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審問
東靖的地牢裏潮濕陰暗,壁上的燭燈幽幽明滅,沿着青磚石階直通向地下深處。
獄卒将溫玹帶到了靠近最裏側的一間牢房,這裏的牢門是密不透風的鐵質,上面附着特殊的陣法,陣外之人可以通過陣法将裏面看得一清二楚,裏面的人卻無法看到外面的景象。
牢門打開後,獄卒便退下了,溫玹在周圍設下一道隔音結界,走了進去。
牢房內有些昏黑,四面無窗,只有桌上一盞樸素的燭臺上點着幽暗燭火,環境卻寬敞幹淨,床榻桌椅雖然質樸,但也算是一應俱全。
李如期此時正在床上翹着腿躺着,一雙手臂枕在腦袋底下,聽到動靜睜開眼往門口瞥了一眼,看到溫玹毫不覺意外,複又懶懶轉回去閉上,渾不在意道:“我就知道你得來。”
“……”
“該說的我都已經說過了,既然不信,那你們就自己想辦法去查吧,再問爺也不可能給你說出花兒來。我這兒沒你們想聽的東西,大門在那,慢走不送。”
溫玹置若罔聞,輕撩了下白袍,淡然的面對着他在桌旁坐下了,道:“我已經相信血窟洞裏的邪陣與你無關了。所以這次來,主要是要問你那晚在客棧發生的事。”
“還有什麽好問的?”李如期神色不耐,道,“我話已經說盡了,既然提醒了你們不聽,那就是你們的事,不必再來煩我。”
溫玹眉間微皺,“提醒什麽?”
李如期臉色愈加煩躁,閉着眼看都懶得看他,“還能提醒什麽?提醒你們當心浮荒之巅的那個明微啊。”
“明微真人?”溫玹一怔,沒有理解過來,“你什麽意思?”
李如期掀起眼睛來看他,眼神探究又深冷道:“怎麽?方才走的那個人沒告訴你?”
溫玹不說話,只是緊緊看着他。
李如期很是不耐煩的冷聲道:“那天晚上将我放走的人,就是明微。”
溫玹眼眸倏地睜大,下意識的無法接受,皺起眉道:“你說什麽?這怎麽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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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如期對他的反應絲毫不出所料,諷刺的嗤笑了聲,慵懶中帶着幾分冷意道:“你看,我就說你們不信吧。”
溫玹道:“可他之後分明還在派人找你的行蹤,就算當時是他放的你,那目的又是什麽?”
“我怎麽知道他的目的是什麽。”李如期嗤之以鼻。
溫玹暗暗攥緊了手指,“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麽?你再詳盡的同我講一遍。”
李如期一翻眼珠,似是煩極了,将視線轉了回去盯着房頂。
“快說啊。”
“……啧。”李如期按捺住脾氣,冷冷瞥了他一眼,還是開口了,“我跟你說過了,那天把我放走的就是明微。那晚我原本已經睡着了,但他突然出現在房裏,不僅二話不說的莫名替我破開了繩子,還偷偷給我指了路,告訴我怎樣可以最快的離開東靖,從哪個方向走路程最短。我問他為何要放我走,他也不答話。我原本不想聽他的,但他直接打開窗戶,把我扔了出去,然後我也沒辦法,既然出都出來了,我總不可能再敲門回去吧?所以就走了。”
溫玹:“……”
溫玹道:“既然這樣,那你為何還會被抓來這裏?”
李如期嗤道:“我又不傻。他當着你們的面裝的清高正直,背着你們的面又是另外一套,深更半夜将我放走,自然另有他的目的,可至于這個目的是什麽就不好說了,我怎麽可能會聽他的?”
“所以後來我想了想,與其身置險境,倒不如到你們東靖的牢房裏待一待,總比被那個兩面三刀的假聖人盯上要好——不然,你們以為若非故意放水,我又怎麽可能這麽輕易就被抓住?”他說着,嘴角一勾,眸色略帶譏諷的看向溫玹,悠懶的繼續道,“總歸你們東靖的地牢對我來說也不算什麽,我若是想走,只憑你們這裏的守衛怕是也攔不住我,還不是來去自如麽。”
“……”
溫玹對他的狂妄話不置一詞,只是兀自思忖着,又道:“可你那天晚上是睡在清宣道君房裏的,既然你說明微真人進了他的房間,還對你說了那麽多話,最後又将你放走,那這麽一系列的事清宣道君難道就半點也沒察覺麽?他當時又在幹什麽?”
提到這個,李如期神色變了變,道:“他當時根本就沒醒。”
溫玹心裏咯噔一下。
“沒醒?”
“對。這點我也很疑惑,不過當時那種情況我根本沒去注意這些,還以為浮荒之巅同氣連枝,清宣跟那個明微是早就串通好的。但後來再一細想才覺出不對勁,清宣道君當時半點動靜都沒有,我也不确定他到底知不知道這件事。”
李如期淡淡說完,溫玹卻是背後汗毛都豎起來了,他心底直泛涼,不禁暗自揣測,李如期所說的這些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又有幾分可信?
