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033】斷念
徐莫的病情已完全失去控制,X光片顯示,他肺部的陰影已大面積擴散,如果再不接受治療,恐怕一切都将無可挽回。
但他卻說:
【我還有一件事沒做】
“還有事?你還有什麽事?你還有什麽事是比你自己的命更重要的!你到底還有完沒完!!”曹剛已徹底失去他的理智,沖徐莫咆哮起來。
徐莫卻依舊平靜如常。
【請再給我兩天,我得去見夏之沁一面】
“見夏之沁?”曹剛吓壞了:“你要見夏之沁做什麽?難道你千方百計地要抛棄丁缈,就是為了要跟夏之沁在一起?”
徐莫并不介意曹剛誤會自己,到了這種時候,即便将他的形象踩進土裏,再被無數人踐踏過好幾遍,他也已經沒什麽好在乎的了,事實上,他早已在準備将丁缈送走的那一刻起,就做好了心如止水的打算。
什麽,抛棄丁缈?如果是讓她前往一個沒有悲傷沒有病痛也沒有絕望的地方,那就不會算是真正的抛棄,早晚,她會重新振作起來,她會停止哭泣,去見新的朋友,去過嶄新的生活,她有那個能力,他相信她,而過去的這十年,已經證明,這絕不會是一種妄想,至于,她被他所辜負的那份愛,他相信,薛冰會替他很好地去完成。
他已經不可避免地要去見上帝了,時間不多了,比起自己的感情生活,他現在更該擔心的是念念的去處,他從未奢望過自己會死裏逃生,但即便如此,他也不能叫念念陪在他身旁看着他一天天衰敗下去的模樣,可想而知,那樣只會不利于她的成長。關于念念,打從一開始,他決定要代替夏之沁來撫養她的時候,他唯一的目的,就是要愛她,要給她一個更安穩更平靜的生活環境,直到目前為止,他一直都在拼盡全力,但現在,他已力不從心,那麽,唯一的辦法,就是把她送回她至親的人身邊。
他知道這不會是一件比趕走丁缈更容易的事,他也不能使用同應對丁缈一樣的方法。
他拟好一封信,請小空來,按照信件的內容與夏之沁的母親通了一個電話,他如實向老人告知了自己的病情,并表達了他無法再繼續撫養念念的愧疚和遺憾。
夏母是一位做事非常謹慎的人,她要求徐莫在這個周末帶念念先過來一趟,但不要告訴念念他準備把她送回夏家撫養的事。
徐莫明白老人的意思,表示同意。
放下電話後,小空一臉擔憂地問:“你真打算把念念送回夏家嗎?念念她會肯嗎?”
徐莫沒回答,他當然知道,念念是絕不會同意的,可他還有什麽辦法呢?總不能讓她小小年紀就要經受死亡的考驗吧?那樣的打擊,究竟會在她幼小的心靈上留下怎樣的創傷?徐莫是過來人,他也在年幼時期就失去了雙親的,盡管不是親眼目睹,卻也徹底影響了他之後的性格以及人生觀。整個青春期他都在自我懷疑,懷疑自己存在的意義,懷疑是否是自身的厄運才會連累到他的父母親,甚至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裏,他都備受是否要自殺的困擾。大概是從那時候起的吧,他對死亡,就抱持了一種戲谑的态度,有時會認為死亡并沒有什麽了不起,有時候又覺得死亡如一條鎖鏈,深深地困住他,讓他難以呼吸,但無論如何,他始終無法接受一個人的死,會帶給身邊的人以巨大的痛苦的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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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念念放學後來到醫院,徐莫告訴她:“這個周末咱們去看外婆。”
“看外婆?外婆怎麽了?她病了嗎?”
“她沒病,只是很想你。”
“外婆她想我?”念念不相信似地歪着腦袋,“外婆怎麽會突然想我呢?她不是一直都很讨厭我的嗎?”
徐莫做了個詫異的表情,繼續用手語表示:“她怎麽會讨厭你?她什麽時候讨厭過你?”
