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番外2

季禾開學後沒多久，中國的春節就要來臨。E國的年味沒有那麽濃，除了華人區，街上都沒有什麽張燈結彩的意思，聖誕節的餘韻也已經褪去，因此除夕夜和平常的許多天一樣，上班上學，車水馬龍，沒有什麽不同。

顧宗烨卻在大清早給季禾打了視頻電話。

他們隔着好幾個小時的時差，季禾早起坐在床上揉眼睛的時候，大洋彼岸正在熱鬧地跨年。

按照規矩，顧宗烨在顧家老宅過年，各類叔伯小輩，旁支近親聚在一起，人多，鬧，吵，他并不熱衷，只按流程走過場罷了。

跨歲的時候，他像以往一樣，和其他人一起坐在大堂守歲，看各種人湊上來，講些巴結奉承的話。

以前尚可忍受的事情，現在卻覺得煩人至極，毫無意義。

他聽到一半，便忍不住皺着眉離場，來到無人的室內，巨大的落地窗前靜伫半響，心裏估算着季禾起床的時間，最後在跨年的前幾分鐘，撥通了電話。

如他所料，季禾剛剛起床，身上穿着棉質睡衣，坐在柔軟的被褥裏，頭發蓬亂，睡眼惺忪，懶懶地抱怨他，怎麽早電話，可寶還沒醒呢。

顧宗烨看着滿是睡意的臉，覺得剛才心裏的那股燥意褪去了些。

“過年了，”他低聲說，“陪我跨年。”

“現在幾點？要倒計時了嗎？”季禾瞬間坐直了身體，連聲問道。

果然喜歡這些節日，小孩子一樣，顧宗烨輕笑一聲，回答他：“嗯，還有兩分鐘。”

“好好，”季禾笑着說，看起來有些興奮，“我陪你跨年。”

顧宗烨眼睛彎起來，在不大的手機屏幕裏，給他看漫天炸開的彩色煙花，讓他聽渾厚古樸的新春鐘聲。

季禾被那邊濃厚的節日氛圍感染，想要數倒計時，但又怕吵醒可寶，于是拿着手機對着顧宗烨，無聲地做着口型。

顧宗烨不跟着他數，只看着他笑，他原本打算在新年的第一秒，和對方說“新年快樂”，但是卻沒來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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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宗烨在今年的最後那一秒，學着季禾做口型。

或許他并沒有學季禾，只是外面的煙花太響，淹沒了他的聲音。

但這并不妨礙季禾聽懂他的意思。

顧宗烨的眸眼漆黑透亮，裏面是遠方季禾還帶着笑意的面龐，在那一瞬間，他眼裏還映出滿天彩色煙花的倒影，将小小的季禾包裹住。

他唇薄而直，是很冷淡的唇形，但那時卻一直帶着笑，嘴唇輕動，他對季禾說的是：想你了。

手機攝像頭有些失真，并不能将季禾臉上悄悄泛起的薄紅照出來，雙頰上的熱意也只有他自己知道，因此他自認為表面上看起來，不會有什麽不同。

季禾等了四秒，等剛才怦然漏掉的心跳正常一些，才抿着嘴笑起來，彎彎的眼睛裏閃着狡黠的光，他小聲說：“你說什麽？我沒有聽到欸。”

随後又補上他剛剛沒說出口的話：“新年快樂。”

顧宗烨輕笑一聲，沒接他的話，而是換了別的話題。

季禾的除夕和平時一樣，和可寶一起上學上課，再放學回家，但今天他準備了很豐盛的晚餐，吃完後還給還和可寶一起看了中國新年習俗的科普動畫片。

等到夜色深沉，可寶睡了覺，季禾剛洗完澡，就聽到了門鈴聲響。

他有一瞬間怔愣，随後才像早有感知一樣，丢下擦頭發的毛巾，飛快跑到門前，打開大門。

果然是顧宗烨。

他在黑夜裏靜站，看到大門向他敞開，于是跨步向前，将渾身寒氣分給季禾，同時毫不客氣地索求他身上的暖意。

他和早上在視頻那樣輕笑，只不過這次響在季禾耳邊，他也沒有轉移別的話題，而是用低沉而清晰的聲音問他：“說想你，現在聽到了嗎？”

因為想你，所以飛向你。七個小時的時差和十二個小時的航班都無法阻止。

季禾快畢業的時候，顧宗烨終于在E國安了家，他的公司開辟到這裏，工作重心也轉移了過來，因此不用再和季禾進行周末戀情，一周有至少有三天都呆在這邊。

他很霸道地擠進了季禾的小家，不顧可寶可憐巴巴的眼神，占掉了本來屬于小孩的那一半床鋪，然後美名其曰進行裝修升級，将隔壁書房打造成了兒童卧室。

季禾不明白，這個人明明在E國有房産，比他的家大好幾倍，卻非要和他擠在這小小的兩室一廳，資料文件都像不會占地方似的搬過來，辦公也只能在客廳，季禾要分半張桌子寫作業，可寶還要在桌角玩游戲。

