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六月的太陽毒辣,從雲層中直直射下來,像是要把每一寸水分都蒸發,到了傍晚,卻突然溫和起來,收回了所有令人不适的光線,只留下些許餘溫。寧市靠海,夜晚空氣中也帶着絲絲潮氣,偶有海風吹來,試圖将最後的暑氣也捋下去,令人心緒平靜。
季禾吃完晚飯後,去散步消食,在公園裏走了一圈,聽着老大爺們拿着蒲扇談天說地,看着年輕人穿着運動服,帶着耳機夜跑,還有小孩子在小攤販簽賴着不走,硬是要買亮晶晶會發光的玩具,有不知名的笛聲傳來,有喧鬧,有蟬鳴。
這才是他所熟悉的生活,不是半山腰上的小情人,沒有濱市那位大少爺,更沒有會讓他喪命的家族鬥争。
季禾慢悠悠地走着,他想,以後的生活大概率也是這樣了,找個合心意的城市定居,找份滿意的工作,定不同的小目标,一個一個來實現,像千千萬萬的普通人一樣,忙碌又充實的過一生。
想到工作,他又有些憂愁,手上只有高中畢業證書,找什麽工作比較好呢?他是想繼續去讀書深造的,但是像他這種大學肄業,應該是沒有什麽學校可以去吧。
而且可能還要去A大辦手續,他可不能再回濱市了。
回去好好的查一查,他想,如果真的不能的話,那或許以後也可以去他以前學習的行業找工作,之前讀到研究生的知識儲備也還在,就算學歷上是高中畢業,他相信自己的能力,也可以慢慢往上走的。
不過這都不急,他現在手上的存款還有很多,足夠他逍遙自在很長時間。當務之急還是不要讓顧宗烨追查到他,等躲過這一陣子,等到顧宗烨和林述然結婚,濱市的劇情展開,就沒有人能顧得上他了。
明天就離開寧市吧,他随機換的城市越多,顧宗烨追查到的可能性就夠小。
他這樣想着,心裏都暢快很多,又覺得一切在往好的方向發展,新的生活正在他面前展開。
他臉上不自覺地帶了笑容,步履輕快地朝酒店走去,打算今晚睡個好覺,明天一大早就出發。
季禾心裏高興,回去的時候還開心地和前臺打了聲招呼,根本沒注意到酒店門口多了很多穿黑衣服的保镖,室內也異常地安靜。
所以當他興沖沖地打開房門,猝不及防地看到沙發上的男人時,心髒瞬間跳到了嗓子眼。
他瞪大了雙眼,滿臉驚駭。
顧,顧宗烨……
他怎麽會在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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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什麽時候過來的?
他怎麽找到這裏的?!
季禾自以為做的夠謹慎了,可實際上到處都是漏洞,購票信息,酒店登記等等,都洩露了他的行蹤,顧宗烨現在才找到他,已經算慢了。
顧宗烨安靜地端坐在沙發上,滿臉煞氣,鋒利的雙眼盯在他身上,像是要看出個窟窿出來。見季禾驚恐的表情,他似乎看見什麽有趣的事情,哼笑一聲,嘴角勾起,聲音卻像帶着冰渣:“回來了?”
季禾心髒狂跳,說不出話來。
顧宗烨又笑了一聲,眉眼間的戾氣卻更加重了,他從沙發上站起來,擡手擰手腕:“現在倒知道怕了。”
他聲音陰沉,用的陳述句。
“又是丢手機混淆視線,又是跑了幾個城市,你有膽有識,你怕什麽?”
季禾看着他這副氣極了要吃人的表情,還有作勢打人的動作,心裏害怕極了,見對方沖過來,身體下意識地往旁邊跑去,顧宗烨再追,他再躲,最後兩人對峙再沙發兩端。
顧宗烨見他再三躲避,一點都不想靠近自己的樣子,臉黑得不像話,沉着聲音吼道:“過來!”
季禾被吼得心髒一抖,身體也一顫,手指緊緊抓着沙發,眼裏冒出濕意,拼命地搖着頭,腦袋裏只有一個念頭:不能被他抓到,他絕對不會放過自己的!