念念抿抿嘴,沒回答,她打開書包,搬來椅子,準備要寫作業,徐莫攔住她,讓她坐到他身邊來。
“你不喜歡外婆嗎?”他問。
念念低下頭,嘟了嘟嘴,過了會兒,她也用手語表示:“外婆不喜歡我,因為……”
“因為什麽?”
念念擡頭看了看爸爸,又咬了咬唇,然後低下頭吐出了兩個字:“野種……”
徐莫驚懼地睜大了雙眼,他一把抓住念念的雙肩,将她整個人扳過來:“是誰說的?是誰對你說這種話的?是誰?是誰?”他憤怒而急切地用手比劃着。
念念的眼裏浮上了淚水,但她卻笑着對爸爸說:“沒關系啦!反正我有爸爸愛我就好啦!別人說什麽,我都不會在乎的,我只要有爸爸一個人就夠了!”
徐莫心痛如絞,他猛然地把念念摟進了懷裏,不停地用大手揉搓着她的腦袋,他不知道接下去他該說什麽了,他只覺得自己的五髒六腑已經整個都碎裂掉了。
但到了周末,徐莫還是果斷地打起了行李。
小空過來送行,本來她是說要陪着他們一起去的,但被徐莫婉言謝絕了。
【之前已經麻煩你太多了,接下來也該讓你好好地休息一下了,周末還是找幾個朋友去好好地玩玩吧,別再陪在我這個老男人身邊了,浪費時間】
小空從這段話裏看出了徐莫背後的潛臺詞,不禁悲從中來,她抓着這張紙條,撲進了徐莫的懷裏,頭一次,縱情地在他的懷裏痛哭了很久很久,她知道,從這一刻起,她将徹底地失去徐莫了,不僅是做為同事、暗戀的對象,甚至是普通朋友的關系,他也已經打算要徹底地斷絕了,他現在所做的每一件事、所走的每一步,都是在跟大家做最後的絕別,而他對自己的最終歸宿,卻是那樣一個孤清寂寞的所在,這真叫她受不了。
所以,盡管她已做過一整晚的心理建設,想至少要在送他走之前,在他心裏留下一個堅強的印象,但她還是控制不了自己那一見到徐莫就會不由自主地通紅起來的眼睛。
曹剛接到消息,怒氣沖沖地跑進了病房,他高高地舉着手裏的那張出院許可,當着徐莫的面将它撕得粉碎,“徐莫,要是你今天敢踏出這個房門一步,咱倆之間的友誼,一刀兩斷!!”
大家都是好人。
可偏偏為何不能讓我好好地報答他們?
徐莫放下手中的行李,走上前,擁抱曹剛,曹剛一下就哭了,“徐莫,我求你,就算我求你了好不好,請你相信我,讓我幫你治療吧,我答應你,我向你保證,一定會讓你活下來的……”
“謝謝你,曹剛……”徐莫無聲地說道,然後退開身體,重重地在曹剛的雙臂上拍了一下,他凝視着他這位忠誠的朋友,嘴邊泛開一抹仿佛永別一般的微笑,就在他彎下腰準備重新拎起行李袋時,田恬沖進門來。
“徐莫!徐莫你快去看看丁缈吧,那丫頭,要結婚了!!!”
薛冰帶丁缈回到家後,自己也在這個家裏住了下來,他請了幾個家政阿姨,分別負責打掃屋子和買菜作飯,他自己,則由早到晚地陪在丁缈的身邊,一步也不肯離開。
他讓丁缈什麽也不用多想,一到家,他就讓她躺到床上休息,“你現在哪兒也不用去,就給我好好躺着睡覺,只要睡夠了,精神有了,自然什麽煩惱也都不見了!”
