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炀國

溫玹一怔,眸子微不可查的閃了一下,畢竟身邊有個能攔住方無瀾的楚眠風,這話想讓他不多想都難。不禁看了闵韶一眼,疑道:“我……攔他?”

“是啊。”李如期大言不慚,仍舊挑着唇,眼皮掀起來看他道,“你不是要帶我回東靖交差麽?我現在是你的犯人,讓虞陽的人對我動刑,合适麽?”

“……”溫玹冷冷看他,薄情道,“我沒看見。”

闵韶這時已經冷着臉走到他面前了。

虞陽國君性情孤冷狠厲并非虛傳,何況他這些年受反噬影響,早就養成了習慣,無論何事只要能簡單粗暴的解決就絕不多費感情。

于是不管李如期再說什麽,他掌心直接凝起焰色靈力,便是一道烈火似的繩索出現,倏然緊緊攀纏到對方身上,直接将人捆成了粽子。

他骨節分明的手攥住火繩一端,一條長腿微曲黑靴踩住椅下的橫木,頓時将李如期勒得額角起青筋,寒聲道:“還敢廢話,可是認不清情況?”

李如期被火繩燙得直抽氣,聲音冷了些,倒還硬扯得出個笑,道:“是啊……我就是因為分得清情況,所以才不得不謹慎麽。”

闵韶略微蹙眉。

他眼睛仍盯在方無瀾身上,輕浮道:“明微真人,你應該明白我在忌憚什麽吧?”

“這些年浮荒之巅的老祖宗始終對外宣稱閉關,是生是死,其實只有你們自己清楚。如今整個浮荒之巅,全由你明微一人掌權。世間早有傳言,說曾經的浮荒之巅,的确幹幹淨淨,但這些年卻不同了,你們背地裏其實與堯國早有勾連——不,甚至不止是勾連,應該說如今的堯國,都是受浮荒之巅所控,如今的堯國國君不過是你們的傀儡。浮荒之巅獨霸在修真宗門頭上太久了,已經不滿足于此了,開始把手伸到各國頭上……”

“你住口!!”方無瀾登時怒火中燒,打斷他。

眼看他周身靈力騰起,若非是有楚眠風阻攔,此時斷然已經拔劍将李如期砍了,咬牙道:“活膩了嗎?誰給你的膽子胡言亂語?!”

李如期明明疼得龇牙咧嘴,卻仍欠揍的笑道:“我胡言亂語?這傳言已經有很長一段時日了,我就不信真人從未聽說過。況且我如今被堯國追殺,整日東躲西藏寝夜難安,但凡關乎這種傳聞自然都要懷疑一番,有何不對麽?”

“……”

不得不說,近年來浮荒之巅與堯國在有些事上的确出現過一些巧合,但畢竟地處同國,許多情況在所難免,況且一個泱泱大國被宗門所操控,聽起來就很不靠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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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凡是有腦子的人,也該知道這是眼紅之人的惡意造謠。

但像李如期這樣的人,顯然不在沒腦子的範疇之內,之所以這麽說,無非是他這些年所經受的苦難還不足以把骨子裏的狂妄消磨殆盡,貶踩堯國也就罷了,還要刻意挑釁一番浮荒之巅。

像他這類人,大抵便是如此——生來錦衣玉食,做慣了人上人,一朝虎落平陽後,到底還是視人皆如犬,血骨裏的傲氣和貪生糅雜一氣,不管什麽時候,總是還能高看自己一眼。

太欠了。

溫玹似是看透了這個人,在他火上澆油将明微真人徹底點着之前,忽然冷靜的轉過對闵韶道:

“君上不必留情,我東靖監牢不差這一人,不如下手再狠些,弄死也無妨。”

李如期:“……”

李如期聞言下意識的擡頭看了闵韶一眼,對上那雙居高臨下沉冷泛寒的眸子,頓了頓,粲然一笑道:“那……倒不必,你們想知道什麽,直接問啊。”

方無瀾對他那副又傲又賴的模樣簡直嫌厭至極,狠狠剜了一眼,深吸了口氣,驀地拂袖別過頭去,看都不想再看。

溫玹沉默了一下,第一句竟問道:“你為何要扮做神棍?”

此話一出,李如期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笑容卻沒墜下來,仍是懶散道:“自然是為了混口飯吃。”

世人皆知,當年炀國國君受人蠱惑,日日沉迷玄學道法,年複一年,對那些術士之辭深信不疑,最終因為自己的愚昧,致使整個國家徹底走向了覆滅。

但李如期好似并無意在這方面多談。溫玹盯了他一會,沒再問下去,轉而道:“那,你是從何時開始來到東靖的?”

“半個月前。”李如期道,“這座清平鎮,就是我到東靖的第一個地方。”

溫玹微不可查的皺了皺眉。

“那你之前的三年,又去了哪裏?”

“之前的三年?”