他讀過小說,知道那些忤逆他,背叛他的人,最後的下場是什麽,他不知道顧宗烨會怎麽對他,也許也折磨他,再讓他繼續去和季家交易,也許會有更加嚴重的後果。
恐懼讓大腦無法思考,身體的本能就占了上風,他拼命躲避,逃跑,但巨大的身材差距和力量懸殊,讓他完全不是顧宗烨的對手,更遑論對方氣極發狠的時候。
顧宗烨被他躲閃的動作弄得更加心煩,一個閃身,大步跨向前,抓住他的手腕,猛地将他壓倒再沙發上。
季禾被男人死死地壓在身下,手腕被猛力鉗制,他看着對方的臉龐近在咫尺,眉眼間兇狠的戾氣顯露無遺,他心裏的恐懼更甚,眼睛不自覺地紅了起來。
但男人此時完全沒有任何憐香惜玉的意思,臉上的表情沒有絲毫的松動,他幾乎是咬着牙說:“你還真敢跑?嗯?”說道最後一個字的時候,又一次發力,把身下的人壓得更緊。
強大得身形與力量壓制,讓季禾像是被猛獸捕捉到的獵物,心理和生理都達到了恐懼巅峰,完全不能動彈,只能瞪大了雙眼,眼淚默默地奪眶而出。
“說話!”男人再次怒吼。
季禾的身體顫抖,他抽着鼻子,腦袋無法思考,下意識地哭着說:“是你,你逼我的……”
“我逼你?”顧宗烨笑了,“我好聲好氣,再三跟你保證,我逼你。”
他湊近了季禾:“我逼人可不是這樣……”
季禾看着他,眼裏的淚水越來越多,在淺色沙發的洇出了一攤水跡,他的眼尾紅透,鼻子控制不住地抽動,他實在受不了男人駭人的威壓,幾乎是破罐破摔地哭道:“就是你逼我,我說了不去的,你非要我去!”
“去了會怎麽樣?”顧宗烨對季禾固執的态度弄得煩躁,“我放了話,季海如他媽的敢動你半根手指頭?!”
“你用得着二話不說,就偷偷跑掉?!”說道最後,他語氣越發陰戾,眼神兇狠。
“你不知道!”季禾看他可怕得樣子,終于忍不住崩潰大哭,“你什麽都不知道!”
他根本不知道故事會怎樣發展,也不知道自己的恐懼源于哪裏,只會做些空口保證,沒有用的,都沒有用的,他會死掉,身體會毫無意義地飄蕩在大海中,而顧宗烨,他是主角,他會像小說中一樣,和別人結婚,愛上別人,過上奢靡幸福的生活,自己的死在他面前完全不值一提,沒有人會記得。
巨大的委屈洶湧襲來,排山倒海,甚至壓過了被抓到的恐懼,他哭得毫無形象,還開始拼命地掙紮,要逃離這個讓他難過,讓他窒息的人。
顧宗烨的臉色更加暴戾,他任由季禾哭鬧,卻依舊死死地壓制住他。
“我不知道,那你就告訴我。”
他擰緊季禾的手腕,額頭抵着他,聲音滿是壓抑着的狠意:“你告訴我,你到底藏着什麽秘密?”
“為什麽這麽害怕季海如?為什麽要離開這裏?為什麽……”顧宗烨逼視着身下的人,“為什麽要回到原來的世界?”
那夜聽到季禾夢中的呢喃,他震驚不已,無端地想起來了之前管家跟他說,季少爺變化很大的事情,他不記得以前的季禾是什麽樣子,最初的印象仿佛只停留在那天他去景苑別墅時,站在他面前青澀又別扭的男孩,那時候他在想什麽?
他在想,這個人和以前不一樣了。
他低着頭,靜靜打量着這個眼睛上蓋了紙巾,還可以哭得這麽可憐的男孩。
他腦海裏閃過各種猜測,卻又一一否決,他看着季禾哭的洶湧,微紅的鼻頭也一抽一抽的,弄得他心煩意亂,忍不住地“啧”了一聲,将各種奇怪的念頭壓在心底,俯下身安慰他。
或許是他想的太多了,只是季禾開竅了,知道要怎麽讨人喜歡了,才會與以前大不相同。他肯定還是害怕季海如,所以才不肯去和季家聯絡,他膽子太小了,這麽多人保護他,能出什麽事?
