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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雖自覺得年紀不輕,不曉得什麽時候就沒了。可在外人看他才剛剛四十歲,還稱得上年富力強。只要有心,再整出七八個孩子來不成問題。多子多福還在其次,重要的是皇 帝只有一個兒子它不保險啊!

是以皇帝一說要立後,朝野上下也都歡欣鼓舞。

唯一忐忑起來的只有太子。

太 子不願意皇帝立後的理由有許多。雖然他尚不記事時就沒了阿娘,可阿娘在孩子心裏總是特別的。他也仗着他阿娘在皇帝心裏的分量做些出格的事,皇帝大都不忍心 罰他。如今要有人來搶他阿娘的位子了,他怎麽答應?!且皇帝若再和新寵生出兒子來,他們一家三口倒是圓滿了,他豈不反而像個外人?

此刻太子才覺出他阿爹的重要——他已沒了娘,爹再被搶走他可真就是沒人要的了。

是以太子得了消息,也來不及做籌劃便闖進式乾殿裏去找他阿爹。

眼裏含着淚跪在地上,氣勢卻是悲憤兇狠的,“阿爹要忘了我阿娘嗎?”

……皇帝正對着先皇後的畫像追思,也訴說近況。聽聞有人闖進來時就已動了氣,瞧見太子更是觸景生情,怒火翻倍。

“你還有臉提你阿娘!”

想自己是怎樣的英雄,妻子又多麽溫婉善良,怎麽就養出這麽個兒子來!對着兩個小姑娘逞兇鬥狠,撂下些不三不四的渾話……還沒真收拾過人家!還是沖着太子太傅去的!回頭還敢跟他反咬一口!

皇帝倒也光明正大,剛好太子跪着呢,直接就分門別類将太子的罪過歷數了一遍。

最後總結陳詞,“朕看你就是欠缺管教!”

這熊孩子可不就欠缺管教嗎?是以越想痛哭流涕的問“阿爹你不要我了嗎”時,越要用虛張聲勢的兇狠來掩藏軟弱。越發的頂回去,“那您就打死我吧!又不是沒打過!”

皇帝一口氣沒上來,一口血倒差點讓他氣上來了。

到底還是心疼他。竭力将怒火壓下去,盡量聲氣平靜的對太子道,“我是要仔細管教管教你了!”又嘆了一口氣,悲從中來,“你阿娘去得早——是朕往常疏忽,以為你沒娘管教也能正直的長大。如今朕已反省過了,必尋個如你阿娘那般疼你且能管你的人。你也謹慎反省自身吧!”

太子道,“您要娶就娶!那是您的新寵,可不是我的阿娘!”瞧見牆上挂着的他阿娘的畫像,便嚎哭起來,“阿娘,您在天有靈就收了我吧!咱們娘倆相依為命,也好過我落到繼母手裏受虐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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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直不可理喻。皇帝怒道,“誰敢虐待你了!”

太子已經哭出來了,便如決堤之水一發不可收拾,道,“阿爹娶了新人,便要生新兒。舊不如新,到時候看我只會更不順眼。繼母再吹個枕邊兒風,弟弟再撒個嬌,我就成外人了。你們和和美美的過日子,只怕還要嫌我礙事……”

皇帝簡直哭笑不得——又可憐他敏感脆弱,又惱怒他撒潑耍賴。

他既是為了教養太子而立後,自然會仔細篩選、考察出合适的人選,必定不會有太子顧慮的那些事。然而一時又覺得,真讓他這麽怕一陣子也好——太子可不就是太不曉得害怕了,才屢屢做出可恨之事的嗎?

便喝道,“你眼裏朕就是這麽個糊塗、薄情的人嗎!也罷,朕決心已定,你再說什麽都是無用的!”

太子與皇帝吵了一場,也沒能改變皇帝的心意。

東宮倒也不是沒有明白的人,太子詹事便勸說他,“聖上既要令殿下反省,想必是近來殿下做的那些事又有違聖意。否則何以十年了陛下才想到立後?”

太子被皇帝訓斥了一場,此刻正心灰意冷。他是敢真鬧出大事來博取皇帝的關注的,聽了詹事此言,倒是略微扭轉過來。

這陣子他已十分收斂,唯一失控的一次不就是在慶樂王府上遇到了趙雁卿嗎?

便也立刻就明白過來——只怕是有人告狀到皇帝跟前了。

他心中雖暗恨,可也無心再去報複什麽,只想着該如何挽回皇帝的心意。立刻便又記起來,那天他對皇帝說要向趙世番認錯,可自己似乎已經有些日子沒有見着趙世番了……

自過了春分,天便日勝一日的溫暖起來。

櫻桃花行将開敗,春日繁盛的花景便也将要展開了。

去 歲秋天清風觀裏送來的兩株海棠也開始萌發,雁卿仔細分辨那萌芽,竟真的讓她看到了花苞,可見今年終于是要在春天開花了。雁卿便對那海棠道,“還是要在春天 開的。雖秋日開也一般美好,卻尚未坐果,寒冬便至。是不是很可惜?須知春華秋實,盛衰以時,才能長久又圓滿。”

