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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後這兩個字,令得太和殿內鴉雀無聲,久久無人敢應語,不知道金龍椅背虎皮軟靠裏的這位全天下最尊貴的女人是如何示下,她的心思深不可測。

姜月見沉默半晌,轉頭低下聲和氣地微笑問楚翊:“怎麽拿不定主意呢?你問問他,最擅長幹什麽,平時除了聖賢經書,還讀些什麽。”

楚翊一派天真地聽了母後的話,立即清一清嗓,垂目對臺下人道:“平時喜歡看什麽書,做些什麽功?”

立在他跟前約有兩丈之遠的蘇探微,叉着手,神情肅敬,“臣平日裏讀書涉獵不豐,唯獨略通于岐黃之術,谙熟《靈樞》《素問》與《百草經》。”

聽到這幾本書之後,小皇帝詫異地發覺,母後垂落在案頭,似乎要低頭品茗的手細微地溢出了一絲顫,她的臉上浮現出若隐若無的笑意,在茶湯蒸騰而起的暖霧裏,看得不甚分明。

母後只是反應奇怪,但并無指示,小皇帝只好接着問:“就這些了?”

蘇探微仿佛惶恐,一副受驚了的模樣,嗫嚅道:“的确,臣……實在無能于事。”

才問了這麽一兩句,殿元已經慌張了,楚翊對他甚至深感可憐,也不知以後要在母後手底下怎樣讨生活呢,可他偏生有種拱火不嫌事大的機靈和叛逆,蘇探微越是這樣,楚翊就越想捉弄他。

他老神在在地将兩條黃瓜短腿往上又蹭了蹭,臉上破開了笑,露出雪白的兩粒小虎牙:“既然這樣,你就到太醫院去候着吧,等候母後與朕差遣。”

居然就這麽輕輕松松給定下來了?那第二名和第三名見識過蘇探微金殿上侃侃而談對答如流,一切盡在掌握的十拿九穩模樣,都暗中有所感懷“既生瑜何生亮”,嘆道他前途不可限量,甚至隐隐有些妒忌。誰知最後,竟如同玩笑一般,将這麽一個難得一遇的大才,給安放在了全然不能施展抱負的太醫院?

到底陛下還只是個五歲孩童,只是小孩兒心性,也不知太後同意是不同意。

楚翊下了這個決定,立刻扭轉了胖墩墩的身子,懷有些許忐忑和謹慎,眼珠清亮地望着他寶相莊嚴,鳳威含而不露的母後,“母後,朕這樣安排,可以麽?”

太後行事端密穩重,自然不可能認可,幾人心中暗暗揣度。

誰知太後慈愛地摸了摸小皇帝的腦袋瓜子,竟點了下頭,笑容滿面地道:“一點都不錯。”

姜月見目光凝視蘇探微,他一身竹青色的道袍底下,也不知是怎樣一副光景,必定是腰窄腿長,結實得塊壘分明的肌肉,又緊致又滑膩,手摸着上去一定燙得發紅,姜月見輕咳一聲,擡袖讓身旁翠袖扶自己起身,“你就從太醫院的司藥做起吧,哀家信任你,陛下也信得過你,此乃榮寵,不必想窄了。”

蘇探微在那廂垂着手,恭敬地微彎腰背,如鐵桶般四面嚴密,不露一點兒風聲,太後走經過他時,卷起一縷熟悉的,綿柔而濃麗的香霧,他眼風一動,視線裏精美的護甲在衣擺底下晃了晃,小指輕輕一勾,點在了掌心——那是她情緒激動的時候,才會有的連自己都不會察覺到的小習慣。

“臣本布衣,幸蒙皇恩浩蕩,不敢不恭,太後娘娘放心,臣必庶竭驽鈍,在太醫院發光發熱。”

姜月見的步子已經停在了太和殿的門口,聽到“發光發熱”四個字沒忍住笑出了聲音,翠袖驚訝地看着太後露出這種少見的笑容,正當她以為太後要獎賞那穩重又俏皮的新任太醫時,太後卻頭也沒回地踏出了門檻,往外間去了。