離開?顧宗烨眼神一暗,心中莫名升起一股躁意,他将懷中纖瘦的身軀抱得跟緊,季禾不會想離開的。
他只是做了奇怪的夢,胡言亂語。
他沒有想到,季禾真的有離開的念頭,并且還有膽子付諸實踐,接到司機說季禾失蹤的電話時,那股躁意重新的胸腔中燃起,燒得他火上心頭,又想起來那夜季禾在夢中說的話。
好啊,真敢跑,他捏緊了手機,立刻叫人去查。
此時顧宗烨看着身下的男孩,說自己什麽都不知道,那他倒要看看,季禾都知道些什麽。
季禾聽到他的問話,忽然停下了掙紮,一臉驚恐地看着他,連哭聲都微弱了很多,濕潤得眼眶裏是掩蓋不住的震驚。
看來還真有什麽了,顧宗烨的眼神更加深沉,厲聲逼問:“說!”說完腰身向前一挺,将季禾壓制得更加緊實。
但季禾的臉色卻突然難看起來,眉心緊蹙,看起來特別難受的樣子,身體也猛地掙動起來,比之前的掙紮更加劇烈。
顧宗烨頓住,見他真的一臉不适,下意識地放松了鉗制。
季禾立馬沖了出去,直奔衛生間,難以抑制地嘔吐起來。
顧宗烨沉着臉追過去,見季禾吐得劇烈樣子,眉頭皺成川字,更加煩躁:“啧。”
他拿了電話,打給樓下的何景,聲音陰沉可怕:“找個醫生過來。”
說完不等對方說話,就挂斷了電話,走進衛生間。
季禾吐得腦袋暈眩,臉上通紅一片,卻根本什麽都沒吐出來,只是幹嘔而已,顧宗烨壓他的那一刻,他感覺胃裏極其不舒服,惡心感湧上喉頭,此時難受勁也還沒有過去,他蹲在地上喘着粗氣。
沒過多久,反胃的感覺漸漸下去,他也慢慢緩和過來,接着就聽見上方傳來冰冷的聲音:“怎麽回事?”
暈眩的感覺消失,季禾反應過來,顧宗烨正站着他面前,臉色非常難看。
随即想起剛才男人問他的話,剛緩和的心緒又猛地提起。
顧宗烨怎麽會知道?自己什麽時候說過要回去原來的世界?他知道多少?我該怎麽解釋?
他內心慌張不已,這是他的秘密,他不可能告訴任何人的,特別是顧宗烨,他不想被當作神經病,那應該要怎麽說才好?
他低着頭沉默不語,面前的人卻等不及了,顧宗烨再次吼道:“過來!”說完就大步往門外走去。
走到門口又想起來季禾之前躲他的場景,眸色更暗,轉過身一把拽着季禾的胳膊,粗暴地将他拉着往外走。
他将季禾拉到沙發上坐下,看着少年低頭抽泣,可憐巴巴的樣子,眉心又是一皺,惡狠狠地說:“別以為裝裝可憐就過去了,回答!”
季禾被他吼得又是一抖,兩肩內縮,想要把自己縮起來,臉色的淚痕還沒幹,又顫着嘴唇說不出話,一副受到欺負的樣子。
顧宗烨心頭一陣煩躁,正要開口逼問他,門鈴卻突然響了起來。
他兇狠地看了季禾一眼,轉身去開門。
何景的動作很快,接到電話就趕緊通知了酒店,帶了醫生過來,顧宗烨開門的時候,他在心裏吓了一跳,顧大少爺的臉色什麽時候這麽難看過,跟閻羅王一樣,兇狠煞人。
透過門縫,他看見坐在沙發上的季禾,哭的像個淚人似的,此時還在抖着肩膀抽噎。
他心下了然,在大少爺給他打電話,大費周章地查季禾行蹤的時候,他就知道這人在大少爺心中得分量怕是不輕,現在還親自追過來,可見是非常在意了。
他又看了一眼季禾,想不通這人為什麽好端端地要逃跑,他算是最清楚大少爺私生活的人了,自從那次從景苑別墅下來,身邊就再也沒有出現其他人,只有一個季禾。最近忙得脫不開身,還總是抽出時間往他哪裏跑。那次林述意得罪了季禾,哪怕他是林家備受寵愛的幺子,也得了一番狠狠地教訓。
這樣的寵愛還不夠嗎?難道是因為大少爺婚約的事情?何景暗自猜測,但面上沒有顯露分毫,依舊是一副冷靜幹練的樣子,讓醫生進去之後,便規矩地離開。
醫生進了門,半句話都不敢多說,開始給沙發上的淚人做檢查,顧宗烨站在一旁,冷着臉,抿着唇,一言不發。
季禾倒是配合,乖乖地任醫生動作,回答醫生的問題,只是他的情緒還沒有緩和過來,鼻子還是止不住地抽噎,說話的聲音也帶着濃濃的哭腔。
等醫生檢查了一通,放下工具時,顧宗烨終于開口了,聲音冰冷:“他怎麽了?”