她眼裏草木有心,流水含情,院子裏下人們倒是都習慣了這癡性。紛紛抿唇而笑。園丁見她格外喜歡這兩株海棠,還特地追了一道肥。

這陣子雁卿一直被林夫人約束在家中,雖依舊如往常般讀書習字,聽太夫人講故事、陪月娘下棋彈琴,卻漸漸開始蠢動起來。每日裏必跑來跑去的在林夫人跟前晃,紅撲撲的臉黑亮亮的眼,還有雙環上晃來晃去的長流蘇,真是紮眼得讓人不注意到也不成。

月娘不明白阿姊怎的忽然活潑起來,林夫人和太夫人卻明白——雁丫頭這是在等着春分演武呢。

這 也是燕國公府上的傳統——治兵有春蒐、夏苗、秋狝、冬狩之說,指的是四時狩獵練兵。落到家中子弟身上,便是四季演武。每年春分前後必然在較場上有演武會, 好令族中适齡子弟比試騎射。鵬哥兒與鶴哥兒都要參加。雁卿年幼不參加,可去年春天也有了自己的棗紅小馬,如今已經騎得溜熟。

然而眼看着春分将近,林夫人卻連跑馬場都不許她去了。雁卿便只好努力在林夫人跟前刷存在感,好讓她留意到自己,趕緊想起來。

林夫人:……

林夫人确實是故意不讓雁卿出門的,也沒打算帶她去看今年的演武。

雁卿畢竟是得罪了太子,不好再在大庭廣衆之下露面。

這 些日子太夫人也和林夫人商議着——太夫人想帶着雁卿去二郎趙文華那裏去住。趙文華遠在南郡,除非是即刻便要大舉伐陳,不然京城局勢也影響不到那裏。且荊州 是物華天寶、人傑地靈之所在,也十分繁華富庶。太夫人的意思是讓雁卿在荊州住幾年,能回京發嫁自然最好,不能就直接在荊州說親。

既要遠行,就要早作準備。

行裝繁瑣是其一——更多的還是舍不得。

荊州再好、趙文華再将雁卿視作親女,他也畢竟只是雁卿二叔。雁卿在荊州和在父母身邊是不同的。做客尚好,久住就叫寄人籬下了。

林夫人思及此處,竟也默默垂淚。

偏偏這些日子元徵又常登門叨擾。

林夫人是覺出來了——元徵似乎很喜歡雁卿,卻不是兄妹之情、兩小無猜的喜歡。而是男女間的喜歡。

林夫人總覺得有哪裏不對。元徵這個年紀的少年追小姑娘,大都有些自以為是的跳脫,行事難免莽撞幼稚。可元徵卻十分沉穩周全。不必說和同齡的鶴哥兒比,就是鵬哥兒在感情上也分明比他青澀。

元徵那樣子,倒仿佛默默的等了雁卿許多年。頗有些春風化雨,潤物無聲的意味。

林夫人直覺不喜歡——也不知是不喜歡元徵本人,還是怕雁卿愚鈍被他給克住了。

因此元徵光明正大的想得到她的準許,進園子裏去看雁卿時,林夫人都十分果斷并且始終如一的說,“還是不見為好。”

與太夫人說起時,太夫人笑她,“你這是遷怒。”

林夫人就道,“您說的倒也沒錯,雁卿可不就是在慶樂王府遇上太子的嗎?”

太夫人道,“可不是這一件。”林夫人不解,太夫人就道,“你是為了元徵令雁丫頭給太子跪下道歉的事。”林夫人就一愣,卻已明白讓太夫人給說着了。

太夫人就搖頭道,“你性子還是太黑白分明了些。縱然曉得元徵沒有做錯,這般處置也是最合适的,卻打從心底裏不喜歡。”

林夫人亦只能默認,卻還是笑着提醒太夫人,“您不是也不愛他體弱多病嗎?”

太夫人就笑道,“你也不用套我的話,我直和你說吧——我如今年紀大了,倒是有些應對不來孩子們百折不撓的心意了。”

林夫人明白太夫人的意思,便只好道,“他若能走通您的門路,我也無話可說。”

……元徵還真有膽量越過林夫人去走太夫人的門路。

其實雁卿就跟着太夫人住,若早借着探視太夫人的理由來,便早能見着雁卿了。

元徵不做,只是因為——太夫人畢竟是祖母,雁卿的婚事歸根到底還是林夫人說了算。

之所以忽然不繼續以耐心來攻略林夫人了,是因為雁卿得知太夫人可能要帶着自己去南郡,十分開心的給元徵寫了一封信,道是,“将随阿婆啓程去江陵,三峽之約不曾忘。卻是雁卿先往,七哥後至矣!”

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元徵便明白,她果然是不曉得三峽之約的真實含義。

他當然能猜到林夫人為何要送雁卿去南郡。且南郡遠在千裏之外,若真讓雁卿去了南郡,只怕三五年內不能相見,連音訊也難通。

他已不想再經歷別離,自然不能令雁卿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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