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解剖屍體

內行廠領班的原本也是錦衣衛,後來撥到了內行廠,與蘇順曹炎彬都還認識,立刻興高采烈的将人帶了冷庫,然後又将仵作請了過來。

因為劉奕的身份,他的屍首是特別放置的。

衆人跟着領班的進入一個小屋,屋內氣溫低,即使這樣,劉奕躺在單床上,屍體發着青色,身體上已經微有屍斑,再遲個幾個時辰,這個屍體想要從上面看出什麽,就困難了。

梁思先是問了仵作,仵作與管家所言一致,都是說頭部受了重擊,是死亡的關鍵,有脫陽症狀,只是有可能這也是致死原因之一。

梁思用手撥了撥劉奕頭頂的頭發,露出他頭頂的傷口,傷口處血跡已經凝成塊,聚集在頭皮出,頭部用手觸摸可以感受到凹下去一塊。

梁思道:“劉奕不躲不閃讓一個弱女子用花瓶砸中了頭頂,能一擊斃命?”

仵作道:“以劉公子平常的身體不會,但是劉公子死前服用了大量的壯陽藥物,致使他有些脫陽。可能兩者加在一起,成了致死的關鍵。”

梁思點頭:“給我一副手套。”

仵作依言。

梁思戴手套,将劉奕的衣服掀開查看,劉奕的身體肌肉松軟,瞳孔擴散,舌苔發白。

不僅是脫陽的症狀,這具身體生前還十分虛弱。

梁思在劉奕的屍體旁停了一會,衆人看他不動手也不說話,不知道他在想什麽。

“拿刀過來。”梁思道。

仵作驚慌起來:“大人,這……恐怕……”

古代講究“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孰不見明滅的時候,多少人是因為不肯剃頭,寧願被砍頭。

梁思道:“此事我一力承擔。”

曹炎彬蹙眉,蘇順嚷道:“頭,你要在劉奕身上動刀子?劉廠公若是知道……”

梁思:“無礙。”

“啊?”蘇順道。

刀子落下,蘇順掐着曹炎彬的胳膊,喃喃:“完蛋了,完蛋了,這要是查出來什麽還好,查不出來……”

蘇順感覺自己的前程要到頭了,曹炎彬一把抽出被他掐的發青的胳膊:“頭,做事自然有他的道理。”

“這是什麽?”仵作的聲音插了進來,盯着梁思手中的鑷子。

梁思将剛剛從劉奕的肚皮裏取出來的東西對準窗外的光線。

正午的陽光正烈,穿過冰冷的冷庫,落在每個人肩頭。冰冷鐵質的鑷子上,衆人看見那是一個不足指甲蓋的東西,邊緣有棱有角,平面凹凸凹凸的痕跡,像極了一種植物的果實。

“這是什麽?”錦衣衛也湊前了。

梁思面容凝重,輕吐出三個字:“烏香殼。”

衆人驚疑的重複:“烏香殼?!”

明朝永樂時,鄭和奉命多次航海遠游,途中經過暹羅、爪哇、孟加拉等多個國家,這些國家後來與明朝都來往密切,其中有一種貢品被多次獻給明朝的皇帝,那就是烏香,後來被人稱罂粟。

烏香是作為藥物貢獻的,一開始是“禦米”,皇家特用,後來有錢人也能用,但是仍然許多人連見都很難見到。

梁思又道:“拿一碗清水來。”

仵作點頭,不一會端來了一碗清水。

梁思将鑷子上的烏香殼扔進碗中,烏香殼上黏着劉奕腹中的污物和血跡,碰到水,血跡和污物暈開來了,烏香殼的表面紋路便清清楚楚的沉在水底,顯示了出來。

在場錦衣衛雖然品階很低,但畢竟是聖前儀仗親衛,雖然見不到皇帝,但是宮裏的東西倒是見多了,衆人一看那水底,真真切切的确認那就是“禦米”烏香殼!

梁思埋頭,将劉奕腹中的所有烏香殼都挑揀了出來,然後用仵作端來的清水洗了洗手。

梁思道:“肺水腫,瞳孔擴散,肌肉松弛,不止是脫陽的症狀,也是烏香成瘾的症狀。”

衆人面色凝重,曹炎彬:“頭,那我們現在怎麽辦?是告訴劉廠公嗎?”

他上前望了一眼劉奕,劉府腹部大開,橫肉中流着厚厚的黃色膿,裏面的腸子和五髒俱推擠在腹中,幾乎要流出來,給人一種作惡之感。

這劉奕生前何等威風,死後也不過如此。

梁思點頭:“勞先生把屍體縫起來,并且告訴劉廠公‘此案恐怕還有待商榷。’”

自古以來,仵作的身份都很低,仵作第一次被人稱為先生,受寵若驚,連連道:“不勞,不勞,草民知道大人是為案情着想,實是無奈才損害劉公子的屍體,草民定會說給劉廠公聽。”

梁思點頭,拱手離開。

梁思徑直向劉府去,這時蘇順也沒了吃飯的心情,領着一個特大號包袱——王守仁,去往劉府。

內行廠冷庫,錦衣衛前腳剛走,都察院的人就趕了過來。

劉府

梁思開門見山:“劉奕生前可有疾病?可開了什麽藥?”

