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夜會
門外面, 除了葉訇還有梅仕禮燕旭及梅青晔,他們皆是一臉震驚地望向高瘦的青衣少年。梅家父子震驚之外,皆是閃過一絲欣喜。
而燕旭驚訝之餘, 更多的是探究。
梅仕禮以手掩着輕咳一聲,“殿下, 婚姻大事非同兒戲,此事…”
“梅大人, 此事追根究底皆是因我而起。倘若梅公子和梅姑娘不是替我出頭, 也不會得罪宋世子。宋家人幾次三番上門挑釁, 令梅家名聲受損。梅大姑娘更是因為這件事情,招來莫名的風言風語。于情于理,我都應負起責任,還望梅大人成全。”
梅青晔遞給燕旭一個眼色,修齊對阿瑾也有意。在他心中,葉訇和修齊相比,他更屬意修齊做他的妹夫。
燕旭避開他的眼神,沒有任何反應。他眼神一黯, 燕家是老世家,縱然修齊中意阿瑾,也過不了燕國公和燕國公夫人那一關。
葉訇也不錯,至少因為自身的關系, 不太可能會看輕阿瑾。又因着與他們梅家的交情,以後不會苛待阿瑾。
“殿下,您可想好了。我妹妹名聲已是不堪, 如若您只是玩笑,恐怕世人又會拿此事來打擊她。”
“此等大事,我豈敢玩笑。”葉訇鄭重無比,語氣堅定。
梅仕禮大感欣慰,且不論親事能不能成。就憑壽王殿下的誠心,足可見他是個知恩圖報敢于承擔的人。
唯一可惜壽王一直長在市井,只怕是很難得陛下的歡心。不過也好在長在市井,母族低賤不足以威脅太子的地位。
“殿下重情,臣感激不盡。”
屋內的梅老夫人将外面的話聽得清清楚楚,深深看了一眼跪得筆直的外孫女。揮了一下袖子,示意關嬷嬷帶外孫女去內室,命下人去請外面的人進來。
葉訇站在最前面,将之前求娶的話又說了一遍。
梅老夫人行了一個禮,道:“殿下擡愛,臣婦感激不盡。然而這般大事,您和臣婦恐怕都不能做主。”
“是晚輩魯莽,實在是方才一時情急。不過晚輩是真心實意求娶梅大姑娘,改日必請官媒正式登門。”
梅老夫人只說不敢當,并未表露同意與否。她還是頭一次好好打量這個少年,暗道果真是越女所生,長相确實不同常人,且生得極為俊美。
以前她只知孫兒有一武伴,是桓橫先生口中的習武奇才。桓橫先生答應坐府教習,只提了一個要求,便是讓此子當孫兒的武伴。
“殿下重情重義,實屬難得。臣婦早前便聽晔哥兒說起殿下,滿口誇贊殿下與燕世子都是個極好的朋友。今日一見,殿下氣度非凡,不愧是晔哥兒欽佩之人。”
梅青晔心虛撓頭,他可從未在祖母面前誇過葉訇。他一向敬畏祖母,又因着棄文習武惹得祖母不喜,平日裏鮮少在長輩面前提及習武之事,更不可能提到葉訇。
葉訇恭敬回道:“梅公子謬贊,能得他這個朋友,是晚輩之幸。”
“少年莫逆,極是難得。還望你們三人以後互幫互助,情義永固。”梅老夫人欣慰笑着,看葉訇的目光如同看自家晚輩般慈愛。
她拉拉雜雜話了一些家常,無一不是長輩對小輩的關心,關心之中又透着尊敬和恭維。年長的老婦人,又是當家做主多年的诰命夫人。場面功夫做起來,令人如沐春風。
燕世子也好,葉訇也好,都是她極力給自家孫兒拉攏的助力。等他們離開後,她把梅青曉喚出來,臉上已不複剛才的慈愛和煦,而是一臉嚴肅。
“壽王殿下的話,你可聽到了?”