好幾次顧宗烨開視頻會議的時候，屏幕都會出現他家裏幼稚的卡通裝飾，還有可寶跑來跑去的虛影。

但顧宗烨好像一點都不在意，仿佛在國際會議裏出現一兩個叮當貓玩偶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不值得大驚小怪。

季禾偶爾和他提過，說家裏東西太多了，在客廳開會也太吵了，問他要不要換個地方辦公。

“這裏挺好的，”顧宗烨那時候一邊看着電腦打字一邊說，“你要是覺得小，我們就搬。”

季禾有些苦惱，他在這裏住了快四年，也是有些感情的，但這裏畢竟是個小戶型，對住着三個人來說，的确是有些小了，連客房也沒有，而且租期也快到了。

他躊躇再三，決定還是不續租了，等畢業了就搬到別的地方。

當他告訴顧宗烨這個決定時，對方還看着電腦，只“嗯”了一聲，然後說明天會派人帶他去看房。

季禾說“好”，然後便又忙自己的學業去了。

壓根沒有注意到，電腦後面顧宗烨微微彎起的嘴角。

結果是沒過幾天，他們就已經搬到了新的宅邸。

季禾的畢業典禮在十二月舉行，天寒地凍，校園內卻是一片歡騰。

典禮正式開始的時間還沒到，禮堂內外都很喧嚣，管弦樂隊正在調整樂器，有的學生在交頭接耳，互相為對方整理着裝，說着各種玩笑話，還有的學生站在門口，和應邀出席的父母親人一起歡笑，将他們引入場內，每張年輕的臉上都洋溢着對此情此景的激動和對未來的憧憬。

季禾也一樣，這是他來到這個世界第一次參加畢業典禮，盡管在這之後他并不會告別校園，但這也算是為前一年的學業畫上句號，有種努力了得到回報的感覺，他依舊很興奮。

他一大早就拉着可寶和顧宗烨來到了他的學校，先去和導師打了招呼，然後再去領學士服。

導師很熱情恭喜季禾畢業順利，肯定了他過去一年的學業成就，又誇他大論文寫得非常好，還牽着可寶的手逗他玩了一會。

最後在送季禾和可寶出門的時候，對門外等着的顧宗烨真心實意地微笑感謝——這半年裏，顧宗烨在他們課題組可投了不少錢。

顧宗烨點頭示意，然後接過季禾手中的可寶，牽着他的手一起去領學士服的地方。

顧宗烨身姿颀長筆挺，氣質傲人，還是正裝出席，在一群外國人中也顯得耀眼，短時間內就吸引了一大批目光，不少人悄悄地打量着他，掩着嘴和同伴竊竊私語，還有些大膽的女學生，不顧他懷裏還抱着個小孩，便大步走過去搭讪。

季禾匆匆換完學士服出來，看到的就是這樣的場景。

幾個金發碧眼的女學生圍在顧宗烨身邊，青春活力的面龐上挂着燦爛的笑容，嘴巴一張一合，很開心的樣子。顧宗烨倒是沒搭話，只有可寶笑得跟朵花似的。

季禾原本換上學士服時很激動的心情頓時褪去了一些，他撇了一下嘴，然後大步跑到顧宗烨面前，扯了一下他的西裝袖口，說：“我換好了，好看嗎？”

顧宗烨剛才還抿直的唇角突然彎起來，他張嘴還沒說話，便被懷裏的小孩打斷了：“好看好看！爸比好看！”

周圍的女學生看到這兩人身邊萦繞的氣氛，瞬間都明白了，她們也不扭捏，大方地對季禾說着sorry和congratulation，然後走開了。

季禾禮貌地微笑，然後轉身瞪了顧宗烨一眼，不滿地說：“招蜂引蝶。”

他眼睛很圓，很大，瞪人的時候也不兇，倒像是藏了一把小勾子。

“沒有，”顧宗烨輕笑着解釋，“她們逗季可，我都沒說話。”

季禾又看向他懷裏的可寶，佯裝生氣地皺起鼻頭，捏了一下他的小鼻子。可惜可寶啥也不懂，依舊笑得很開心。

季禾無法，只得回到正事，他攤開雙手讓顧宗烨看，問：“我穿好了嗎？會不會太大了？”

顧宗烨便退後兩步，目光似乎很認真，在他身上上下打量了好幾秒。

季禾被他看得莫名有些緊張，又說道：“還有那裏需要調整的？我總覺得有些奇怪，袖子好大。”

“背過去，轉兩圈。”顧宗烨突然說道。

“啊？”季禾起初沒太聽清，随後才明白什麽意思，“哦。”

