無比熟悉,先前是備受欺負得“唐念錦”住的地方,後來被修補之後,用來安置癱瘓在床的唐家大郎。
“我可怎麽辦啊!我不活了!”徐氏在唐浦床前,一邊抹着淚,一邊哭叫。
先前來的急,這一路上唐念錦反複想了想,總算想起來何處不對。
那家仆看似說的情況緊急,實則仔細推敲,根本就不現實。唐至文和她簽了承諾,即便是徐氏燒了她的戶籍冊子,到時候重新做一份便是了。而唐家之前一直待在京城,和陸家根本就無交集。
最後一點,即便是唐家出了什麽事,也不是她回來就能解決的。
倒不是她沒有解決的能力,而是徐氏不可能讓自己越過她來管唐家的事。
這客房久無人居住,唐家二郎住在卧房,只有大郎和下人住在此處。但看先前院子裏淩亂的腳印,顯然來的人是從城外來的,因此才踩得滿地都是泥腳印。
什麽人能在徐氏的眼皮子低下,從城外來到唐家的內院裏,還躲在其他房中,不讓她瞧見?
她心道不好,轉身正要走。
卻看見門口不知何時已經圍着一群衣着簡陋粗糙的壯漢,正虎視眈眈地看着她。
而徐氏在她身後止住了哭聲,站起身來,冷笑道:“沒想到還真能把你騙來,來人,給我把她綁了!”
唐念錦轉身看她:“你到底想做什麽?”
徐氏冷嗤一聲:“做什麽?自然是做一個母親,替自己的女兒該做的事情。據我所知,你已經年滿十五歲了吧?”
唐念錦縱然想反抗,在這狹小的屋子裏,卻是抵不過十幾個成年男子的力氣。被綁住了手腳,又見徐氏叫進來三四個虎背熊腰的婆子,吩咐道:“新娘子今日自然要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再過一個時辰,迎親的人就要來了,屆時可別耽誤了吉時。”
站在門口的漢子上下打量了一番唐念錦,陰笑道:“你還真是沒騙我們,不過……嘿嘿,這麽一個如花似玉的小姑娘,你真舍得嫁到我們寨子裏去?”
徐氏心底縱然再是看不起這群蠻人,眼前既然要用的上對方,自然不會當面撕破臉。至少也得等人将這個小丫頭送出城去再說。屆時生米煮成了熟飯,任這小丫頭在狡猾,也翻不了天!
這些漢子得了徐氏的承諾,這才大笑着出了房去,只留老婆子和唐念錦在房中。
徐氏身後跟着的小丫鬟檢查完唐念錦身上的東西,卻感覺自己被拉了一下。
唐念錦知曉這丫鬟因為跟在徐氏身邊,平日裏沒少被她責罵虐待,上次唐家的事情便是她傳出去的。表面上,仍是對徐氏言聽命從,實則心裏巴不得多治治徐氏。
唐念錦雖然雙手被綁在一起,仍是提前将镯子抹了下來,只待那丫鬟低頭檢查自己繩結的時候,将手镯塞到對方手裏。
這對手镯是首飾閣柳二娘贈她的,價值不菲。
在丫鬟低頭的一瞬間,唐念錦低聲說了一句:“彭城酒樓,陸宴。”
那丫鬟也是反應機靈,瞬間将镯子收回了袖中,才起身道:“夫人放心,這繩子綁的緊的很,又有幾位老媽媽看着。四娘子絕對跑不了,這件事一定能成。”
最後一句話,她故意說得重了一些。
唐念錦知道,她是故意說給自己聽的。
徐氏站在門口得意道:“你把我兒子害成這樣,真當我拿你沒辦法?這幾日我不搭理你,不過是在替你“相看”好人家去了。你這臭丫頭,還真以為自己翅膀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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