小皇帝叫散了他們三鼎甲,快步追随着母後而去,坐上了母後的禦辇。

人雖然上來了,可是楚翊卻發覺母後好像在出神,不知正想着什麽,他感到非常好奇,步辇一搖一晃上下地颠簸,奇異地一點也不嫌不适,反而因為撲了厚厚的呢絨格外熨帖香軟,楚翊爬了過去,想伸出小手,在出神的母後眼前晃一晃,因為她好像正在發呆,眼睛都直了。

可還沒等他爬過去,卻倏然聽見他母後溢出了一絲類似嘆息的聲音:“好啊,好……”

這是母後第二次說這個話了,可是,究竟母後在“好”什麽?

從剛才小皇帝就在奇怪,可是當時沒有敢問,這個時候,他大膽地爬了過去,小手撐在了母後的膝頭,認認真真地凝視着自己母親:“母後,到底什麽好?”

他那個端麗肅容,面龐好像朗潤梨花般飽滿瑩潤的母後,明明是一副正正經經不怒自威的模樣,卻發出令他石破天驚,差點兒從禦辇上摔下去的一語。

“長得真好。”

楚翊摔在了軟卧裏,“唉喲”一聲。

姜月見這才仿佛回神,詫異地看向已經摔倒,幸而沒有磕到腦袋的小皇帝,但楚翊卻是一臉活見了鬼似的神情,姜月見面頰溢出一層淡淡的緋色,竟有點兒心虛:“怎麽了?”

楚翊控訴道:“母後原來是覺着那殿元長得好?”

“……”被兒子這樣盯着,姜月見的臉脹得鼓鼓的,忍了半晌,可卻不以為恥,反而從齒縫間擠出幾個字:“難道你不覺得麽?”

楚翊氣壞了,叉着腰站起來:“母後怎麽能這樣!朕看他一點兒也不好,比朕的父皇不及十中之一!”

“哦,說你父皇幹什麽。”姜月見幽幽睨着他,“他那張臉不是人間有的,要不然也不至于蠱惑你的娘,忍了他那死倔驢臭脾氣整整五年,早就受不了了,所以哀家時常懷疑,老天給一個人外在方面塑成極致,那便一定會在鍛造他的內在上掏心挖肺地埋坑下套,這樣才顯得公平。一般人只要性格正常一點兒,能有那麽一點兒與他神似的美貌,那就是得天之功,巨大的造化。”

“……”說不過母後的楚翊,氣得有點兒牙疼,但心中還是暗暗地琢磨着,父皇走了這麽久了,母後也沒說另找,她現在是太後,一定能夠約束自身、謹言慎行,做天下之人的表率。

小孩子忘性大,過了一晌,小皇帝就完全忘記了這件事,在母後的坤儀宮睡得香甜垂涎。

這春天都快到尾聲了,風還這麽不冷不淡的,教人加衣也不是,脫衣也不是,小孩子更是挑剔,姜月見守在他身旁,一會兒見他發出呓語嫌熱了,她就把他的被子退下一些來。

從有了楚翊以來,姜月見以喪偶模式育兒更多,剛開始得知懷孕時,反正那個男人是很高興的,整個眉梢都彎成了一抹水草似的,吊得高高的,兒子生下來那天,他緊張得跟狗一樣産房裏跳進跳出,抱着小糯米團子似的兒子手臂都在顫。

後來她讓他養娃,他就不大情願,換尿布這種事兒也不肯做。

從來都是他們母子相依為命,那個爹和丈夫,有和沒有都一樣。所以他薨了,她和兒子之間的相處,也似乎并沒任何改變。

“太後。”不知什麽時辰,玉環蹑手蹑腳地出現姜月見身後。

知曉陛下勞累,對他這個年紀,她有時也是逼得緊了一些揠苗助長了,姜月見比劃了一個噤聲的動作,示意玉環不得驚醒陛下。

玉環連忙斂聲屏氣,等太後娘娘目光探尋過來,這才回話:“娘娘,安國夫人來了。”

姜月見視線一定,忖度道:她來作甚麽?

