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多雨的城市難得有個好天氣，清晨細碎的陽光爬進窗戶，落在米白色的餐桌前，在桌下一雙來回晃動的小短腿上不停跳躍。

一個穿着黃色背帶褲，大約兩歲多的小男孩坐在高腳椅子上，白嫩嫩的小手握成拳頭，中間抓着湯匙，笨拙又仔細地将小碗底最後一點魚片粥刮幹淨，然後往嘴裏送。

小半的粥送進了嘴巴，另外全部都糊在了嘴邊，但小孩沒有注意到，他雙手捧起印着小熊貓的碗，遞到眼前，圓溜溜的眼睛轉了一圈，确認沒有剩下的了，胖嘟嘟的臉上露出大大的笑容，開心地大喊：“爸比，我吃完啦！”

“這麽快！可寶太棒啦！”清亮的聲音從廚房裏傳來，一個俊秀的青年連忙端着鍋走了出來。

說是青年，是從生理年齡層面上來看的，但實際上，他頂着一頭細軟蓬松的黑發，穿着白色衛衣和卡其色長褲的樣子，說是高中畢業的學生也有人相信。

這三年，季禾不過是臉上的嬰兒肥褪去了一些，整體卻好像根本沒有什麽變化，依舊是一副少年人的模樣。

他将煎好的雞蛋倒進卡通盤子裏，擡頭看了一眼乖乖坐着的小孩，眼睛立刻眯成了彎彎月亮，他嘟起嘴，笑道：“可寶變成白胡子老爺爺啦。”

可寶不明所以，也學爸比的樣子，嘟起小小的嘴巴，結果溫熱的粥水蹭上了鼻尖，小孩兒一怔。

随即像發現了什麽好玩的事情，笑哈哈地又嘟了好幾次，鼻尖上沾上了好幾粒米，還炫耀一樣，伸着脖子展示給季禾看。

季禾被他這副搞怪的樣子逗笑，忍不住彎下腰蹭了蹭他的額頭，笑說：“可寶不要玩了，快點吃雞蛋，吃完了爸比送你去幼兒園。”

“爸比今天也要上課嗎？”

“是的，爸比今天有好多課呢。”

“那爸比在學校要乖乖的哦，要聽老師的話，要好好吃飯，好好……好好睡覺！”

季禾臉上笑開了花：“嗯嗯，可寶也要乖乖的。”

“收到！”小奶音又軟又細，要把人的心都暖成水。

季禾忍不住又在他白嫩的小臉蛋上重重地吧唧了一下，才去廚房收拾碗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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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是晴天，但十一月的天氣，溫度還是很低，季禾給自己加了件外套，又給可寶套了件飛行員夾克，兩人手牽手一起出門上學。

在幼兒園門口和可寶來了個大大的擁抱，揮手告別，看着老師帶他進去之後，季禾才轉身，搭車去自己的學校。

他現在在這裏的一所大學攻讀研究生學位，還是他原本的專業，現在剛入學兩個月。

這多虧了周舒祎，當初給他準備的資料一應俱全，申請學校的時候也幫了很多忙，省去了很多麻煩。

其實那時候他本來打算，一來E國就去申請學校的，當時會簡單很多，但他怎麽也沒有想到，他懷孕了。

是真的懷孕，當時季禾盯着檢驗報告看了很久，完全不敢相信，他一個男生，竟然也會有一套完整的孕育器官。

他花了很長時間，質疑，驚慌，恐懼，也看了許多許多的資料，想了很久很久，最後決定，生下這個孩子。

和別人沒有關系，他孤身一生來到這個世界，他想要一點羁絆，想要一點真實。

他也很喜歡小孩。

他聯系了周舒祎，生孩子是一件大事，需要找一個幫手。好在周舒祎十分爽快，甚至沒有在“身為男人也能懷孕”這件事過多糾結，他利落地幫季禾找了私密性很強的醫院，經驗豐富的醫生還有護工，也是在這個過程中，兩人真正成了至交好友。

懷孕的過程真的非常辛苦，不停的孕吐，惡心，失眠，而且不知道是不是由于他懷孕前期受了驚吓的原因，身體總是不舒服，三天兩頭得往醫院跑，等到月份大了，季禾索性住在了醫院，跟揣着個炸彈似的，整天小心翼翼的，半點都不敢馬虎。