李如期看了看他,唇角的笑終于漸漸斂了,面色卻仍然很淡然。

細細算來,從炀國滅亡至今,的确已經過去整整三年了,但若嚴格來說的話,他隐姓埋名在世間流逃的時間卻不止三年。

因為當年,并非是炀國先滅。

而是他先叛了國。

方無瀾聞言驀地将頭轉了回來,眸中俱是不可置信。

李如期知道他們接下去要問什麽,幹脆自己娓娓道來。

當初那些術士來炀國王宮,目的起初本只是為了賺錢,後來可能是看出炀國國君過于迷信又好騙,便逐漸開始編造歪學謬論,憑着虛浮之詞在宮中肆意妄為,作威作福,甚至使得玄道之學在炀國一時成風。

而堯國亦是看中了這點,在短短兩年之中,神不知鬼不覺的将炀國宮中的術士,全部換成了自己的暗線。

堯國向來卑鄙狡詐,這在修真界已是無需争議的事實。

後來炀國的國力日漸西沉,在最後一年中,炀國國君受堯國迷惑,接連判殺朝中重臣忠賢,國師無法容忍憤然辭官,朝綱陷入了史無前例的混亂,曾經鼎盛一時的炀國,眼看就要被他們的國君親手逼至絕境。

當時許多人見勢不對,已經開始找機會逃離。

但李如期卻仍舊留了下來。

直到那天,他接到所謂的“天诏”,率上萬昭北軍前往邊境出征,卻在途中遭遇了意外。

——倒也算不上意外,因為那是堯國早就埋伏好的。

他們提前備好了一切,只等他的軍隊經過,預備數月的大陣轟然啓動,數萬兵甲在荒無人煙的深山裏被坑殺,那些曾經與他并肩作戰的精兵強将,全都在轉眼間變成了血泥,連白骨都不剩一具。

李如期當時身為主帥,勉強活了下來。但當他跌跌撞撞披着夜色,匆忙回到都城的時候,卻發生了一件更令他難以置信、震驚渾噩的事——

淩江君府被屠了。

他的家被屠了。他上年紀的娘親,他未出閣的妹妹,他府上的家仆管家,統統都在一夜之間變成了屍體。整個淩江君府,上下五百餘人,全部死在了堯國殺手的劍下。

那或許是他生平遭遇過最史無前例的重創。那晚他站在大門前,見到庭院地上的屍骨未寒,肆意流淌的血液還都是新鮮的……若他再早回來一個時辰,他的親人興許尚可挽救,憑他一己之力,興許還能夠再改變些什麽。

可惜天道作弄,到底是一切都晚了。

那天的景象,他已經記不太清晰,只記得他渾渾噩噩找遍了整座府邸,遍地濃血橫屍,凄涼刺骨,所有與他至親的人都死了,只剩一個躲藏着的家仆茍活了下來。

後來他便趁着天亮之前,親手将他的親人埋葬了,經歷了這些以後,他才終于下定決心,離開了炀國。

仔細算算時間,炀國徹底滅亡,應該就是在他離開的半年之後。

李如期說這些的時候,神色始終很平靜,看不出有任何情緒波動,淡道:“後來這幾年,五州十六國我怎麽說也走了一半吧,始終居無定所,想去哪就去哪,沒有固定的住處。”

見面前幾人都不說話,還挑了挑眉,在他們臉上掃了一圈,道:“還有何要問的麽?”

方無瀾沉默片刻,似是有所觸動,半晌才皺眉道:“那……你當時為何不早離開?”

李如期頓了頓,眸色沉了些,“這個啊……”

他似是自嘲的勾了下唇,道:“當時的确有人早就勸過我,但我沒聽……還跟他鬧了點矛盾。”

“不過,我後悔的不是這個,而是另外兩件事。”他擡起眸,語氣裏的慵懶收斂了些,“一是當初接了那道旨,害我一家上下,全部死于非命。二……是沒有好好學學五行八卦,可惜出來了這麽多年,想騙吃騙喝,連基本功都不會。”

“……”方無瀾聽他一本正經的說出這句話,好不容易産生的同情頓時煙消雲散,又是朝他狠瞪了一眼。

楚眠風倒是沒什麽情緒,仍舊平和的看着他:“那這些年中,你對堯國……就不恨麽?”

李如期聽出他話中的試探,風淡雲輕的看了他一眼,挑起唇邊,豁達道:“恨啊,但那又如何?我有自知之明,我如今想活下去都得東躲西藏,難道能妄想憑借一己之力将堯國給滅了?”

“如此說來,你始終小心翼翼,也不曾與人結仇?”

“不曾。”

楚眠風眸色稍斂,不知在想什麽,沒再說話。

“沒什麽要問的了吧?”李如期下颚微揚,道,“我從一開始就說過了,那些線與我半點關系也沒有,根本就不在我身上,你們又何必把時間浪費在這兒。”

血窟洞毀了,邪陣也已經破了,但李如期到底是沒有親眼見過那些線,更不信那些玩意真的曾出現在自己身上。

他說完這些,額上的汗已經快淌到下巴了,擡頭沖闵韶擡了擡下颚,示意道:“你們問的我都說了,這個,可以解開了吧?”

闵韶倒沒再說什麽,手指微攏将靈力收了回去,焰色的靈流随之褪去,但繩子依然還留在李如期身上。

李如期沉默了一下。

問道:“這是什麽意思?”

闵韶輕搓了下微熱的指尖,将手負到身後,冷冷道:“你不會以為,單憑你一面之詞,此事就算過去了?”

李如期臉色有些沉了,身子向後靠了靠,瞧他這模樣,若是面前有個幾案,他恐怕還要把兩條腿搭上去,面露不耐道:“那你們還想如何?”

溫玹看了他一眼:“自然是将你帶回東靖徹查。”

李如期一轉眼珠,神色微冷的看向他,“憑什麽?你說帶我去哪就去哪,以為自己是誰呢?何況誰知你是不是和堯國串通一氣,過後想将我送去堯國。”

說完他眸底掠過絲冷硬,嗤笑的哼了聲。

“想讓我跟你們走,做夢。”

作者有話要說:李如期:我這麽可憐的經歷是不是很圈粉?

溫玹:不足為奇。

闵韶:少見多怪。

李如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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