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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烨起身,慢條斯理地将外袍攏上:“現在。”
“現在?”爾爾挑眉,看了看外頭的天,“不是說去幽冥最好是天色昏暗之時麽,這都透亮了。”
“不去幽冥。”
雲靴踩地,四周結界落下,客棧裏的桌椅床榻也都恢複了原樣,離烨理好衣襟,慢聲道,“就在凡間。”
嗯?爾爾眨眨眼,想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
死生門就在凡間?
大佬說過,死生門所在之地必定死傷無數,這麽說來,豈不是有很多無辜百姓遭殃?
臉色微變,爾爾飛快地跑到離烨跟前,将他的墨發束攏戴冠,然後一把抓過他的手,急吼吼地就往外沖。
離烨被她拽得一個趔趄,微微皺眉:“急什麽,你不吃早膳了?”
還吃什麽早膳,爾爾直搖頭:“咱們快點找到它,就能少死很多人。”
“少死多死有何區別。”離烨嗤之以鼻,“凡人繁衍總是無窮無盡的,就算九霄上落下十個死生門,他們也照樣能有人活下來,春耕秋種,祭天祀地。”
“……”捏着他的手一僵,爾爾驟然松了手指。
她回頭,神情難得地嚴肅:“每一個人都是一條性命。”
性命也是與他無關的性命。
離烨很想這麽說,但看她有些動怒了,話在嘴邊一轉,倒也咽了回去。
她是凡人修來的神仙,自然會有同根生之憐,罷了罷了。
別開頭,他輕哼:“快走吧。”
欲言又止,爾爾抿緊了唇,甩手跑去了前頭。
天剛亮,客棧裏的掌櫃和小二都打着呵欠在擦拭櫃臺桌椅,見他們下樓,小二連忙道:“客官可是要趕路?今日城中戒嚴,馬車不允過官道,二位若是不急,可以等等集市開了之後的牛車,要從咱們這兒過的。”
“不必了。”爾爾擺手,像風一般刮出了大門。
離烨跟在她身後,倒是多問了一句:“為何戒嚴?”
“昨兒急報,說是西邊有城池出了亂子,連夜傳信附近十八座城鎮,不允馬車過市。”将帕子往肩上一搭,小二唏噓,“連帶路都封了好幾段,您二位光靠腳是走不了多遠的,不如多住兩日。”
“多謝。”颔首表示明白了,離烨也跟着跨出了大門。
西邊城池出了亂子,那便是他們要找的地方,靠腳不好走,離烨當即就想召喚行雲。
旁邊伸過來一只手,兇巴巴地按住了他。
“您想吓死這一城的百姓?”爾爾跺腳,“九霄仙規,不能擅自引起凡間恐慌。”
“那當如何?”他松了訣,低頭看她。
腮幫子鼓了鼓,爾爾将他拉到一個無人的巷子裏,左右找了找,從雜物堆裏拽出半個破翁和一捆稻草。
“形為我役,神為我驅——”
清亮的念咒聲,比之前有力了不少,只消片刻,面前的雜物就變成了一輛牛車,花白的黃牛嘴裏嚼着草,甩着尾巴回頭看了他一眼。
離烨沉默。
她的仙術有很大的進步,的确值得誇贊,但是……
“你要我坐牛車?”
爾爾已經飛快地爬上了車鬥,聞言回頭看了他一眼,有些莫名:“人間行走,大多都用牛車,還是有錢人家才坐的,你嫌什麽。”
嫌牛沒靈獸威風,嫌車鬥太小凳子不霸氣,嫌頭頂沒有遮擋。
——這些話要是直說,這小東西一定會當即自己趕車走掉。
皺眉掙紮片刻,離烨還是擡腳踩了上去。
花白的牛噠吧噠吧地就開始往城外跑,爾爾坐在車鬥裏,理了理大佬的衣袖:“不是每個人生來就什麽都有的,您看這凡世間,很多人一輩子都沒坐過牛車。”
“他們不出遠門?”離烨很不能理解。
爾爾輕笑:“自然是要出的,但你我眨眼便能從上丙宮到下辛宮,若是凡人,那樣遠的兩個地方,需要不吃不喝趕路一年。所以凡人的分離,很多時候一別就是一輩子。”
離烨抿唇,輕輕哼了一聲,不甚動容。
牛車在沒人的地方一路踩着仙風跑得飛快,遇見人影,才又慢下來,像一輛正常的車嘎吱嘎吱行在小道上,爾爾被颠得有些難受,正想爬去前頭的車轅上坐,冷不防卻被人伸手撈進了懷裏。
颠簸頓消,她有些詫異地擡頭。
離烨慵懶地靠坐着,一只手撐着眉骨,一只手按着她,看似是在車鬥裏,但身子穩得仿佛在平地上坐着。
“你使詐。”她哭笑不得,“哪有偷偷用仙力的。”
“沒驚擾百姓,不算觸犯天規。”他眼皮也不擡,“你若困了,就睡上一會兒。”
心裏一軟,爾爾睨着他,實在沒忍住開口問:“你對別人也會這麽親近嗎?”
像對她這樣随時撈在懷裏抱着,連心跳都聽得一清二楚?
離烨頓了頓,含糊地嗯了一聲。
嗯是什麽意思啊。
爾爾微惱,昨兒一整宿的奇怪情愫到現在算是繃不住了,她擡頭,伸手将他的臉掰過來,想着幹脆打破砂鍋問到底。
然而,在她開口之前,路邊響起了一聲帶着哭腔的吶喊:“停一停!”
身子一僵,爾爾飛快地坐起來,看向車鬥外。
一位衣着華貴但淩亂的老太爺正朝他們的牛車招着手,他旁邊站了個仆役,滿臉無奈。
花白的牛緩緩停下,爾爾伸出腦袋去,好奇地問:“怎麽了?”
從袖口裏掏出一把銀票,老太爺往她手裏一塞,面容猙獰地道:“帶我一程,帶我一程。”
離烨不高興地起身,正想拒絕,面前這小東西卻道:“行啊,上來吧。”
老太爺慌慌張張地就爬上了車鬥,朝回頭的仆役喊:“回去,我用不着你!”
兇巴巴的,中氣十足。
離烨皺眉,側頭看向爾爾,後者朝他笑了笑,小聲道:“他很需要幫助。”
看了看手裏的銀票,又看了看那老太爺身上挂着的玉佩,離烨翻了個白眼:“他不缺錢。”
“可他缺車。”指了指老爺子的腳,爾爾道,“能幫就幫吧。”
順着她指的方向看過去,離烨抿唇。
看着挺富貴的老爺子,竟只穿了一只鞋,另一只腳上滿是泥灰,還帶了點血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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