好在後來他生産順利，小寶寶也很健康，看到保溫箱裏，那被被褥包裹着的，小小的一團，季禾心都要化了。

他無比慶幸自己做了這個決定，也第一次無比感謝上天賦予他的，這個異于常人的功能。

他暗暗下定了決心，要像他的媽媽一樣，做一個合格的家長。

他給他的小孩起名為季可，是合心合意，可可愛愛的意思。

剛剛生産完的那段時間，季禾手忙腳亂，可寶的注冊出了問題，推遲了小半年，更麻煩的是照顧小嬰兒。他慌慌張張的，換尿布，沖奶粉，小寶寶事情多，又說不了話，總是莫名其妙就哭了起來，季禾沒有辦法，查資料照着書一個法子、一個法子地試着哄，常常也急得跟着哭，還好後來找到了一個可靠的保姆，有人教，他才慢慢地學會了怎麽照顧小寶寶。

小可寶一天天的長大，季禾這個新手爸爸也越來越得心應手了，但他還是舍不得，不忍心寶寶這麽小，就把他送到托兒所去，于是又等了一年，等到可寶适應了托兒所的環境，他才開始忙自己讀書的事情。

雖然過程有點曲折，但好在結果如他所願，他申請上了這所大學，和穿過來之前一樣，讀了相同的專業，學業上和他以前一樣，但因為多了一個可寶，生活上卻是完全翻天覆地。

但季禾很喜歡，每天早上送可寶去幼兒園，然後去學校上課，下午放學了再去接可寶回來，兩人一起學習，吃飯，玩耍，睡覺，很充實，也很幸福。

可寶和學習填滿了他的生活，讓他空不出時間去想大洋彼岸的事情，久而久之，那些人和事都像抹上了一層虛影，或者像是上輩子發生的事情，看不清也記不得了。

這樣很好，那本來就是不屬于他的生活，現在的一切才是他想要的，才是真實的。

人體工效學的課不算無聊，年輕的教授風趣幽默，一個例子逗得大家滿堂哄笑，季禾一邊記着筆記，一邊也跟着笑了起來。

空隙間看了看表，還有十分鐘下課，待會還有一節課，上完了就可以去接可寶了，他心情愉悅，微微仰着頭，專心致志地聽教授講課。

根本就沒有注意到，窗外那一道緊盯着他的目光。

這人不知何時站在這裏的，他背光而立，硬朗的五官看不出表情，一雙如深潭般漆黑的眼睛卻深沉得可怕，他的視線緊緊地釘在室內的那個人身上，他看他清瘦身姿，看他生動笑臉，用目光描繪他細嫩的頸脖，和俊秀的眉眼，一如三年來，夢中多少次。

夢裏有多渴望，現在就有多隐忍。

他高大的身形迅速在窗邊投下了一片陰影，周圍的同學注意到，開始掩着嘴，小範圍地竊竊私語。

“叮鈴鈴——”清脆的電鈴像是某種終止符，結束了教授的課程，也喚醒了顧宗烨強壓之下的騷動。他一刻都等不及了。

伴随着教授最後的話音落下，在同學們驚詫的目光中，顧宗烨大步邁進教室，直直向季禾走去。

季禾看着這個穿着西裝打着領帶，高大挺拔的男人向自己走來，他慢半拍的腦袋花了兩秒才反應過來：這是顧宗烨。

他瘦了。

人的大腦有它自己下意識的想法，等到理智回籠的時候，身體也有本能的反應，季禾猛地站起身，向身後退去，直到堅硬的桌角抵在腰間，退無可退。

季禾睜大了雙眼。

顧宗烨怎麽會在這裏？他是怎麽找到這裏的？他是來抓我的嗎？他現在還要抓我回去幹嘛？

他腦海裏瞬間閃過很多疑問，卻在顧宗烨的逼視中，吓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顧宗烨的眼神太可怕了，他盯着季禾，眼裏飓風過境，暗潮湧動，向三年未見的人伸出了手。

他想摸一摸他。

可是季禾不這樣認為，顧宗烨伸過來的手在他眼中，像是要抓他重回樊籠的利爪，他心跳加快，在反應過來之前，已經大力将他拍開。

“啪——”