烏香在明朝多是以治療為主,且只有有錢人都買到,大多數人并不知道烏香能夠成瘾,也能害人性命。

管家搖頭,然後突然想起了什麽,道:“老爺最近在床事上似乎力難從心。”

“劉奕不是陽痿?”蘇順道。

管家面色閃過些不悅,道:“老爺身體一直沒有問題,只是最近可能縱欲過多有些……府中有請過大夫,大夫說要調養一陣子,三個月不能行房,并沒有什麽大礙。”

蘇順:“劉奕聽了沒?”

管家搖頭:“老爺并沒有放在心上。”

蘇順冷笑,恐怕并不是沒有放在心上,而是讓他離了女人一天都做不到。

梁思:“全身乏力,煩躁,多汗,惡心?”

管家轉向梁思,驚訝:“正是如此。”

“我們在劉奕體內發現有烏香殼。”

“烏香殼?這是何物?”

梁思仔細觀察了管家的面容,看不似作假,簡單道:“一種藥材。”

梁思又道:“劉奕生前的飲食是誰負責?”

“是阿力。”管家道。

“帶我們去。”梁思道。

管家帶路。

走到半路的時候,正好遇見了都察院的人匆匆趕來,似乎趕的很急,梁思正要拱手,郭盛快步過來道:“烏香殼怎會在劉奕的身體內?”

梁思明白過來,想他應是從內行廠那得到消息趕過來,道:“正在查。”

郭盛喘了一口氣,望了望管家,又望了望錦衣衛,道:“你們準備去哪?”

“後廚,找王力。”梁思道,“邊走邊和你說。”

梁思将問管家的話全和郭盛說了一遍,郭盛眉頭蹙起:“劉奕生前沒有疾病?為何體內會有那麽多烏香殼?”

“正有此問,我懷疑與壯陽藥有關。”梁思道。

後廚

管家一眼沒有看見王力,便随便差使一個人去找。

衆人便在後廚的前方大桑樹下納涼等待。

管家一邊抹着脖子上的汗,一邊無聊的唠嗑:“阿力前不久剛成親,新娘可漂亮咯,真沒想到那小子有這福氣。不過他那妻子就是總是體弱多病,聽說最近又卧床不起……”

梁思淡淡點頭,轉頭瞥見了旁邊郭盛,汗珠粘在他額頭,光斑打在他臉上,靜雅如水,如琢如磨,有匪君子也。

“大人,王力來了。”

管家的聲音讓梁思收回了目光。

一身灰麻衣,頭發簡單的用發巾包起,眉頭緊鎖,面前的人怎麽都給人一種邋遢感。

“大人。”王力躬身道。

梁思問:“平日裏,劉奕的飲食都是你負責的?”

王力點頭。

梁思看他寡言,也不繞彎子,只是盯着他的面容:“劉奕生前吃過烏香。”

王力低垂着眉:“大人,這烏香是何物?”

梁思回答的和對管家說的一樣:“一種藥材。”

王力面目不變:“小人不知道烏香是何物,也沒有見過。”

梁思沉默。

郭盛望着忙碌的後廚,道:“搜查!”

廚房裏雞飛蛋打。

良久,廚房裏的動靜才平息,都察院的人出來,清清爽爽的進去,出來的時候各個面沾面粉,頭挂菜葉。

何曾見過令所有官員聞聲喪膽,官場上口誅筆伐、能把筆當刀使、公正嚴謹的禦史大人們這幅模樣?

“噗嗤”一聲。

蘇順笑了起來,禦史的目光齊刷刷看向了他,不僅能言善辯,那目光也是了得,要在那幾個憋笑的錦衣衛身上戳幾個洞。

蘇順憋笑道:“各位禦史,這種粗活還是錦衣衛有、哈哈、有經驗,下次讓我們錦衣衛做,哈哈,不用客氣。”

梁思瞥了他一眼,蘇順才收斂。

郭盛上前,一名禦史道:“禀大人,沒有查到。”

郭盛蹙眉。

梁思:“烏香不是普通人能夠買得起的,劉奕也不可能把烏香當飯吃,但是劉奕腹中的烏香殼及身體的症狀都表明他曾長期并且大量的服用過烏香,且已經嚴重成瘾中毒,危機到了生命。”

衆人緘默。

少頃,郭盛道:“劉奕生前性格嚣張跋扈且行為不端,有沒有可能是別人想要謀害他?”

梁思搖頭:“不太可能。”

“怎麽說?”郭盛道。

由于兩人挨得進,郭盛凝望他時,見他劍眉入鬓,龍睛鳳目,日角珠庭,手拿一把繡春刀,心中道了一句:不愧為殿前儀仗,威風好看的緊。

梁思回:“第一,烏香太貴,一般人買不起。第二,烏香只有長期大量的服用才會致死,作案者如何有這個時機?一次兩次也罷,十多次只怕不可能,就算有這個時機,作案者為什麽不選擇更隐秘的殺人方式。”

郭盛一邊聽一邊點頭。

是的,作案者能買得起烏香,也能買得到更隐秘的毒|藥,殺人于無形,為什麽作案者會選擇這麽麻煩的方式?

“咕嚕咕嚕……”

一個聲音打破凝重的氣氛。

衆人望向蘇順,蘇順鼓着腮幫子:“看什麽看什麽,我們錦衣衛盡職守法,連飯都不吃。”

梁思一笑,拱手對郭盛道:“郭大人,此事還需從長計議,錦衣衛先行離開了。”

郭盛點頭。

梁思轉頭又與管家道:“你把壯陽藥拿來。”

管家點頭,命小厮去拿,然後将壯陽藥遞給郭盛和梁思,一人一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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