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夜涼如水
夜涼如水,一輪彎月自黑暗中緩緩升起。随着清淡的月華一寸寸灑遍沙漠,白日的喧嚣悄然沉靜。
風息,沙止,魔物仿佛被石化一般僵硬在原地。
感受到這般變化,笙蓮心中一松,原本緊緊扣在手心的斷劍因為一瞬間的失力,落在了細沙之中。右手慢慢離開石碑,本是白皙秀致的手指上留下一刀刀精準的劃痕,在柔潤的月白光線下,膚色如同被烈火焚盡後留下的煙灰。
吞下一顆丹藥後,笙蓮曲腿同容丹桐一般坐在沙地上。
容丹桐未說話,笙蓮就靠近坐着,默默在夜色下,享受同白日炙熱不同的涼爽。在笙蓮意識有些許迷糊時,容丹桐略帶含糊的聲音響起。
“笙蓮,你覺得景明帝君是個什麽樣的人?”
景明帝君?
笙蓮側首瞥去,黑暗覆蓋了對方的容貌,眼中卻映着一抹水月光華。他想了想道:“一個……能夠知曉我們現在說的任何話,做的任何事的人。”
話音一落,一道重力從肩上傳來,笙蓮不由自主往前傾去。容丹桐攬住他的肩,聲音煩悶:“真煩。”
“他,找你呢?”笙蓮被壓着擡不起頭,只能遲疑的問。
容丹桐沉默,他向來說話果斷,在信任的人面前,不說話也把意思擺在臉上,如今這般卻是笙蓮從來沒有見過的樣子,令人心底發慌的同時,寒氣也從手腳灌入。于是笙蓮繼續低着頭,重複一遍剛剛的四個字。
“你別管!”容丹桐松了手,道:“你別管,自己乖乖磕幾顆藥,然後去休息,不然明天你堅持不下去。”
笙蓮回頭,一雙鳳眸空蒙而漂亮,然後彎了彎眼道:“我知道了。”說着就乖乖又倒了幾顆補靈丹吞下,然後盤膝打坐。
總覺得你在糊弄老子。
容丹桐嘴角抽了抽,将自己剛剛的尴尬遮掩,卻忍不住自嘲,老子不也在糊弄他?
景明帝君也不知道幹了什麽,他說的話不由自主的在腦海裏蹿起,就跟瘟疫似的糾纏不散,讓容丹桐時不時冒出一些危險的念頭。
當然,更有可能他什麽都沒幹,那些危險的念頭,本來就是藏在容丹桐心裏的陰暗處,他只是稍稍一提,非常的正大光明,可是卻把人從裏到外翻了個透。
心煩意亂的容丹桐破罐子破摔,直接往沙地上一躺。
想不通就睡,睡不着就吃,吃不下就玩!想不通就不去想,能想通時再去想。
不管景明帝君是白天在夢裏出現,還是晚上出現,他都打算接招。不管接不接的下,先看着去。
兩人閉上眸子,在靜谧的深夜中乖巧又安靜。
月上中天之時,容丹桐一咕嚕爬起來,笙蓮睜開眸子。
“睡不着,起來嗨!”
“好!”笙蓮笑道。
容丹桐抽出了白骨鞭,節節相扣的白骨拍打在沙地上時,銀紫電光閃爍,細密的“滋滋”聲,在靜谧中格外可怕。
面前是不能動彈的怪物同盤旋于怪物身邊的魔物。容丹桐對上怪物黑骷髅處的鬼火,直接一鞭子抽上去,雷電伴随白骨抽在怪物腐爛的骨肉處,卻是毫發無損,只有眼眶處的鬼火被鞭子帶動的風吹動。
一擊無果,容丹桐轉身對上魔物紅如血漿的眸子。不同于怪物的死寂,這些由虛空之魔的屍身誕生的魔物顯然是有着非同尋常的靈智,在觸及到雷電時,眸子中的貪婪變成了憤怒和忌憚。
“呵呵!”
容丹桐一臉獰笑,趁它病,要它命,這種魔物只是為了吞噬而生,容丹桐生不出任何愧疚不忍,鞭子抽的非常暢快。
一只只魔物在雷電和鞭子下磨成灰燼,雖然對于黑壓壓的一片魔物來說,不過一滴水,一片葉,可是對于容丹桐來說,卻暢快的很,不知不覺間,對雷電和長鞭運用更上一層樓。
在他靈氣耗盡,氣喘籲籲時,笙蓮非常默契的遞上補靈丹,并笑地鼓勵。
抽個盡興後,容丹桐後知後覺的問:“這樣我們不會丹藥不夠嗎?”
“魔物的內丹稍微煉制一下的話,對于魔修來說,應該能夠直接當補靈丹用。”
“你會煉丹?”
