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一個人過去了,兩個人過去了,無數個人過去了。
行走在這條街道上的無數行人,好像都沒有注意到,在自己身旁的一步之遙,有個小小的可以畫他們肖像畫的攤子。
一眨眼就是半個小時的時間。
別說是客人了,連個駐足了解、可供轉化的行人都沒有。
薄以漸情不自禁:“我們的攤子是不是被人施了遺忘咒或者隐身咒,所以別人都不往我們這裏看?”
虞生微保持沉默,還別說,他也這樣覺得的。
薄以漸又摸摸下巴:“我們要不要改變個策略?”
虞生微忙道:“怎麽改?”
薄以漸:“主動上前招攬下客人什麽的?”
他這樣說着,目光在行人之間逡巡着。
招攬客人也不是随便就能招攬來的。
畢竟畫肖像畫還是需要一定時間,這種情況下,肯定不能去找那些來去匆匆,明顯有事的人;而且時代在變化,現在手機裏也有了許多自拍效果,其中一項效果就叫做“素描特效”,從這點來看,找年紀大點的人顯然比找年紀小點的人容易成功。
就在薄以漸篩選目标人群的時候,這個小小的攤子轉運了。
一雙紅色高跟鞋停在了他們的攤子面前。
再往上看,穿着灰色裙子,戴着個寬邊帽子,一頭銀色頭發卷得一絲不茍的老年女人站在他們的面前。
老年女人一開口就是法國語。
薄以漸看了眼虞生微,虞生微有點蒙圈的樣子,這倒不奇怪,對方不會法語。
但虞生微對這種情況也不是毫無辦法。
虞生微從兜裏掏出了手機。
他将一道之前輸入手機裏,并翻譯好法語版本的句子播出來:
“你好,我們是兩個旅游資金并不充裕的異國游客,我們在這裏賺取一點旅游資金。”
“我們替人畫素描,時間為半個小時,原價是15歐,但現在折扣價為7.5歐。”
“便宜、實惠,只要一點點的時間,不來試試嗎?”
法國女人坐下了。
坐下的時候,她拿下頭上的帽子,側身面對虞生微,露出自己的半張面孔,接着,她挺胸擡頭,下巴微揚,整張臉的肌肉定格于微笑的狀态,只是有點緊繃。她又說了一句法語。
這一次,不用翻譯,光看對方的動作,薄以漸和虞生微就能猜測出她在說什麽。
肯定是——
“把我畫得漂亮點。”
虞生微開始動手。
第一次作畫,他有點手忙腳亂,他在鋪畫紙的時候動作太大,一不小心就把畫紙夾出了個洞;接着拿筆的時候,又一不小心,在紙上勾出一道長長的痕跡;然後他又匆忙地去拿橡皮檫。
大概是這些動作顯得太不專業了一點,畫板之後,法國女人雖然依舊坐着,但狐疑的目光已經轉向了虞生微。
虞生微更加緊張了。
他擦完痕跡,拿着筆,面對白紙和模特,于久久停留裏,茫然無從下手。
薄以漸等了一會,發現虞生微真的無法下筆。
他覺得自己不能再在旁邊幹看着,于是打開手機,快速搜索“怎麽教人畫畫”,簡單看完之後,他關了手機,朝旁邊挪上一步,握住虞生微的手。
街道的一角,原本靠着柱子,打哈欠的打哈欠,看手機的看手機的節目組一眼瞧見這個畫面,瞬間從樹懶變成獵豹,沖回攝像機的後面,扛着沉重的機器,不辭辛勞地連轉幾個方位,将這一幕從各種角度拍攝下來。
同時行動的還有虞生微的團隊。
他們的注意力更加集中,動作也更加快速,一下就搶占了最佳位置,按下快門馬上來個十連拍,同時還防備地掃了一眼同樣看上了這個位置,想要過來的《夢想家號》的節目組。
什麽時候可以讓,這個時候不能讓。
畢竟前面坐着的就是自己的老板。
在老板面前表現得不如別家團隊,是想幹什麽,不想幹了嗎?
來自前方的小插曲并沒有影響到薄以漸和虞生微。
薄以漸握住虞生微的手之後,按照剛才Google到的內容,說:“不要緊張,放輕松,你可以的,放心大膽的畫!”
畢竟這樣才有笑果在。
這最真實的一句話,薄以漸放在心裏,悄悄地說。
虞生微似乎被薄以漸安慰到了。
他的身體放松了一點,也不再只盯着白紙,而是更主動地看向前邊的模特了,并在觀察之後,再将目光轉移到紙張上,琢磨着要如何下筆。
就是這個時候!
薄以漸拉着虞生微的用力,在紙張上畫出一條線條。
淡灰色的線條出現于白紙,但并沒有薄以漸想象的那樣筆直流暢。
實際上,虞生微在畫畫的那一瞬間又把自己的手給緊繃住了,這導致他畫出來的線條哆哆嗦嗦,跳舞似的。
怎麽又緊張上了?