教室裏一陣嘩然，同學們紛紛看過來，将季禾從驚恐的情緒中喚醒，他顧不上那麽多，一把抓過起書包，慌張地向門口跑去。

顧宗烨看着被打開的手掌，怔愣片刻，馬上追了出去。

季禾踩在樓梯上的腳步聲，和他心跳的頻率一樣快，他腦海裏只有一個念頭：不能被顧宗烨抓住。

然而他剛跑出大樓，一只有力的大手就從背後迅速抓住了他的手臂，随即一股大力，他被人緊緊擁着懷裏。

小課間，林蔭路上并無多少人，偶爾往來的學生看見動靜，側目過來，但又馬上又被門前的一衆保镖吓得移開了目光。

季禾被死死地抱在懷裏，他感覺到顧宗烨的腦袋放在他頸間，粗重的呼吸響在他耳邊，仿佛渴極了的魚兒看見水，是非常需要的樣子。

季禾一時呆住，任由他擁着，随即驟然反應過來，他不是需要我，他是要抓我，他開始地掙紮起來。

可他越掙紮，箍在他腰間的雙臂就收得越緊，仿佛要把他嵌進身體，和他密不可分。

或許是他動靜太大，或許是顧宗烨自己需要，他沙啞隐忍的聲音響在他耳邊：“乖，乖，不要動。”

可季禾哪裏會乖，他要是聽顧宗烨的話，乖一點，現在可能都不在人世了。他被顧宗烨強硬的擁抱逼出了淚花，卻依然使出了吃奶的力氣掙紮，最後終于一把推開了顧宗烨。

顧宗烨被他突然爆發的力氣推得退後幾步，他堪堪站穩，目光依然盯在季禾身上。

“你，你要幹什麽？”過度的掙紮讓季禾微微喘息，說話的聲音都不穩了。

“跟我回去。”顧宗烨聲音沙啞。

“你還要抓我回去？”季禾眼角浸出淚花，忍不住提高了音量，“你還要抓我回去幹什麽？！”

他情緒激動，顧宗烨頓了頓，竟然會先出聲安撫：“……我不會對你怎麽樣，先回去。”

“不，我不會跟你走的。”季禾一直搖着頭，他絕對不能跟他走的，他還有他的可寶。

“季禾！”顧宗烨被他的堅定不配合的态度刺疼，他聲音威嚴，上前幾步又要來拉季禾。

可這時候季禾哪裏會被他鎮住，他急紅了眼，一邊連忙向後退去，一邊急道：“你為什麽不肯放過我！我不要跟你回去，我絕對不會回去！”

看着他退後防備的動作，顧宗烨的眉毛皺的更緊，幾乎是咬着牙齒問他：“為什麽？”

“我不跟你回去，你不要逼我，”季禾根本沒有聽清他的問話，自顧自地說道：“你逼我回去，我也會再走的，我說到做到的。”

他的聲音帶着哭腔，但眼神卻是異乎尋常的狠絕。

顧宗烨怎麽會不相信，他表面上像個嬌憨軟弱的兔子，可實際上逼急了什麽都能做得出來，逃了一次被抓回來，以為他是安分了，結果竟然還在暗中謀劃，豁出了性命也要離開，一走就是三年多。

他怎麽會不相信？

顧宗烨喉頭攢動，聲音嘶啞：“我不逼你。”

他要他回來，他要他心甘情願地，重新屬于他。

“那就不要抓我！”季禾眼眶通紅，“你過你自己的日子，你不要靠近我。”

“……”

“冷靜一點。”顧宗烨深吸一口氣，盡量語氣平靜，“我們談一談。”

“我沒有什麽要和你談的。”季禾搖頭，他不要和這人共處一室，幾乎立刻就轉身要走。

“季禾！”顧宗烨在背後叫他。

“你說了不逼我的，你不要跟着我！”季禾說道，确認顧宗烨沒有追上來，馬上朝校門口跑去。

顧宗烨站在原地，目光死死地盯着季禾落荒而逃的背影，剛才還尚且隐忍平靜的臉色立馬陰沉了下來，像是一尊煞神，渾身都散發着駭人冷氣。

教學樓下靜站了很久的陳助理遲疑片刻，還是帶着保镖走上前，心想，大少爺找了這人這麽久，每次有了任何零星消息都要立馬親自查看，就像這次一樣，抛下工作就急匆匆地飛了過來，這麽深的執念，怎麽可能就這麽放他走？

果然，還沒等他開口詢問，顧大少爺就先開口，聲音陰冷：“派輛車跟上他。”

作者有話要說：

兩天沒見，趕緊上來更新。

謝謝在看的小朋友們，明天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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