“目前看不出什麽問題,”醫生說的很謹慎,“更精細的檢查到醫院才能做,但很有可能是因為情緒過于激烈,産生應激反應,才會突然幹嘔。”
這其實和顧宗烨之前想的一樣,不放心才叫醫生過來看看,此時沒有什麽問題,他瞥了一眼還低着頭的季禾,冷哼一聲,說兩句就不舒服,嬌氣。
“行了。”他對醫生說,“出去吧。”
醫生巴不得,這人的氣場太攝人了,這裏的氛圍太奇怪了,他聽到顧宗烨的話,就趕緊拿了工具,快步走了出去。
房間裏又只剩顧宗烨和季禾兩個人。
季禾縮着腦袋,抽着鼻子,他怕看到顧宗烨現在的臉色,打定了主意不擡頭。
顧宗烨氣得口幹舌燥,大步走近冰箱,給自己拿了杯冰水,大口喝下去,喉結攢動,發出咕嚕咕嚕的響聲。
冰冷的水流進喉管,讓心裏的火氣稍稍降下去,他冷靜下來,但眉眼間依舊帶着褪不下去的戾氣與狠勁,他冷着聲音問季禾:“你沒有什麽要說的?”
季禾一愣,想到他之前的問題,心下忐忑,他盡力克制住,只低聲說:“我聽不懂你說的話。”
剛剛他想了一下,那麽離奇的事,沒有誰會相信的,顧宗烨問這種話才是奇怪,只要死咬着不松口,他不可能也沒有辦法細究。
他只想到了這一茬,卻沒有意識到,顧宗烨問的不僅僅是這件事,還有他的貿然逃跑,還有他的從不信任。
“呵。”顧宗烨冷笑一聲,剛下去的火氣又上來了,堵在心口,他冷聲說道:“我太慣着你了。”
季禾心下猛顫,悶不吭聲。
“不是你讓季海如幫你接近我的嗎?你怕他什麽?”顧宗烨的聲音陰沉殘忍。
“他要見你,我能攔得住嗎?”
聽過這話,季禾果然猛地揚起了頭,目光驚恐地看着顧宗烨。
無論如何,他是季海如的兒子,如果顧宗烨不攔着,季海如多的是方法見他。季禾在一瞬間,背脊發涼。
看到季禾的反應,顧宗烨笑了,眼神卻絲毫沒有笑意:“現在有要說的了嗎?”
季禾心裏恐懼,季海如象征着死亡,而只要他還沒有死,或者沒有遠遠的逃離濱城,那麽自己的安全就得不到保障,他突然覺得這是個死局,他在顧宗烨的庇護下,就要去和季海如交易,而一旦他離開了這個庇護,就要回到季海如身邊,而按照書中季海如的性格,無疑也是死路一條。
季禾從來沒有遇到過這種境況,頓時腦袋裏一片混亂,他睫毛輕顫,舊的淚痕還未幹,新的眼淚又出來了,但就是下意識地反抗顧宗烨,咬緊了牙齒不說話。
顧宗烨他這副倔強不配合的樣子,心裏的火一下子燒的更旺:“好,好。”
“算了,”他狠聲說道,“跟你耗一輩子,總有話要說的。”
季禾驚駭,他睜大眼睛,望着顧宗烨,聲音顫抖:“你,你說什麽?”
“我跟你耗一輩子,聽懂了嗎?”顧宗烨像個魔鬼,一字一句慢慢說道。
聽到這話,季禾的反應遠比他想象的更加激烈。
豆大的眼淚瞬間洶湧而出,季禾不明白,他真的不明白,顧宗烨這是什麽意思?
明明不是之前的崩潰大哭,但他此時的淚流滿面的樣子,卻顯得更加傷心和絕望,他伸手摸眼淚,可根本抹不完,仿佛這輩子最難過的時刻,就是現在了。
他很愛哭,常常因為一點點的疼痛就紅了眼眶,但那個時候心是不疼的,身體也不會溺水窒息一樣的感覺,那種感覺只出現在他媽媽去世的時候。
他不知道為什麽,為什麽聽到顧宗烨說出這樣的話,這種痛感又毫無征兆地都回來了,疼在他的四肢百骸,疼在他的心髒脾肺,疼在他的呼吸血液,他實在承受不住了,他要找罪魁禍首要一個解釋。
“為什麽,我做錯了什麽?”
“為什麽,你又不喜歡我啊!”
“你會愛上別人,你憑什麽說一輩子?”
他斷斷續續的提問,和悲怆的哭泣在安靜的室內響起,可是等了好久好久,都沒有等來任何回答。
作者有話要說:
啊啊不要罵我!頂着鍋蓋逃跑!
今天更了兩章的內容以表歉意嗚嗚嗚
我保證小禾真的馬上就會離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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