他聽話地在顧宗烨的目光中轉了兩圈，然後有些擔憂地問：“怎麽樣？”

顧宗烨卻又不正面回答他的問題，只低聲問他：“衣服買的還是租的？”

“買的啊。”季禾不明白他為什麽突然問這個，但還是如實地回答了。學士服租的要便宜些，但他想留個紀念，便自己買了一套。

“嗯。”顧宗烨輕輕一笑。

季禾不明所以，接着便見他将可寶放在地上，慢慢走近，說：“帽子有些歪了。”

季禾連忙伸手調整，卻被顧宗烨的大手拿開了，他站在季禾面前，替他摘下方形學士帽，又輕輕撥弄了一下他細軟的黑發。

“幫我戴好，快一點，”季禾仰着臉催促他，“典禮就要開始了。”

“好。”顧宗烨這樣應着，手上的動作卻不像他所說的。

他拿着學士帽，擋着季禾的面龐，和他彎腰靠過來的側臉，遮住了小可寶望過來的好奇視線。

下一秒，他便再次站得筆挺，将學士帽端正地戴在季禾頭上，語氣也很正常：“戴好了。”

仿佛剛才裝模做樣，偷偷親人的不是他，季禾又睜大了眼睛瞪他，完全忘記了衣服穿沒穿好的問題。

顧宗烨又是一笑，催他：“典禮不是快開始了嗎？還不快去？”說着便轉身抱起可寶，向前走去。

這個人真是！季禾看着他的背影，翹起了嘴，暗自平複了幾秒，打算快步跟上去。

但他還沒擡腳，顧宗烨卻突然回了頭。

“對了，”他眉梢帶笑，聲音低沉溫厚，“小禾很好看。”

季禾一愣，随即才意識到他說的是什麽——這是剛才那些女學生還在時，自己問的第一個問題。

“我穿好了，好看嗎？”

“——小禾很好看。”

季禾的臉騰地熱起來，原本平複下去激烈心跳此時又重新回來。

比之前還要快。

親屬的座位和畢業學生的座位并不在同一片區域，到了禮堂門口，季禾便和顧宗烨分開，讓他帶着可寶，去找寫有自己名字的位置。

他自己和所有畢業學生一起，在專人的指引下，排隊入場。

坐定後，盛裝出席的管風琴師在機械鍵盤上按下第一個鍵，音量宏大、莊嚴，響徹整個禮堂，所有人瞬間安靜下來，靜靜地聽着音管發出來流暢地，厚重的音樂。

一曲終畢，接下來是校長致辭。

他們的校長是個五十多歲，身材颀長的英國人，一身正裝穿得筆挺，頭發稀疏，腦門锃亮，帶着一副黑邊眼睛，看起來很威嚴。

他不像其他老師一樣，和學生開着玩笑，溫言鼓勵，而是一上來就以相當精确的數據佐證校園外社會的複雜，讓學生們沉默肅穆，惶恐緊張，接着再以更加可靠的實例證明在座各位學子的優秀，讓他們心潮澎湃，激昂興奮，最後沉默數秒，恰如其分地表達了他的祝願：萬物終而始之，未來燦爛光明，願你們擁有。

校長是個嚴謹考究的學術派，但更是一個合格的演說家，他懂得如何調用情緒，讓別人信服。

季禾和所有人一起屏息聆聽，內心也不可抑制地升起一種興奮又開闊的情感。

好像校長說的都是真的，一切都是新的開始，未來光明。

可能是被這種激昂的氣氛所感染，他的心有些沸騰，不知道為何，他突然想看一眼顧宗烨。

顧宗烨并不難找，找到了家屬區就找到了他，季禾望過去，正好撞進了他眼裏。

他端正坐在紅色絲絨罩着的椅子上，手裏抱着小孩，目光卻不像其他人一樣，盯着主席臺上進行的學位授予儀式，而是側頭看着季禾，不知道看了多久。

見季禾望過來，他也沒有任何偷看被發現的尴尬，而是隔着幾十米的距離，朝他微微一笑。

季禾一愣，突然有些晃眼。

但心卻奇異地定了下來。兩秒後，他下了一個決心。

等學位授予儀式完畢後，他要顧宗烨為他戴上戒指。

他不排斥顧宗烨的氣息，接受他的靠近，享受他的陪伴，期待他的愛意，他想要顧宗烨把全部眼神都放在他身上，想要他越過人海只朝他一個人笑，他自私地想要占有，也應該做好被占有的準備。

他願意給予顧宗烨同等的愛意、陪伴，願意靠近他，願意交換彼此的氣息，願意套上戒指，從此成為彼此的親密愛人。

但這并不是一個新的開始，這只是遲來的承認。

作者有話要說：

周六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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