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你該恨的

秦天放去鳳朝殿的時候,洛馨正在碾制香粉,她坐在桌前全神貫注地盯着手裏的東西,全然沒有注意到有人已經站在門口看了良久了。

末了,還是洛馨身邊的宮婢瞧見了秦天放,喚了一聲“皇上”後,洛馨這才擡起頭,超門外看去。

外頭陽光很好,洋洋灑灑的落了一地金黃,透着滿滿的暖意。秦天放生的高大,倚靠在門邊上一下子就遮去了大半的陽光,只留下了一個泛着昏黃的剪影。

“你怎麽來了?”洛馨眉頭皺了皺,但還是扯着唇角淡淡地問了一句。

擱下了手頭的東西,洛馨沖着身旁的梅香使了個眼色,她便會意地上前,收拾起桌上地東西來。

徐嬷嬷被秦藝帶走了,這丫頭是秦藝送進宮的,說是常年在長公主府裏随身侍候秦藝,年紀雖小,但卻極為聰明。

秦天放緩步走了進來,也不坐,只是站在那裏安靜地瞧着身前的人。

洛馨低着頭,幫着梅香把東西收拾完後,伸手拿過茶杯倒了淺淺一杯溫熱的茶推到到秦天放到跟前,“皇上站在那做什麽?”

秦天放抿了抿唇,眼看梅香收拾好東西離開後才不疾不徐地坐了下來,手裏端着茶杯,似笑非笑,“朕就想再看看皇後仰頭看朕時的樣子。”

聽到這話,洛馨一頓,就覺得喉嚨口像是被什麽東西堵住了一樣,吞咽不能。

過了良久後,她才苦笑着擡起頭,直面向他,“皇上,怎麽想起來鳳朝殿了。”

洛馨彎着眉眼笑着,可是眼底卻是沒有一絲的笑意。秦天放看着她,只覺得自己的笑僵了僵,想嘆息一聲,卻還是忍住了。

“皇後回來後,朕還沒來瞧過。”

“皇上事務繁忙,若有什麽事差了孫曲來說一聲便可以了。”

“嗯。”秦天放應了一聲,兀自低喃了一句,“其實也沒什麽事。”但随即便想起了什麽,遂鄭重道,“對了,長姐來找過你麽?”

秦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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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過,就那日回鳳朝殿的時見過一次。”

“哦。”秦天放點了點頭,沒再說什麽。

突然的,諾大的屋子一下子就陷入了死寂。秦天放看着洛馨,也不知道要說些什麽,而洛馨就低着頭看着自己的指尖,安靜地等着,也不知道在等什麽。

窗外忽然飛來了一群麻雀,落在窗框上叽叽喳喳叫個不停,秦天放扭頭看了兩眼,眼看它們又飛走了,他突然站了起來,“那既然沒什麽事,朕就先回去了。”

高大的身影又一次遮住了大片的陽光,他轉過身,走的有些緩慢。

“皇上!”

清脆的聲音讓猶豫着離開的人果斷地停下了腳步,秦天放扭過頭,臉上沒有什麽表情,只是那雙深邃地目光落在不遠處的人身上。

看着他,洛馨起身從一旁的櫃子裏拿出一樣東西放在裏桌上,“臣妾聽說皇上要立王美人為德妃,這冊封一事必有鳳印為證,既然皇上來了,那便拿去吧。”她笑着将手裏的東西遞了過去,“也免得再讓人來取一趟了。”

“還是皇後考慮的周到。”秦天放緊握着鳳印,骨節作聲,最後決然轉身,未有一語地走了。

站在門前瞧着那抹颀長的身影,衣袂翻飛,金黃色的朝服在陽光之下格外的刺眼。

他是一下朝便來了吧。

若是以前,她早就喚人準備好茶點蔬果,然後安心地與他下棋聊天,一坐便是一天,渾然不知疲累。而如今……

“皇後娘娘,外頭起風了。”梅香拿了一件外衣給洛馨披上,“您還是進屋歇着吧。”

