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今生

譚怡人十七周歲生日,收獲一對圈口恰好到宛如定制般的鴛鴦镯。她不懂水頭,只知道底子都十分清透,裏面的飄花澄澈相稱,即便外行看着也會覺得價值不菲。

她抱着盒子在床頭發呆許久,來不及洗漱,就跑到謝蘊房間發出疑問。

謝蘊當時正在桌前怔怔出神,聽到聲音後看向門口的人,“怎麽了?”

譚怡人重複:“你送我的?”

“嗯,戴上吧。”語氣輕描淡寫到讓她以為手裏拿的是劣質假貨。

她不湊近,在他看不到的背面無意識抓緊門板,“是不是很貴重?”

謝蘊注意力放在他自個兒眼前的東西上,回應難免有些漫不經心,更別說送出去的時候就已經是下定了意思的,無需置疑。

“戴上了就別去酒吧了,是值點錢的。”

她已經很久沒去過,卻不願意跟他說,垂眸盯着那首飾盒子,把每一個雕花篆刻心頭。

“哦。”

他沒再應聲,譚怡人便帶上了門,她沉浸在小心思裏,自然沒注意到謝蘊若有所思的神色,更別說桌子上放着的東西。

那年臨近除夕,謝蘊帶着譚怡人坐上回哈爾濱的飛機。

兩人頭半個月就在講條件,她不願意多呆,肯答應回去已經是不易,最後謝蘊以高三要提早開始補課為由搪塞住了謝女士,也算給小丫頭了個滿意,還借機幫她多報了幾節家教課。

不過兩小時的航程,她居然睡了個整場。謝蘊把手裏那本剩了個尾的書看完,又自己譯了幾頁英文資料,回過頭發現她還在睡。一時間心裏有些莫名,拿出手機靜音後,對着那張臉拍了張照,再狀若無意地歸為原位,仿佛什麽都沒發生。

謝家上了年頭的祖宅裏,經過近一個世紀的變換更疊、修葺改造,如今中式古典的風格為底調,還融了些俄羅斯設計在裏面。

譚怡人毫不留情地在謝女士面前說“不倫不類”,連謝蘊眼神示意都不做理睬,果不其然當晚熱鬧之外聽到老太太在房間裏跟謝蘊數落自己。

不能叫老太太,謝女士不樂意,她保養得宜,最不想聽家裏小輩叫她奶奶。

譚怡人擅長扮酷,看起來對此毫不在意,抱着膝蓋坐在回廊邊的石臺上,偷吸一支煙,煙灰都撣在幹淨的大理石地面,和近百年前那個每每心煩就撣一地板煙灰的男人如出一轍的不道德。

回大連之前,謝蘊走完了所有的禮,祭好了祖宗,親自驅車兩小時,帶譚怡人去了趟綏化。

最終目的地是蘭青山。

其實他們到的是個傍山酒店,最适宜的22層,一出陽臺就看得到蘭青山全貌,原始野生綠意盎然,山勢逶迤,壯闊之中又帶着難以名狀的柔意。

她總覺得心安,是真真切切的此間怡人。

開口卻說:“你叫我起了個早就為了看這個?”

謝蘊一手輕輕搭在她肩頭,仿佛按下了譚怡人那根邪惡的尾巴,還按下了她接下來嘲諷的話。

“這是你的。”

她沉默,空氣太純淨,目之所及都是翠毓,任誰心情也要好上幾分。

可謝蘊又飄飄然地加上了句,“不久後就會徹底變成我的。”

譚怡人:“你是不是有病。”

後來她高三最末的半學期開學,又是誓師大會又是倒計時,搞的謝蘊比自己當年高考還緊張。正如他所說或者承諾的,那半年他大多數時間都在家,要不是被譚怡人撞見幾次他開視頻跟人談事情,她都要懷疑這個男人在坐吃山空——吃的當然是指譚耀祖留下的遺産。

那天她模拟考試,學校大發慈悲地免去了晚自習,終于在天黑之前回到家,謝蘊穿着身家居服坐在沙發前看書,要不是身上還背着書包穿着校服,她一定覺得自己是早出晚歸工作養小白臉的那個。

