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季禾是不一樣的，顧宗烨一直都知道。

他像莽撞闖入這裏的小孩，努力地去适應，但卻依舊格格不入。他身上有種奇怪的特質，像是總要孤零零地活在一個小小的世界，一旦有人要靠近，他便自己慢慢地跑掉。

這種距離感并不尖銳，和他的人一樣，溫和，但固執。他一個人站着不屬于他的世界裏，飄在虛妄的半空中。

而顧宗烨要拉他下來。

一個人在地上沒有什麽意思，他要這個小孩下來陪他。

但在他還不知道的時候，這個小孩卻自己下來了，不是因為他。

是因為另一個孩子——他的兒子，或許還因為一個不知名的女人。

季禾終于落在了實處，他滿心滿眼都是那個孩子，像是要把自己的所有都給他。

顧宗烨憤怒、氣惱、嫉妒。

明明是他的人，卻在他不知道的時候，被別人擁有了。明明以前他眼裏都是他，現在卻被一個小屁孩取代了——季禾和別人的孩子。

而現在，或許一切并不是他想的那樣。

不管這個想象是多麽荒謬，多麽天方夜譚，多麽不合邏輯，但季禾本來就不一樣，顧宗烨有種強烈的預感，他腦海中的那個想法，是真的。

他迫不及待地要去确認，要見他的季禾，哪怕E國現在是周三的下午，季禾還沒有放學。

他匆匆來到了季禾的學校，才想起來要給他打電話。

季禾在導師辦公室處理實驗結果，他坐在電腦前，認真地将數據一一導入程序，聽到電話鈴響時，微微一愣，拿起手機後，才發現是顧宗烨的電話。

他有些訝異，他們最近經常互通電話，但顧宗烨一般不會在工作時間打給他，他怕有什麽急事，便和導師打了聲招呼，拿着手機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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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顧宗烨嗎？”他推開門，邊走邊說道。

“嗯，是我。”顧宗烨回答。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季禾覺得電話裏顧宗烨的聲音有些暗啞，他下意識皺了一下眉，問道：“怎麽現在給我打電話？你感冒了嗎，聲音怎麽回事？”

“沒有。”顧宗烨先回答了後面的問題，随後才定定說道：“我想見你。”

“……”

顧宗烨現在越來越直白了，季禾霎時感覺自己的臉有點熱，他停頓了片刻，才小聲地說道：“那我周末去機場接你。”

“我在你學校門口。”

“什麽？”季禾大驚，換了只手拿手機，“你現在在……你怎麽現在過來了？”

“我想見你。”顧宗烨并未理會他驚訝的語氣，再次啞着聲音重複，随後問道，“你在哪裏？”

季禾臉更熱了：”我在辦公室這邊，你等等，我和導師說一聲就——”

“我過來找你。”

他還沒有說完，就被顧宗烨的聲音打斷了，随即不等他回答，電話也挂斷了。

季禾拿着手機疑惑，顧宗烨怎麽聽起來急匆匆的樣子？

他思慮片刻，還是不明所以，便打算先去給導師說一聲，提前出來。

結果他剛轉身，便看見顧宗烨大步向這邊走過來。

他一身工作時的裝束，打了領帶，比平時過來時穿得更加嚴謹正式，但襯衫上卻又起了好幾道褶子，頭發也被風吹得有些亂，大步走過來的時候，風衣被帶得揚起，整個人顯得有些急切。

季禾驚愕，随後便連忙小跑着迎了過去。

“你來得好快——唔。”

他站在他面前，話只說了一半，便被顧宗烨一把抱住了。

臉被捂在顧宗烨的左邊肩膀，呼吸間盡是他獨特的氣息，季禾被緊緊地擁住。

顧宗烨弓着身，把頭埋在他頸間。

“你幹嘛啊？”季禾連忙抓住了他腰側的西裝，小聲問道。

顧宗烨的回應是将他摟得更緊，兩具身體毫無縫隙，男人将頭埋得更深，冰冷的唇吻了一下季禾溫熱的後頸皮膚。

季禾再遲鈍，也知道男人現在不對勁了。

他靜默了片刻，雙手輕輕抱住顧宗烨的後背，輕聲問道：“怎麽了？”

顧宗烨不回答，他們便就着這個極其親密的姿勢，抱了很久。

“季禾……”不知過了多久，顧宗烨灼燙的呼吸灑在季禾耳際，“你——”

“吱呀——”

身後突然傳來響動，季禾下意識偏頭望去。

他的導師一手推着門，一手拿着茶杯，滿臉驚訝。

季禾的臉急速加熱，趕緊推開了顧宗烨的懷抱，紅着臉喊道：“老，老師。”

導師看了一眼季禾難為情的樣子，又看着抓着他學生手臂的高大男人，一張俊臉有些沉，郁結的眉頭全是被打斷的燥意。

導師莫名感覺自己背脊有些發涼，忙說道：“你們聊你們聊，我就出來倒個水。”

說完便迅速将杯子裏的茶水倒進花壇，二話不說就走了回去，順便還帶上了門。

季禾有些尴尬，被別人撞見自己和顧宗烨親密的樣子，還是他的導師，他有些不好意思。

“你等我，我去和老師說一聲再出來。”他輕輕扯了扯被顧宗烨抓住的手臂，說道。

顧宗烨沒說話，漆黑的眸子看着他，似乎在思考着什麽，過了幾秒才松開他的手：“嗯。”