“孫女聽到了。”
她長長嘆了一口氣,“這也是個聰明的,他根基淺。就算是封了王,世家大多也不太瞧得上他。他和我們梅家有舊,你的身世又不那麽光彩,他必是料準我們會同意,才敢空口白牙就求娶。”
市井出身,到底少了規矩,多了算計。
梅青曉強壓着心頭的歡喜,按捺着沒有替他辯解。她不說話,梅老夫人以為她還不願意,當下臉色又是一沉。
“阿瑾,你先前說你不想當太子妃。好了,那事如你所願。你說你不想當太子側妃,故意得罪死了虞紫薇,這事又如你所願。天下的好男兒不多,身份尊貴的更是少之又少。你已錯過一個,不可再錯過第二個,你明白嗎?”
梅青曉不語,這個時候她不能表露對葉訇的滿意,否則以祖母的精明,定能看出些許端倪橫生是非。
梅老夫人冷着臉,要不是這個外孫女日日都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她真懷疑是和珍兒一樣,心裏有了喜歡的人,一頭鑽了牛角尖。
“我跟你說過,燕世子不要再想。他們燕家百年世家,不可能讓你進門。方才壽王殿下求娶時,燕世子可是一字未說,足見他已無此心。”
梅青曉暗道,燕旭喜歡誰和自己有什麽幹系。幸好他沒說什麽,要是他敢壞她和葉訇的好事,她就和他拼命。
她臉上的惱怒一閃而過,梅老夫人不由嘆息。
“你到底想要什麽?你不要告訴祖母,你還不想當壽王妃。我明明白白的告訴你,此事我不會再由着你。”
“祖母…”
“阿瑾,祖母是看重梅家的臉面不假,但祖母也希望你能一輩子富貴無雙。你想想看,以你現在的名聲,你還能嫁個什麽樣的好人家?壽王殿下出身是差了些,可他是皇子。除了太子,他就是天下最尊貴的兒郎。你要是連他也不想嫁,恐怕日後會悔斷了腸子。”
梅青曉拼命壓抑着歡喜,她要嫁的人就是葉訇。
梅老夫人見外孫女低着頭,還是不說話。心裏是又急又怒,當下忍了好幾忍,才把心頭的火氣壓了下去。
到底是自己養了十幾年的孩子,總不能逼得太過。這個孩子一向懂禮,待她曉之以情動之以理,想來多少能聽進去一二。
“阿瑾,我知道你看不上他的出身,他以前畢竟算得上是咱們家的下人。所謂福禍相依,若沒這一層關系,他怎麽可能求娶你?”
“他是個聰明,自然知道自己勢單力薄要找個真心助他的岳家。他這個時候冒出來,對你而言倒是個不錯的選擇。你在這裏拿喬作态,孰不知此事還不一定能成。他想娶誰,他說了不算。陛下和皇後都同意了,這門親事才是讓人挑不出錯來。到時候你成了皇家媳,那些流言不攻自破。”
梅青曉心一緊,阿慎想娶她,還真不是他說了算的。必須要陛下和皇後都同意,他才能過明路派人來提親。
一時間,心情焦灼起來。
梅老夫人觀她神色,以為她開始為自己的前程擔憂。不免心下一軟,揮手讓她回去好好思量,切莫再做傻事。
她行禮告退,規規矩矩地回到自己的院子。
靜心跟在她的身後,不時地看向自己的主子。暗道自家姑娘好眼力,居然會相中葉公子,誰能想到葉公子是皇子。
“姑娘,您是不是早就知道…”
“我不知道。”梅青曉淡淡說着,心中除了驚訝其實并無多少喜悅。一個注定要亡國的王朝,便是皇子将來也尊貴不到哪裏去。
不過眼下他有這麽個身份掩護,倒是容易做些事情,比如說他們的親事。其它的東西,她還真沒有放在心上。
她沒忘記燕旭事成之後是如何的血洗皇宮,她無法想象阿慎會是其中的一位。前世裏燕旭拉攏阿慎,是不是早就知道阿慎是皇子?
“姑娘 ,您怎麽了?”靜心見她突然停下來,問道。
“沒什麽,突然想到一些事情。”
她一想到梁帝是死在阿慎的劍下就不寒而栗,燕旭如果早知阿慎是皇子,該是多麽的心機深沉。他不僅讓阿慎替他賣命打江山,還處處防着阿慎。便是世人後來知道阿慎就是梁氏皇子又如何,一個弑父的皇子,是不可能複國的。
那麽,前世裏阿慎知道自己的身世嗎?