假設他說的都是真的,那是不是說明……清宣道君當時已經死了?
而明微真人,其實也早就知道清宣道君已死,但卻假裝不知情,還在翌日天将亮的時候在他和闵韶面前演了一出戲?
或者更可怕的,清宣道君根本沒有死,只是被明微真人弄做了假死。而後明微又唬住他和闵韶,放走了李如期,将清宣道君的死全部嫁禍在李如期身上,做出一副恨極了李如期的模樣,等做完這一切後,又将清宣道君複活過來……
溫玹頓覺悚然,可思慮之間,又覺得實在匪夷所思。
若按邏輯來說,他這個想法并沒有什麽不妥之處,可按常理的話,問題又似乎太大了。
就算明微真人真的兩面三刀,真的故意嫁禍給了李如期,真的将他和闵韶擺了一道……他做這一切,為的又是什麽呢?他能在這件事的過程當中,獲取到什麽?
再者,東靖僅僅是抓住了李如期,便輕而易舉将這一切戳破了,這件事會有這麽簡單麽?
難道明微真人篤定了他們不會相信李如期的話,所以才如此肆意行事?
不。
不可能的。
不可能有這麽簡單。
溫玹一時覺得渾身的血液都凝固了,神色不由得發僵,李如期見他臉色不對,語氣也不由得正經了些,問道:“怎麽?是不是我走了之後,又發生了什麽?”
溫玹沉默了片刻,半晌才對他道:“那日你走後,我們便發現清宣道君死了。但昨日一早,浮荒之巅送了信來,又說……清宣道君已經平安無事了。”
李如期一怔,随即很快反應過來,不由得放聲笑了幾聲,昏沉燭火映着那張狂放又諷刺的臉。他坐起身來,勾着唇角,字句浸透冷意道:“所以,你們都以為是我殺了楚眠風,是麽?”
溫玹擡眸看着他道:“不,我們沒這麽想。”
“那明微呢?”
“他……”溫玹頓了頓。
明微真人當時的确是一副被狀況蒙蔽心生恨意的模樣,可如今看來……他也不知明微真人那時是真的暫失了理智,還是有意做出的假象。
李如期見他頓住,唇邊的諷刺更深了,繼續道:“他派人找我的下落,又是為了什麽?找我對質?往我身上安罪名?還是純粹只是為了把他這出好戲演個完整?”
“哈哈哈……真可笑。”李如期不禁撫掌,笑着冷嘲道,“不愧是浮荒之巅的宗師大修,連戲都演得這麽絕妙,真是好極了。”
“……”
溫玹也不知能再說什麽。
他覺得自己現在相信誰都是錯的。
若是明微真人當日真如他所說的,将戲演得淋漓盡致毫無破綻,那面前的李如期又何嘗不能呢?
同樣是一面之詞,如今沒有任何确鑿的證據,他誰也不能信。
更何況,當初在血窟洞裏還有一個不曾露面的幕後兇手,這件事跟那個人有沒有關聯,現在還根本無法判斷。
溫玹揉着眉心,不禁頭疼的嘆了口氣,片刻後,他道:“罷了,此事暫先不提,我過後再想辦法追查。”
“不過……”溫玹又道,“李如期,還有件事,我想再同你談談。”
李如期聞言頓時有所警覺,眸色中多了幾分排拒之色,擡起眸來看着他,“你又想說顧玦?”
見溫玹沒有否認,李如期微揚起下颚,做出刻意的渾不在意,道:“我上次不是說過了麽,我沒有閑空、也根本不想去見他,你總跟我提這個幹什麽?”
溫玹見他反應如此排斥,心裏不禁有些複雜,問道:“你為何不想見他?”
“……呵呵,這話真是有趣了。”李如期可笑的反問道,“我跟他是什麽關系,為何非要去見他?東靖六殿下,你查案歸查案,還是少幹涉這些為好,我的事還輪不到你管。”
見溫玹表情有些凝重,一瞬不瞬的看着自己,李如期眯了眯眸,又道:“怎麽?難道他跟你說什麽了?”
溫玹沉默的盯了他一會,清冷無暇的臉上沒有任何多餘的情緒,淡淡道:“不曾,他從來沒跟我談過你們之間的事。”
“那不就得了。”李如期冷嗤,“你連個知情者都不算,還有什麽好說的?”
“但有件事——”溫玹頓了頓,沉靜道,“李如期,顧玦沒跟你說過,所以你大概也一直都不知道。”
李如期漆黑的眼中映着幽亮的燭火,眯了眯眸,終于露出一絲探究,盯着他道:“何事?”
“顧玦他身中寒毒,命數……已經快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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