雖然眼前的“小白臉”年紀有些大,勝在質量好,也不算虧。

随手脫了外套扔下書包,把他面前的那碗切好的水果拿起來就吃,謝蘊眼神沉沉地望過來,被她一個冷眼飛過去。

“你是幹什麽的?這麽閑。”她窩在沙發一角,冷聲問他。

謝蘊翻了頁書,那書把他整張臉都擋住,聞言給她點了點封面,譚怡人便看到骨節分明的手指觸碰到的兩個楷體字:釉刻。

下一秒卻伸腿給了他一腳,“我剛答了整天的卷紙,回家還讓我猜謎?”

“……”被她這一腳踹得莫名,謝蘊不跟她計較,挪動身子靠遠了些,“古玩收購。”

“哦,倒賣古董的。”

他腦海裏不禁浮現魚龍混雜的古玩市場,腳踩染灰拖鞋手盤劣質蜜蠟,一邊說話一邊剔牙,“您擦眼睛瞧好,這可是緬甸老坑翡翠,三百真不貴。”

開口還是放棄解釋,“對。”

她把盤子裏的水果吃了個精光,叉子丢進去叮當一聲響,再放回茶幾上,謝蘊挪開了些眼前的書,旁觀全程。

“這個镯子……”她晃了晃左手腕,纖細的腕間挂着抹清透翠綠,“我只戴了一個。”

謝蘊了然,她每天要上學,右手不方便,“嗯。”

想了想又加上句,“另一只收好了,将來可以給你女兒戴。”

她忍不住發笑,勾着嘴角又帶着點嘲諷,“你想多了,我讨厭小孩。”

他點頭,煞有介事地說:“那你應該理解我現在的心情。”

譚怡人反應了幾秒他話裏的含義,理解過後又伸腿踹了過去,因為謝蘊躲遠,她便湊近了些。

男人低聲呵止,請求休戰,“停。”

她扯了個抱枕靠在沙發裏,微不可見地打了個嗝,剛剛一口氣吃了太多水果,亟待消化。

旁邊又傳來他的聲音,“譚怡人。”

她應和,“嗯?”

“你剛剛吃水果的叉子,是我用過的。”

“……”

客廳裏一時沉默許久,直到謝蘊已經又拿起了書繼續看,她卻起身穿上拖鞋,轉而在他沒有防備的情況下手腳并用地招呼上來。

相處大半年,他早摸清楚了她這個一言不合就動手打人的臭毛病,放下了書就要拿她,小丫頭也留了心眼,立馬踩着拖鞋踢踏着跑上了樓,逃亡一般頭也不回。

他打算穿鞋追上去,卻發現自己的那雙男士拖鞋已經不見,目之所及只有她的那雙,小而窄,自己怎麽也穿不下……

只能轉身對着樓梯喊了句:“譚怡人,我等你考試成績下來。”

魔星,他滿腦子想的都是這個詞。

譚怡人成績差得太多,早先譚耀祖又放養且嬌慣,從不嚴厲督促她學習。謝蘊來後,從兩人真正熟識開始,她才算拿出了些學習的誠意,那也是高三上學期結束後的事了。

她這所高中是當年譚耀祖花了錢給送進去的,成績優異的學生數不勝數,最後那個學期她課程堆得很滿,家教接連往家裏來,成績卻還是中下游飄蕩,謝蘊總覺得她沒徹底學進去,又忍不住反駁自己,也許她真的只是如譚耀祖一樣有些平庸呢。

這麽一想,有些話就咽了回去,讓家裏的阿姨常給她坐些愛吃的東西,成績這回事還是別過分在意。

但那半年每天晚上二樓走廊的燈,都是他看着譚怡人房間歸為黑暗後關的。

入夏前的一天,當時已經很晚了,日期越來越接近高考,滿城的考生都在緊張狀态。他不知道多少次推開自己的門,看她房門下面的那一條縫隙仍舊沒有變暗,再确定手腕上的表走到了淩晨一點。