“稍微煉制的話,應該沒問題。”
“那就好。”
容丹桐揉了揉手腕,鬥志滿滿的擡步往魔物多的地方去。
“……何況我們不一定能夠堅持到丹藥耗盡的時候。”笙蓮的聲音隐沒在揮鞭帶起的風聲中,他不在意的笑了笑,跟在容丹桐身後撿起魔物化為灰燼後,滾落在沙地中的黑色珠子。
數丈高的石碑矗立在沙地中,在怪物匍匐後,終于獨樹一幟。石碑的陰影斜斜刻在沙地上,随着月輪悄悄轉動,不知什麽時候,石碑平整的陰影中突出一小部分。
一道黑色身影停留在石碑頂端,俯瞰沙漠荒涼。他伸了個懶腰,一頭銀白的長發拂過過長的玄色衣袖。
“小娃娃就是精力旺盛。”聲音如同美酒醇香,飄過天地。
景明帝君坐在石碑頂端,用手撐着下颌,可有可無的俯視魔物群中,嬉笑玩樂的兩個人,一個修仙,一個修魔,都非常的年輕而且倔強。
不知不覺,他勾了勾淡色的唇角。
當天際落下紅色霞光時,容丹桐立刻認慫,退回石碑底下。笙蓮将魔物的魔丹裝入儲物袋中,遞給了容丹桐。
太陽星的光線落在魔物身上時,魔物憤怒嘶吼,怒擁而來,如同黑雲壓頂,卻在靠近石碑時又一次化為煙灰。魔物被鎮住,不敢上前,卻依舊圍着石碑打轉。
容丹桐站在石碑下不動如山,風沙卷起他的衣袍,他一臉壞笑:“小樣,有本事來啊~”
“笙蓮,還是你靠譜!”他帶着未盡的張揚回頭望去,笙蓮站在石碑下,目光沉靜的劃破手指,将一滴滴血滴在石碑上。看着鮮紅的血,容丹桐又心塞了,卻還是豎起大拇指表揚。
時間在魔物的嘶吼中過去,容丹桐站的地方,光線被遮蔽。他只要一擡頭,就能看見空中魔物黑不溜秋的身體以及貪婪而瘋狂的紅色眸子。
這一日,霸道神秘的景明帝君不僅夜晚一句未語,白日也不曾在夢中出現,給鬥志激昂的容丹桐扇了一個看不見的冷巴掌。
無聲無息的告訴容丹桐又一個差距。
他光明正大的抛下魚餌,然而不管容丹桐上不上勾,他也要把将魚釣上來的權力握在自己手上。
容丹桐磨着牙想,這種性格惡劣的人,當初怎麽沒人一巴掌拍死他?
又是一日過去,笙蓮經過一晚休息而稍微好看的臉色,變得更加一塌糊塗。
在夜幕降臨之時,他安靜的抱着腿靠着石碑沉沉睡去。
容丹桐突然心塞的難受,用手在笙蓮面前虛晃一下後,低低嘆道:“本來還說在你沒有成長前罩着你,可是我好像挺沒用的。”
摸了摸少年的長發,手心的長發柔順細長,聲音微不可聞:“倒是你這麽乖,真是我弟弟就好了。”
不過,不是也無所謂,心裏認定了是親人就行。
一個共患難的人,如何當不起親人兩字?
以後就真的是一條褲子兩人穿的好兄弟!
笙蓮在後半夜醒了,他自覺地吞了幾顆丹藥,眉宇間卻落下一絲疲憊,看到一邊盤膝打坐的容丹桐,他含着一絲調侃,問:“今天不抽幾只魔物嗎?”
“你不是在睡嗎?”容丹桐沒有擡眼,直接反問。
“這樣啊……”
笙蓮抿了抿唇,接着同樣盤膝打坐,恢複靈力。
在一片慘白的月色中,時間飛快過去。第二日日月之輪交替時,笙蓮不慌不忙的起身,熟練提着斷劍,迎着晨光走到石碑邊。他将衣袖扶上手肘處,露出一截手臂後,在手腕劃下一道不深不淺的傷口。
魔物經過這幾天的追逐,不再急切,而是将這塊地圈成自己的地盤後,悠哉悠哉的繞圈。容丹桐對上它們的猩紅瞳孔時,卻覺得越來越可怕森寒。
移開目光,仰視天空。
容丹桐又一次覺得自己弱小。景明帝君說過,只要撕開這處的空間就能出去。
可是他怎麽撕啊?他碰都碰不到,對于那可以把世界打出一個破洞的力量更是一無所知。
“哥。”迎着炙熱的光線,笙蓮用衣袖遮住了眼睛。
容丹桐應了一聲。
笙蓮眸色在衣袖落下的陰影中,顯得過于深邃,他很平靜,可是容丹桐知道,并不是如此。
如同自己壓抑着瘋狂的念頭一樣,笙蓮只是把自己表現地從容鎮定罷了。
景明帝君有沒有說謊?早就否定過的問題,又一次浮在心頭,令容丹桐有些出神。
半響,笙蓮用非常淡的語氣道:“哥哥,我有點兒想睡。”
“……”
“如果我睡着了,你就守在我身邊,好不好?”
“……”
容丹桐手上被塞了一把斷劍,斷劍雪白的劍刃上留着一層淺淺的血痂,濃重的血腥味撲面而來。
笙蓮白着一張臉,眸子散去幾分空蒙,此時黑白分明,一眼看上去清澈剔透的的可怕,仿佛能夠看到人心。可是少年還是青澀的面容,抿着唇一臉的倔強,他說:“我睡着了就沒辦法抽血了,到時候你幫我。”
容丹桐避開了目光,低聲道:“好。”
“那就好。”
笙蓮加重語氣道:“別忘了。”然後,他擁住了容丹桐,信任而依賴。
容丹桐整個人懵了一下,本來想推開的手,轉了方向,繞過笙蓮的手臂,接受了這個擁抱。
“好,我不會忘。”容丹桐語氣無奈。
“恩。”笙蓮含糊應了一聲,便徹底地壓在了容丹桐身上,昏了過去。
容丹桐狠狠罵了一聲,小心翼翼的扶起他,靠在自己懷中。撩起笙蓮衣袖後,容丹桐看着大小交錯的傷痕,目光定定看了很久。
他沒動,卻是散開神識一遍一遍的傳達意念,呼喊景明帝君的名字,憤怒又卑微。
別玩這種耍人游戲了!
要殘忍就一刀斬下去啊!大家都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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