季禾便小跑進辦公室，與導師面面相觑片刻，正打算開口請個假先走，沒想到被搶了先。

“去吧，”導師喝了口水說道，“我這邊也沒什麽事了，你和，你和顧總先走吧。”

季禾的臉上依舊有些紅，連忙點頭，說了句“謝謝老師”，便收拾東西走了出去。

出來的時候，一開門便對上了顧宗烨的眼神，季禾稍有些晃神，仿佛他進去又出來，顧宗烨一直深深地望着這邊，靜靜地等着他。

他走過去，臉上綻放出一個笑容，說道：“我早退啦，可寶快放學了，你和我一起去接他嗎？”

顧宗烨正拎過他肩膀上的書包，聽到這話，手上的動作似乎一頓，随後才說道：“好，去接他。”

季禾看他西裝革履，卻單肩背着一個絲毫不搭的白色書包，暗自覺得有些好笑，卻沒有說出來，轉而問道：“你剛才要說什麽？老師打斷了，我沒有聽到。”

他們是并排走着，顧宗烨先牽上了他的手，才回答道：“沒說什麽。”

他的體溫要比季禾的高，手掌也要大很多，握着季禾的時候，像是要把他整個包圍在手心裏。

季禾在一瞬間覺得自己心跳漏了一拍，他勉力鎮定，沒有回握也沒有抽開，只是剛才雀躍的聲音小了一些：“明明說了的，告訴我啊。”

聽着他着軟軟的語氣，顧宗烨嘴上勾起了一抹笑：“以後再告訴你。”

這是拿他自己的話來搪塞他了，季禾頓時撇着嘴角，仰頭看着他，大大的眼睛裏似乎在說，“你怎麽這樣”。

“用不了多久，”顧宗烨低頭看着他，深邃的眼眸裏有種意味不明的光亮，“我再确認一下。”

不知道為什麽，看着他的眼神，季禾莫名覺得有些慌亂，他的表情怔住了一瞬，随即下意識地轉開了頭：“快走吧，待會要來不及了。”

他直覺不能多問，拉着顧宗烨的手，匆匆向前走去。

可寶看到爸比和叔叔一起來接他，開心得笑開了花，連忙沖到季禾懷裏抱了一下，又自覺站在了顧叔叔面前。

他已經有經驗了，自己變重了，爸比抱不了很久，每次都是叔叔把他接過來，抱在懷裏。

叔叔那麽高那麽大，抱着可寶一點都不會累。

他這樣想着，但叔叔卻沒有像之前一樣，一把拎起他就抱住，而是蹲了下來，似乎仔細地看着他。

顧宗烨太高了，蹲着也比可寶高上很多，他還是要仰頭望他。

見叔叔一直盯着自己看，可寶不懂為什麽，也沒有想過為什麽，只咧開嘴，露出一個大大的笑臉。

不知道是不是他看錯了，他覺得一直板着臉的叔叔，嘴巴好像彎了一下。

他還沒想清楚怎麽回事，便被顧宗烨抱起來，抗在了肩上。

叔叔的手很穩，他完全不會掉下來，小可寶興奮又開心，一直咯咯咯笑個不停，季禾看他這麽高興，也跟着笑了起來。

回家後，季禾去廚房做飯，顧宗烨和可寶在卧室，教他完成老師布置的繪畫作業。

可寶拿着彩色的蠟筆在白紙上畫畫，畫的應該是幾個小人，雖然歪七扭八，但也看得出形狀，他知道叔叔不太喜歡說話，一個人也玩得不亦樂乎。

顧宗烨靜靜地看着他，目光在他小小的臉上游移了千萬遍。

沒有人會懷疑這是季禾的孩子，他圓潤的大眼睛和季禾如出一轍，迅速就能抓住人的眼球，讓人把所有的目光都放在這裏，反而忽略了其他的五官。

小孩子的鼻子一般不高，但他的卻意外地有些挺，薄唇，顏色淺淡，抿着的時候像一條直直的線，不像季禾，嘴唇總是紅潤得像玫瑰花瓣，不笑的時候唇角也彎着一個小勾子。

這或許像他那素未蒙面的母親，或許像……

“畫好啦！”小可寶突然大喊一聲，随即獻寶一樣把畫遞到顧宗烨跟前，笑音明亮，童聲稚嫩，“叔叔看！”

顧宗烨看過去，畫上似乎是三個人一起走着，高個子的男人穿着一身黑，臉上沒有表情，嘴巴是條紅色的直線，肩膀上坐着一個黃色的小團子，身旁站着一個藍衣服的少年，他們的眼睛和嘴巴都是彎彎的曲線。

畫的是他們剛才回家的畫面。

小孩子談不上畫技，手腳都是線條，身體都是形狀，完全不符合任何人體工學或藝術美學，顧宗烨卻細細看了好一會。

良久後，他望着小孩亮晶晶的眼睛，動了動嘴巴，還是沒有說出任何誇贊的話語。

而是沉着聲音問道：“知道你媽媽嗎？”

作者有話要說：

就，快完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