靜心遲疑道:“姑娘,您不用太過憂心。壽王殿下是個知恩圖報的人,咱們梅府一向待他寬厚…”
“我不擔心他會另娶他人,他不是那樣的人。”
“那您…”
“無事,或許是我想得太多。”她垂眸。
眼神不經意一瞟,瞥見不遠處站着三位男子,正是葉訇燕旭和梅青晔,看樣子幾人在說些什麽。她遠遠地瞪一眼燕旭,燕旭被她嗔怒的目光瞪得心神一晃。
梅氏阿瑾這是何意?難道她在怨他方才沒有出聲?
葉訇已經封王,他不過一介臣子,哪裏能和皇子搶女人。即便他不顧一切出頭,父親和母親也不會同意。
家族大業和兒女情長,他分得很清,萬不會因為一個女人而壞了大事。只是心裏多少有些不舒服,畢竟這是他第一個動心的姑娘。
到底是他負了佳人,以後…
梅青曉哪裏知道他所想,只恨他前世那樣對她的阿慎,欺負她的阿慎不善言辭不喜與人争辯。她滿心滿眼裏都是那個高瘦修長的少年郎,眼睛裏根本容不下其他人。
她只想抱着自己心愛的男人互訴衷腸,假裝捋了一下頭發,微微翹起三根手指,深深看一眼葉訇。
葉訇琥珀瞳仁暗了一下,似乎明白她的意思。
夜入三更後,四下一片靜寂。
她睜大眼盯着大開的窗戶,暗忖着也不知阿慎有沒有明白她的意思。她真是一刻也等不及,有好多的想和他說。
似乎有風進來,緊接着人影一晃,她聞到了淡淡的竹香。
“阿慎,是你嗎?”
“嗯。”少年站在離床榻三步之外,遠遠看着她。
她坐起來,随手披上一件外衣,朝他招了招手。“你過來,站那麽遠我怎麽同你說話?”
他依言,離得近了些,始終不敢靠太近。
她心下一急,也不管那麽多下地抱住他的腰,“阿慎,你看懂了我的手勢,你怎麽那麽懂我的心思?”
“我也不知道。”
“我知道,這就叫心有靈犀一點通。我們心心相印,我一舉一動你都明白我的意思。你說我們是不是天注定的一對,老天賜的緣分?”
“嗯。”
她埋首在他胸前,聽着少年強有力的心跳,“你怎麽突然成了壽王殿下,此前你知道自己的身世嗎?”
他知道,他很小的時候就知道。
阿爹告訴他的,包括阿娘的事情。
“我知道。”
她心一抽,阿慎什麽都知道,那他前世裏一定知道梁帝是他的親爹。破城那一夜,他親手弑父,定然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在世人都不知道的時候,他到底背負了什麽?他沉默寡言的背後,到底有多少不為人知的秘辛?
她的阿慎,遠比她看到的還要隐忍。燕旭真該死,明知道他是誰,明知道他的身份,還要逼他反了自己的父皇。
“阿慎,你難過嗎?”
他搖頭,“說不上難過。”
怎麽會不難過?
明明是皇室血脈,卻流落民間任人欺辱。這些年,他可有怨過可有恨過?為何此前半分風聲全無,前世裏也沒有過的事情,為什麽他會在這個時候認梁帝?
是因為她嗎?
“阿慎,即便你不當這什麽皇子,我知道你也能護住我。我心系于你,我不希望自己成為你的負累。我也會保護你的。”
少女言辭切切,情意綿綿。
少年心緒激勇,抱着她的手臂越收越緊,仿佛懷中人是世間最好的珍寶。他貧瘠的心已是花團錦簇,滿是芳香。
“你是葉訇也好,梁訇也好,我只知道你是我的阿慎,我是你的阿瑾。”
“不是梁訇,是梁長生。”他的聲音低沉,帶着一絲嘲弄。
倒像是梁帝的作風,以壽為封,取長生為名。梁帝祈求長生之生已是昭然若揭,連皇家體面都不顧了。
“沒有人會長生,生死由命。阿慎,我要你好好的。即便将來有一天,有人高舉為百姓讨公道的大義滅了梁氏江山,不論你變成了什麽樣子,我只求你活着。”
話音一落,她感覺他将自己抱得更緊,心如小鹿亂撞。
他的聲音低且沉,“你怎麽知道有人想謀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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