明知他只是在安慰自己而已,可是現在丁缈已經沒有力氣反駁,她長長地嘆口氣,閉上眼睛,便睡着了。
天黑後,阿姨們把工作做完就走了,薛冰來到廚房,笨手笨腳地打好一碗熱粥放在托盤上後又回到了卧室。
這時候,丁缈也已經醒了,或許她根本也就沒睡着過,她又在默默地流眼淚了,一聽到薛冰的腳步聲,她立即把身體扭了過去。
薛冰故作沒看見,一邊走過來一邊輕快地問:“丁缈,你醒了嗎?肚子餓不餓?要不要喝粥?”
丁缈不吭聲。
她在考慮,是不是該叫薛冰走?她現在不想見到任何人,這使她感到羞愧更使她感到痛苦,但她現在,也很害怕孤獨。
薛冰把粥放在床頭櫃上,然後在床邊輕輕地坐下來,“丁缈……”他輕喚着丁缈的名字并把手輕輕地搭在了她的肩上。他的聲線,是那麽的溫柔,要是一般的女子,恐怕早已忍耐不住而主動地投懷送抱了吧,可是丁缈一點反應都沒有,薛冰低頭嘆了口氣,把手又默默地縮了回去。
丁缈睡了一天一夜,粒米未進,到了第二天,她竟發起燒來,薛冰一個電話把當叔叫過來,讓他這個連富豪政要們想找他看病都得排隊預約的世界級心外科大夫專程跑來為她治療一個小感冒。
“只是有些着涼了,沒什麽大礙……”
“但她發燒!你說過的,成人發燒,不是小事!但她燒到38度9!”
“你太緊張了!”當叔笑道:“我之所以說成人發燒不是小事,基本上是針對你來說的!而且丁缈的身體素質可比你好多了,相信我,她很快就會康複的!”
“不用打針嗎?”
“吃點藥就能好。”
“你确定?”
“我确定!但是……”說到這兒,當叔眉頭皺了一下,擡起頭看着薛冰,“你怎麽樣?能支持得住?我看你的臉色才叫真的不好!怎麽樣?心髒沒問題吧?”
“我沒事!”
“不行,你還是坐下來讓我查查看,反正我來也來了!”說着,當叔就強制性地把薛冰給按到了椅子上。
薛冰憂心忡忡的,一雙眼睛仍盯着丁缈所在的房間的方向。
“當叔,你确定丁缈她會很快好起來嗎?我是說,如果她的病,是因為心情不好的緣故,她還能如你所說的那樣,很快就能康複嗎?”
當叔只管自己認真聽診,半晌後,他确定薛冰的心髒沒事了,這才慢悠悠地摘下聽診器問道:“怎麽回事?你又惹她生氣啦?”
薛冰呶着嘴,“哪裏是我?我還敢嗎?她現在是我最怕的人!”
當叔笑了,“那你說的是誰?”
薛冰唇邊泛起苦笑,半晌後,他才喃喃地說:“是她最愛的人,是她的初戀,她這輩子最難忘的、也是傷害她最深的人……”
當叔陷入沉思,随後冷淡地說:“那個人,不是都已經是過去的事了嗎?怎麽回事?他們又在一起了?”
“當叔你知道?”薛冰瞪大了眼睛。
當叔撇撇嘴,“知道什麽?”
“知道他們過去的事!”薛冰一臉的驚訝甚至是緊張,或許還有些嫉妒?
他只是個被寵壞了的孩子!當叔轉身收拾東西:“我知道什麽不知道什麽,有什麽重要的,反正那是他們的事,跟我無關——”
“但跟我有關呀!”薛冰嚷了起來,他抓住當叔的雙臂,用力搖晃,“當叔,你告訴我吧,把你所知道的一切,通通都告訴我,我想知道,他們兩人,到底有多相愛,到底相愛到了何種程度,是不是已經愛到了那種即使分開了、別人也依然插不進去的地步?”
