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前世
貞吉這一病便小半月過去,那亦是趙巧容在北平謝宅的最後時日,院子裏栽的兩棵玉蘭已徹底凋成枯枝,催促着北平的冬日愈發近了。
想到她昨夜同謝蘊說:“南方的玉蘭來年初尚能開一次花,譚伯伯曾邀過我們去他家觀賞,再小酌兩盅梅花酒,滋味獨具。”
她嗓子有些啞,謝蘊埋在她耳畔,嗅淡得幾乎不可聞的香氣,“你把病養好才是正事,想看玉蘭,到時候帶你回南方。”
大夫說她有心病,恰逢遇上個頭疼腦熱,多少副藥下去見效都慢上許多。
“那等北平的梅花開後,制好雪中春信的香方,我們再回南京賞玉蘭。”
“都聽你的。”
“也不知那時皖南還打不打仗。”
“你不必擔心這些,他們打得久,只是不想彼此損耗太深,拉扯着故而才久了些。”
話落在最後,謝蘊說:“小丫頭,莫要再多想,最遲一年,半年,我都會安排好。”
她聽着他給的承諾,話語含蓄,卻最知道其中深意,淡笑着叫了句,“寒生。”
“嗯?”把她身上的披肩攬了攬,盡最柔的聲音答。
“寒生。”她只叫,仿佛這兩個字是世上最好聽。
“嗯。”他又應。
再過兩日,貞吉将将好了個利索,下午正坐在客廳裏,腿上蓋着張毯子,她仔細地摸那針腳,是敏雯仲秋時打的,她一貫手巧。
放眼望過去,身邊一個人都沒有,只她自個兒獨坐。這幾日軍中要有大動作,老一輩的人總想着過個圓滿年節,愈發對謝蘊施壓,他常常晚歸。
王媽遞了貞吉的家書放到她手邊,整個謝家只有她會收信,故而兩封齊整着摞在一起,王媽并未細看。
她亦沒多想,含章很是挂念她,塞兩個信封也不是沒有過的事。
就在客廳坐着,周圍靜悄悄,聽得到她打開信箋的沙沙聲,含章照例彙報家事,父親母親一向安好,嫂嫂胎象穩定,再簡略說了下戰事:皖系已經有些沉不住氣,行軍越發急躁冒進了,能不能過得去個安生年尚不可知。
喜憂參半地放好第一封信,又打開第二封,卻不是含章的筆跡,行文淩亂、紙張褶皺,草草幾十字寫了好些頁,都是貞吉不懂的話。
“大爺老年無子,正妻逝,扶愛妾為續弦、産死胎。抱綏化庶出堂弟滿月幺兒,邱大親辦,其妹亦侍奉爺家。年青主母表面和善背地夜叉,多虐打兒,後染肺痨身亡。事俱陳盡,切勿再追。”
帶着疑問又拿過信封,上面是另一番筆跡:
趙巧容?啓
貞吉愣住,隐約總覺得這封信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回過神來聽到推門的聲音——趙巧容回來了。
她回家早,總是沒好事。
下意識地把趙巧容那封信夾進了書裏,看她扭着身姿走近,路過了沙發旁又折返回來。
“小六今日收信了?”
貞吉冷淡點頭,她手裏尚且攥着含章的信。
趙巧容又問:“何時送來的?可有我的?”
貞吉搖頭,“半晌前剛送來,只有南京的家書。”
趙巧容随意坐在貞吉旁邊,很是消沉地靠在沙發裏,眯着眼念叨起來。
“你來北平也有些時日了,我這個做嬸嬸的還沒好好兒帶你出去逛過……”
那聲“嬸嬸”十分刺耳,貞吉把含章的信折好,避開同她對視,敷衍着點頭。
“你這個悶性子和三哥倒真像,好些年前我見過你父親哥哥,都是能說的,聽着你嫂嫂肚子裏有了?現如今也上了月份罷。”
“剛顯懷,我到北平後才診出來。”她淡淡地答,知道趙巧容一貫能說。
“好啊……真好……”趙巧容有些出神,一只手按在自己肚子上,兀自地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貞吉正打算尋找個由頭上樓,便被趙巧容拉住了手,作親熱狀。
“嬸嬸知道,你是個溫婉性子,雖然謝家男人弄槍打仗,你母親卻是書香門第出來的,更不像我家裏,都一門心思掉錢眼兒裏,養的我也大字不識幾個。”
她扯着話頭,顯然有待說的重點,貞吉帶着探尋的神色同她對視,能少說句話就少說一句。
“你常在家,可見過三哥帶別的女人回來?他前些日子尚且清閑,我問過王媽,回來得都早……”
貞吉瞬間臉色有些發白,幸好她大病初愈,看不大明顯,再眼神閃躲着瞟向身旁的書。
趙巧容還在繼續說:“不瞞你說,我前些日子同他生了些嫌隙,只我們都是女人,我也不跟你藏着掖着,他這種地位的男人圖新鮮兒,找個窯姐兒去趟暗門子什麽的,我都沒當回事,那些死娼婦浪蹄子不要臉,我好歹也是大門大戶的人家,哪兒能自降身價兒同她們惹一身騷……”
她從最初的掃聽變成了發洩,眼神尖厲着啐那個臆想出來的狐貍精,貞吉渾身越來越冷,聽得臉一陣紅一陣白。
直到趙巧容意識到,有些誇張地開口,“呀,小六這手怎麽這麽涼?”