少頃,安國夫人在坤儀宮偏殿吃茶,一團翠玉環佩挂在腰間随裙擺一瀉流下,傅銀钏出身公卿貴族,一生往來朱門,性格爽朗刁蠻,舉手投足自有那麽種風流恣肆、放曠不羁的氣韻。

她視線一低,眼簾之下出現了一雙厚重的雲頭如意履,傅銀钏立刻迎了上去,親熱地挽住了姜月見的臂膀,将她拽過來,令她就座:“來來來,許久不見,怎的讓人家等這麽久!幸得你這裏的茶好吃,原諒你了,過來坐。”

姜月見皮笑肉不笑地任由她絆進軟靠大椅裏,讓身體猶如一團豆腐似的攤開來,“無事不登三寶殿,說。”

她就一點都不拐彎抹角,傅銀钏就稀罕她是爽快人兒!立刻便叫嚣起來:“玉環,你們幾個都下去,我與太後娘娘有話單獨聊。”

玉環便領着人離去,暗暗失笑,雖然太後娘娘嘴上嫌棄,可自從先帝駕崩以來,也只有安國夫人來的時候,太後是最快活的,心底緊繃的那根弦都會松掉。

姜月見挑眉毛:“怎麽,還有話是哀家的侍女聽不得的?”

傅銀钏笑道:“我是覺着,她們還是小孩子,這話聽了不合适,而且你若是不同意,這話你也只聽了就忘。”

姜月見直言不諱:“我一會就忘,你說。”

見狀傅銀钏也放下了端茶的素手,“這不是麽,先帝薨逝,舉國哀恸,一轉眼,就已經兩年了,這兩年,太後娘娘夙興夜寐,宵衣旰食,委實辛苦,您也還是如花似玉的年紀,被迫料理起一個國家,這般的勤勉……”

“說正經的。”姜月見哼了一聲,顯然不樂意繼續聽她戴高帽下去。

有些人有口無心,敷衍至極,連馬屁都拍得讓人不痛快。

傅銀钏頓了一下,偷瞄眼姜月見,擠出一團笑意來化解掉尴尬:“這不是麽,民間都說,再嫁由己,本朝不禁女子夫死另配,這都出了孝期了,太後娘娘,就沒想過什麽時候,找點兒新鮮?”

姜月見淡淡道:“我找誰?若有那不怕言官筆伐人頭落地的,只管把腦袋遞過來。”

傅銀钏這才終于露出了狐貍尾巴:“實不相瞞,我家裏有個不成器的族弟——”

她仔細觀摩姜月見的反應,确定繼續說下去她不會生氣,傅銀钏這才試探着繼續往下挖:“人也老大不小了,婚配還是難事,什麽都不會,除了一張臉生得确實是不錯,就因為文不成武不就,生母又身份低微,在家裏被欺負得擡不起頭來,你若是——”

話說到這兒,姜月見已經勾起了嘴唇,打斷了她的話:“既然文不成武不就,那還要來幹什麽?你當哀家這裏是什麽,随便塞個男人過來就配給哀家暖床?就算孀居寂寞,也不是寧濫勿缺。”

本只是舉薦弟弟,猜測姜月見多半不會答應,沒想到竟還真詐出她這一番話來,傅銀钏驚訝:“這麽說,你真的有這方面的打算?”

“哼。”回答她的,是從姜月見微微上翹的鼻子裏發出來的聲音,一點兒慵懶,一點兒不屑。

傅銀钏大為震撼,那點兒欲刨根問底的癢癢,早就蓋過了今日前來的目的,急得兩只眼睛跟燈籠似的放射出光芒,朝着姜月見圍追堵截而來:“真的有?誰呀?”

姜月見腦子裏掠過殿元才子那清漠俊雅,如雨後孤竹般的身影,那寬大的,無風自搖曳的道袍底下,定有着堅實的胸膛,窄勁的腰身,收斂起伏的人魚線,走步起來一隐一現。

太後的耳朵,竄出了一朵緋麗的紅雲,在傅銀钏震撼的注目之下,姜月見垂眸失笑:“你別說,哀家今日,還真的見一美少年,漂亮得……那叫一個嫩呀。”

作者有話說:

蘇探微:阿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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