看着越行越遠的那人,洛馨緩緩地底下了頭,瞧着自己的腳尖,苦笑着搖了搖頭,最終扯着外衣進了屋。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在桌前制了一天的香還是因為秦天放的到來讓她傷了神,總之洛馨昏昏沉沉睡了許久,等醒過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睜開眼四下張望,沒想到入目的便是一抹嫣紅的背影,她笑着支起身子,道,“今個是什麽日子,長姐竟有空來瞧本宮。”

聽聞聲響,秦藝放下茶杯,扭過了頭,狹長的眉眼微眯,“自然是好日子。”

“來了多久了?”套上了鞋,洛馨扒拉了一下頭發,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沒多久,也就幾盞茶的功夫。”

洛馨一提茶壺,已然空了,遂有些不好意思起來,“既然來了,怎麽不知會一聲?”

秦藝笑着看向了別處,沒作聲。

“那下回長姐來之前讓人知會一聲,本宮便在宮裏等着,省得誤了時光。”說着,洛馨咧着嘴笑了起來,招了梅香來給秦藝添了茶。

看着洛馨嬉笑着要去幫梅香端茶點的樣子,秦藝眉峰一動,突然笑着站了起來。

修長白皙的指輕輕地搭在消瘦的肩膀之上,紅色的紗衣懶懶地覆蓋住了圓滑地肩頭,洛馨有些不解地想要扭頭,卻在這時被身後的人推搡着按在了椅子上。

“怎麽——”

沒等洛馨把話說完,秦藝便拿過了一旁的梳子,安靜地梳起了那頭長發,發絲缱绻在指尖,格外柔軟。

“長姐。”洛馨喚了一聲。

“很久沒給你梳過頭了。”握着發絲,輕輕地梳攏。

屋裏燭光搖曳,秦藝看着發絲從指縫間滑過,淡淡開口道,“聽說,今日皇上來了。”

“嗯。”

洛馨回答的幹脆,反倒讓秦藝有些為意外,不過她依舊一副懶懶的模樣,有意無意道,“皇上說了什麽?”

“什麽也沒說。”洛馨拿過桌上的簪子遞到了秦藝伸出來的手中,“只是瞧了瞧,便走了。”

秦藝沒再接話,只是安靜地盤着發,直到最後一支簪子穩固好,她才開口道,“既然沒說什麽,我怎聽說,他是負氣離去的。”

面對秦藝的問話,洛馨抿了抿唇,略顯無奈道,“許時我最笨,說錯話,惹惱他了。”

聽到這話,秦藝忍不住苦笑了一聲。

她實在不知,嘴笨這二字何時竟然和她洛馨搭上邊了?

想當初,在皇上面前舌燦蓮花,經常把皇上說的無從接口的人,如今竟然有這樣的感悟,不禁讓秦藝感到有些難過。

在皇上面前說那樣的話,她是故意的吧。

“皇後是在恨皇上麽?”

“嗯?”洛馨一愣,沒有反應過來,有些不明所以地擡起頭仰視着她。

秦藝沒有什麽表情,一臉淡然,字字铿锵道,“皇後是怨恨皇上麽?”

“長姐……”

她俯視着她,眼底是一片冷毅,這才是衆人熟知的長公主的樣子,即使是一個眼神都能夠讓人從腳底心裏泛出涼意。

洛馨不知道,她以為自己從絕望深處爬出來後已經沒有什麽好懼怕的了,可是面對這樣的眼神,她依舊覺得膽怯。

“洛府滿門被抄斬,皇後是該恨的。”出乎意料的,秦藝沒有說出什麽讓洛馨害怕的話來,她挽起了洛馨耳旁的碎發,目光深邃地看着窗外,一臉莫名的神色。她輕聲道,“其實皇上,比任何人都在乎你。”

那樣的話,輕柔的就好像夏日的一縷清風一樣,輕輕地掠過面頰,留下了些許清涼。洛馨唇角抽了抽,也不知道心底到底是個什麽滋味。

倒是秦藝嘆了一聲,無奈地搖了搖頭,“罷了,皇後好好歇息吧,莫要胡思亂想了。”放下了一直握着的梳子,秦藝伸手指了指桌上的東西,“清風樓的糕點,上回忘了,這回特意帶來的。”