謝蘊站在她門前,想着小丫頭是不是忘記關燈,便直接開門進去。第一眼下意識地往她的書桌那看,椅子上空蕩蕩的,第二眼才發現房間空地的那塊地毯上放着張小桌子,桌面上趴着個人,正坐在地上。

可不正是譚怡人。

他還以為聽到的啜泣聲是幻覺,她一擡頭看過來才發現不是。

小丫頭哭了,哭相慘烈,平時那張過度冷淡的臭臉終于崩塌,她要短暫做會兒正常少女。

謝蘊坐在她旁邊,生澀又生硬地問:“怎麽了?”

她埋頭,語氣無禮又蠻橫,“你兇什麽?”

“……我兇你了?”

“傻逼。”

威風着罵完這句又委屈兮兮地抽了下鼻涕,謝蘊忍住了要收拾她的勁兒,大掌覆上她的頭,她頭發留得很長,黑而直,挂滿肩背。

“別哭了,給我說說。”

她不理,他只能繼續說,“……別哭了。”

說來說去還是句“別哭了”,他不會哄女人,也不會哄孩子,更別說不知道哄她到底算是哄女人還是哄孩子。

不到幾分鐘,他一手拿着紙巾,另一只手用力把她拽了起來,本想強行給她擦眼淚,譚怡人卻順勢抱在了他懷裏,謝蘊眼見着她滿臉的淚蹭在自己剛換的睡衣上,甚至不知道有沒有鼻涕。

她聲音帶着顫抖,哭着叫了句“小叔”,謝蘊心軟,再不糾結,把人摟住,無意識地輕拍她的背,紙巾也落在一邊無暇顧及,空出的手攬住她的頭。

空氣中有溫柔的因子在泛濫,兩人一個沉默一個低哭,逐漸地都歸為沉默。

她哭夠了,還有些抽搭,像打嗝似的一下又一下,在他眼裏是上了奇怪發條的小獸,用咯咯叫來無力地發洩不痛快,可愛又可笑。

直到懷裏的人徹底不哭了,誰卻都沒松開,不論是他護在她腦後背部的手,還是她環在他腰間的臂,少女房間寂靜之中,兩顆心撲通撲通地跳,誰都想抑制住這份不應起的情愫。

譚怡人閉着眼睛,好像安慰自己這樣就算是睡着,也就不用顧及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謝蘊不行,他沒有脆弱的理由和借口,只能率先道破沉默。

“想你爸了?”

她輕輕搖頭,兩人還維持着姿勢,她下意識地在他衣服上蹭自己臉頰上涼透作癢的淚水,謝蘊更加心亂如麻。

“我其實每天都想他。”

這種話她平時是絕對不會說出口的。

“那哭什麽?”他長了教訓,緊接着小心加上句,“沒兇你。”

她不在意,說出口又有些卷土重來的哭意,“數學太難了,我算不出來,那道題我做了一個小時,是不是答案寫錯了啊……”

謝蘊那一剎那感情複雜,先是放下心來,沒什麽大事,又有些失語的诙諧感,竟然為了一道題鑽牛角尖,最後還要感嘆,她這個年紀,骨子裏仍舊是個小丫頭,平常再故作高冷也沒用。

“你起來,我給你看看。”

他記得她學的是文科,文科數學應該不難。

懷裏的人搖頭,莫名其妙又開始哭,像是把譚耀祖去世後沒在他面前哭過的份額在這晚一股腦兒補回來,他甚至沒有心情去看現在幾點,整個人慌忙又無奈。

她嗚咽了好久,淚水一點點滲透進他的睡衣,一言不發着直到眼眶泛紅、呼吸急促。

“我想我爸爸了……”

“小叔……”

腰間被锢得發出細汗,胸前更是亂作一團,她腕間的玉镯隔着薄薄的衣料感知明顯,好像自腰後開始生出一根肋骨——痛極愛也急。

他收緊手,她也同樣,他們前所未有的親近,在一個情緒爆發缺口後倉皇崩塌的夜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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