轉而扯着嗓子叫下人,“是不是我剛進來門沒關嚴?過去看看,再添碗熱茶。”
貞吉克制着頻頻跳動的胸前起伏,聲音盡量不那麽顫抖,“我先上樓了,這有點冷。”
刻意悶得徹底,悶到趙巧容都有些煩,假笑着放貞吉走。貞吉手裏抱着書,臂彎挂着毛線毯,頭也不回。
王媽送上了茶,身後傳來趙巧容愠怒的申饬,問的無外乎是自己的信哪去了。王媽自然也不知道,只能搖頭,撞上了趙巧容的槍口,被罵得愈兇。
那封信像敏雯送還的簪子一樣燙手。
貞吉有些後悔剛剛對趙巧容的不誠懇,信或許是沒什麽的,可她昧了下來,就斷然不能再交出去了。只能寬慰自己,若是重要的東西,對方定還會再寄,不過耽誤個把時日,并無大礙。
貞吉自然不會知道,趙巧容為了拿謝蘊的把柄,順着當年謝務那件事,找上了曾給謝蘊父親辦事的邱大。那老頭子很早前就已經離開了謝家祖宅,回到綏化養老,前些日子才去世。
當晚謝蘊帶着怒,進許久沒進過的卧房,找上趙巧容。
“真長行事了,謝家的人你都敢動。”
趙巧容怕他,做最後嘴硬,“我動誰了?大晚上來同我撒癔症,成天到晚往我身上潑髒水……”
謝蘊扯着梳妝臺前坐着的人扔到床上,下一秒從腰間拿下了配槍頂住她頭。
“邱大從回綏化那天起就有人盯着,二十多年來從未斷過,前些日子夜裏他被折磨死了,旁邊還有沒幹的筆墨。趙巧容,你找的人好本事,千裏迢迢替你去東北索人性命,當今夜叉也不過如此。”
他現下心情複雜,自己曾想過的事情未做得下去,趙巧容算作代他做了,又覺得很是悔恨。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她聲音顫抖,死咬着不承認。
“我沒有功夫同你廢話,邱大寫的東西在哪兒?”
趙巧容頻繁搖頭,謝蘊冷臉把槍上膛,她才知道他是動真格的,哭喪着喊道:“我沒收到!信丢了,沒到我手裏,真的沒在我手裏……”
他把人吓住,也确信趙巧容不敢诓他,盤算着時日信應該已經送到,她要是真握着,不至于這麽被動。
“趙顯容明日來北平,你跟他回天津。”
收了槍,謝蘊轉身就要出門。
趙巧容又哭又叫,“謝蘊你幾個意思?我如今要做棄婦了?你讓我回天津,我的臉往哪兒擱?”
“送你回天津戒大煙,要不是趙顯容就差跪着求我,早把你綁了。”
趙顯容四十歲的人了,為了這麽獨一個的妹妹,還免不了時時給她擦屁股補窟窿,他大抵恨不得趙巧容別戒這個鴉片,享受着抽到死最好,才徹底省心。
那天的鬧劇至此還尚未收場,貞吉精神頭不大足,早早就睡了,謝蘊獨自在書房,看軍閣那些老頑固給他寫的勸誡書,無外乎是北平盡早發兵,徹底平了皖南。
他顧及東北那一支獨立的奉系軍趁亂攪和,且皖系成不了氣候,實在是不急于這一時。老東西們活夠了,帶着手下的兵都不怕死,他卻要攔着護着,否則他父親怕是都要半夜托夢訓斥幾句。
趙巧容在這個時候悄然進了書房,特地打扮了一番,身上還撣了西洋香水,味道濃郁沁人。謝蘊聞慣了貞吉身上古法焚出來的熏香,愈發憎惡這些工業的新式味道。
她有些破釜沉舟的架勢,借着謝蘊沉思想事,遞上鴉片煙,定比他平時抽的更帶勁。
謝蘊沒忍住動了手,把她推搡到地上,磕到了沙發旁的臺子,額角起了塊紅……
第二天,趙顯容抵達北平,飯都沒留便帶着趙巧容走了,很是低調。
「寒生總是深夜悄聲進門,我在睡夢中翻身便能窩進他的懷裏,有了同他初次共眠,又有第二次,第三次,好些次。
我們未必纏綿,他時而規規矩矩地摟着哄我入睡,時而惹我心跳異常又不做最後交融,他更喜歡折磨人一般可着一塊肌膚啄個不停。
那些夜晚黑黢黢,又延綿無邊地始終不願靠岸。
記不清是第幾日,他許久沒有那般早回來,穿着睡衣進了房間,我有些緊張。
“王媽她們還沒睡下,你趕緊去書房裏再坐一會。”
寒生的表情看起來不置可否,隐隐帶着些哀在眉眼中,“東北變天了。”
東北盤踞的奉系易主,近幾日都在同寒生洽談,這夜終于命定:歸順直系。
也就是說,只要皖南膠着的戰事告捷,整個東部的軍閥便會同屬一宗。這是年前最好的消息,沒有一個人不為此暢快。
我卻忍不住問自己:那我呢?
——貞吉書于民國五年十一月十五」
「今日北平落雪,不大不小,宣告冬天到來。寒生決定親自帶兵出征皖南,又一個讓我挂心的人去打仗了。
——貞吉書于民國五年十一月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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