當叔懂了。他憐愛地看着薛冰,嘆了口氣說,“薛冰,你一向都很聰明,知道哪些事該做,哪些事不該做,當叔本來不需要提醒你,但是現在……當然,丁缈她現在很脆弱,她很需要有人來關心她,你做為她的朋友,當然有責任也有義務來陪伴她和安慰她,但,不要乘人之危,不要趁虛而入,那不是一個男子漢的作法,你懂嗎?這不僅僅是為了丁缈考慮,更是為了你自己考慮,一個男人,在任何一件小事上,都要做到坦坦蕩蕩、光明磊落,我相信,假以時日,一旦丁缈敞開心扉,她自然就會懂得來欣賞你的好,至于現在,你只要做好你該做的,就像她當日盡心盡力地照顧你一樣,好好地關心她、愛護她就好,別的問題,就留着以後再考慮吧?”
但薛冰等不了以後,可以說,他現在比任何時候都要更加的迫不及待!他現在,好比是一只正被獵人追捕着的小動物,他知道,他必須要趕在獵人把他抓到之前,将丁缈占為己有,否則的話,他只會被獵人抓住吃掉。
丁缈一醒來,薛冰就使盡各種花招要哄她吃東西,他又是唱歌,又是跳舞,又是扮小醜,還用中英文混雜的古怪發音朗誦莎士比亞的戲劇,總之,他是能哄她多吃一口就是一口。
“中國有句話怎麽說來着,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你看你,病了兩天,直接就餓上六頓了,這該慌成什麽樣了啊?差不多應該連張桌子都能啃得下去了吧?什麽?你還說你不餓?天!你那哪是不餓啊,你根本就是燒糊塗了,腦子也被燒昏掉了,才會說出這種話來的,是不是?乖啦,給我個面子,至少先吃一口嘗一下嘛,說不定這一口就嘗出味道來了,到時候可別連調羹都給吞下去啊!”
丁缈哭笑不得,她不知道薛冰是什麽時候學會這麽巧舌如簧的,以前他倒是也挺愛耍貧嘴的,可就是中文詞彙量有限,而且剛認識那會兒,他一直都在任性地耍大少爺脾氣,像現在這樣哄着別人吃飯的樣子,還真是沒見過。
她該感到受寵若驚的,不是嗎?竟讓薛冰這樣一個養尊處優的貴公子這樣來伺候她。
她撫了一把頭發坐起來。
“我躺了幾天了?你一直都在這裏嗎?總編大人沒說你什麽呀?”
“她能說我什麽?”薛冰嘟着嘴說:“我又不是11、2歲的小屁孩!”
丁缈笑了笑,掀開被子,想下床來,薛冰忙過來扶她,她站住,把薛冰的手輕輕推開,“好了,我沒事了,你可以回去了……”
薛冰一愣,“你說什麽?你叫我回去?回哪裏去?”
丁缈搖搖頭說:“當然是回你自己家去啦,你看你,在我這邊照顧了這麽多天,人都憔悴了……”
“我沒事,我好得很!你沒看見,我現在健壯得連頭牛都打得過!”
丁缈又搖了搖頭,向前走了一步,用背對着薛冰,“好了,這樣已經夠好了,真的,薛冰,非常地謝謝你,但我現在,只想一個人靜一靜。”
“丁缈!”
但任由薛冰如何動情的呼喚,丁缈仍頭也不回地顧自往前走去。
晚上,丁缈到酒吧買醉,喝到興頭上,她還跑到鄰桌跟毫不認識的那些人拼起酒來,她醉了,沖到舞池裏盡情狂舞,有人被她踩到腳,向她發火,她嘻嘻哈哈地就直接跟人嗆聲,結果兩人很快就扭打起來,她把對方的頭皮都給抓了下來,對方也毫不客氣地把她一腳就給踹飛了、直接跌進了堆在牆邊的啤酒箱裏,玻璃瓶乒乒乓乓地碎了一地,整間酒吧瞬間就炸鍋了,老板打電話報警,不久,薛冰也接到了電話,他開上車,趕到酒吧來接丁缈,剛一把丁缈抱進懷裏,他就看見她淚流滿面地抓着他說:“薛冰,我不想活了,沒有徐莫,我活不下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某人!你說你是不是作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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