看着洛馨略顯驚詫的臉上突然滑過一絲笑意,秦藝突然就抿唇笑着搖了搖頭,“讓梅香熱了再吃吧,莫要貪嘴又吃壞了肚子。”

“長姐……”

“明日,再給皇後帶明月閣的血糯粥吧。”

不知道為什麽,那一刻洛馨在秦藝的眼裏似乎看到了一絲寵溺,一絲讓她自己覺得安心的寵溺。

就好像一個以為被所有人都遺棄的孩子,猛然之間發現原來自己還是被在乎的。

那種依稀的存在感,就好像一根救命稻草一樣,讓幾乎快要窒息的人突然喘上了一口氣。

秦藝沒有任何停留,她那一身嫣紅猶如火焰一般沒入了無盡的夜色。

洛馨坐在那裏,緊抿着唇,不發一語。

“這糕點,奴婢去為皇後熱一熱。”不用吩咐,梅香端着那一盒糕點走了出去。

洛馨盯着外頭的夜色看了片刻,突然起身走到了銅鏡前,鏡中的人兒顯得有些憔悴,眉眼之間也沒有了當日的神采,洛馨突然覺得自己有些陌生,陌生得讓自己害怕。

秦藝給她盤的發,是最簡單的。長發稀松,只是用幾個簪子固定住罷了。

伸出手拆下了簪子,眼看着發絲散落,洛馨眨了眨眼,突然笑了。

秦藝是聰明的,這一點洛馨一直都知道。

她從一開始便猜透了她的心思,所以還沒等她回鳳朝殿,便帶走了她身邊僅有的徐嬷嬷,那麽無論是否是有意還是無意,秦藝都能夠在她的身邊安下一個她的人。

看着被拆下的簪子,洛馨看着自己苦笑的樣子。

她在宮裏傻傻地過了這麽久,到底是比不過從小就在這後宮紛争中長大的人啊。

可是她說什麽?她說秦天放比任何人都在乎自己?

這樣的話,也是因為權宜麽?

如果是的話,那她對自己的好呢?那份糕點,那份血糯粥,那種眼神,是不是也是刻意的?

洛馨不懂,應該說,她從來都沒有懂過。

“梅香,本宮乏了,那糕點明日再用吧。”

※※※

夜色之下,紅衣暗然如血,秦藝走在空蕩蕩的宮道上,零散的幾個燈籠透着暗暗的燭光,拉長了身影。

“長公主。”一直在那等着人,在瞧見秦藝的身影後,連忙扯了扯衣服,小步走上前去。

“皇上呢?”

“去王美人那兒了。”

秦藝一挑眉,突然停下了腳步,“皇上冊立德妃一事,是誰告訴了皇後!本宮說過,此事絕不能讓皇後知道的!”

“奴才……奴才……”孫曲兩腿打了個哆嗦,支支吾吾道,“奴才也并不知曉,許是小太監們瞧見了胡亂猜測結果——”

“孫曲,你是在本宮面前都開始不說實話了是麽?”

話音剛落,孫曲便惶然跪了下來,“長公主恕罪,今日王美人去了卿素宮見了邵美人,許是那時候說出去的。”

秦藝驀地冷笑了起來,“這冊封一事還未落實便已招搖成這樣,看來這王美人倒真是一個上好的人選。”

鳳眼之中透着些許寒茫,秦藝想了想道,“杜旭還有幾日回京?”

“若是按這腳程,估計還要十五日。”

秦藝暗自思忖片刻,爾後擰眉沉聲道,“記住,此事斷然不能讓皇後知道,若是出了纰漏。呵,孫曲你這小命便也算是到頭了!”

“是!是!”

瞥了一眼孫曲,秦藝撣了撣袖子,“德妃一事,勢必在這幾天辦完。”

“奴才知道了。”

秦藝揮了揮手,“本宮回去了,記得讓皇後身邊的人好生盯着,莫要出差錯。”

“是。”

兩抹身影背道而馳,相繼莫入夜色。

秦藝帶着滿身寒露回到長公主府的時候,夜已經深了,本打算就寝,可是突然想起了什麽,遂又起身招了管家來。

“明日一早,你去明月閣,讓他們煮一份血糯粥,本宮要帶進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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