薄以漸有點困惑。
他又往虞生微那邊湊了湊,直接湊到了虞生微的臉頰旁,小聲說:“真的不用那麽緊張,你看你的線條都抖了。”
他放開了手,先拍了拍虞生微繃得緊緊的手臂,接着又去摸虞生微的手指。
他準備揉揉對方捏着筆的那三根手指,讓對方放松一下。
但在他的手指剛剛碰到虞生微的時候。
虞生微手腕一震,整條線猛地向上,又猛地向下,從跳舞變成了跳水。
薄以漸非常迷惑。
他先看畫紙,再看虞生微。
虞生微依舊盯着畫紙,還拿橡皮檫去擦這條跳水線。
一切都是正常的,對方也沒有臉紅。
就是在冬天的季節裏,額頭上突然冒出了些許細汗。
薄以漸看了虞生微一會,恍然大悟。
我說他怎麽一直是僵的,原來是被人靠得太近,不習慣,害羞了?
弄清楚了情況。
薄以漸要笑不笑。
他覺得虞生微真的很純情,既然對方這麽純情,他也不好對對方做一些太親近的動作。
于是他放開虞生微的手,自覺挪挪小板凳,退回原來的位置,再觀察虞生微。
離了緊張源,虞生微真的不那麽緊張了。
他不再畫跳舞線也不再畫跳水線,而是認認真真地看着模特,一筆一劃地把對方描摹在紙張上邊。
薄以漸看了五分鐘。
五分鐘之後,他埋頭雙手,默默忍笑。
這個時候,虞生微再一次停下了。
他拿着筆,沒有動;換了橡皮檫,也下不去手。
久久的停頓使得坐在馬紮上的法國女人心中的狐疑升到了頂點。
她猛地站起來,向前一探身,看向虞生微的畫板。
對方的動作太快了,倉促之間,虞生微都沒來得及遮住自己的畫板,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對方看見自己畫出來的東西。
一陣長久的停頓。
薄以漸将頭擡了起來。
他們眼睜睜看着面前的女士白皙的面龐一點一點變紅,平靜的胸脯開始強烈地起伏着,卷得漂亮的饅頭小卷,也在這一過程之中,跳出許多細碎的發絲來……
兩人都繃緊了下颔,他們開始害怕了。
但最終,法國女士也沒做出什麽過激的事情來。
她只是上前一步,劈手奪過虞生微的畫紙,将其撕碎揉皺,丢進一旁的垃圾箱,再踩着自己的高跟鞋,惡狠狠地走了。
兩人面面相觑。
薄以漸趕緊安撫虞生微,冷靜表示:“穩住,不要緊張,我們還有下一位客人。”
一次的失敗不算數。
兩人耐心等待,虞生微也趁着這個機會,打開手機,翻出肖像畫,認真臨摹練習。
又過了半個小時,他們迎來了第二次機會。
這一次走過來的是個比第一個法國女人還老上很多的老年男人。
他的頭發徹底白了,佝偻着腰背,腿腳似乎也不利索,走路的動作慢吞吞的。
在這有點冷的天氣裏,他穿着一件非常單薄和老舊的衣服,還帶着個帽子,但并不是剛才那位女士的時尚寬檐帽,而是一頂保暖用的毛線帽。
他坐在了椅子上。
虞生微也開始畫畫,這一次,他開始得比第一次果斷和老練多了!
但是畫技這種東西,畢竟不可能在短短的幾個小時之內發生什麽翻天覆地的變化。
半個小時之後,虞生微面帶忐忑地将畫好了的肖像給老人看。
一眼之下,老人的神情都凝固了。
但這樣凝固了片刻,老人還是将手伸入口袋裏,摸出了自己的錢包,一個破舊的、表面的皮革已經布滿了裂紋的錢包。
等他再打開錢包,掏出裏頭所有的錢。
兩人更看見,這零零散散一小疊的紙鈔全是小面額的,裏頭最大的一張,僅僅20歐。
兩人的良心突然作痛。
他們連忙阻止了老人付錢的動作,表示這一幅畫是完全免費的繪畫之後,還扶着老人往前走了一段距離,這才回到自己的攤位。
薄以漸再度開口,只是勉強了一點:“不要緊張,我們來得早,現在還有很多的時間……”
接下來,小小的攤位以半個小時到一個小時的間奏,又迎來了兩位客人。
但是這兩位客人也和第一位老年女士一樣,看見了虞生微的成果之後,就再也不願意付錢。
四個客人離去以後,這個小攤子又像是被人給遺忘了。
他們再一次陷入門可羅雀的狀态,并且還真有麻雀從天空上飛下來,落在前方的小馬紮上。
這時候的小鳥一點也不可愛。
薄以漸趕走了小鳥,語氣沉重:“我覺得我們要換一個法子了。”
虞生微:“我也這樣覺得。”
他頓了頓,擡手指指坐在對面的流浪漢。
“對方一個小時之前才到達那邊,但是在這一個小時之中,他已經向路人乞讨到了兩杯飲料,三個漢堡,連巧克力都有兩塊……”
薄以漸接上話:“換算成實際金額的話,我覺得有将近50歐了。”
而他們連1分歐元都沒賺到。
賺錢真的很難。
就在兩人表情沉重的當口,街道斜對面的樂隊再一次開始演奏了。
兩人的目光順勢轉到樂隊身上。
從開始到現在,薄以漸和虞生微一共接待了4個客人,一分錢都沒有賺到。
從開始到現在,對面那支樂隊一共也就演奏了三首曲子,賺到了……反正很多,他們沒數清。
也是這個時候,一隊黑人從街道的轉角走了過來。
樂隊演奏的樂曲似乎激發了他們的種族天賦,本來正好好走路的黑人走到一半,忽然精神,開始扭動身體,唱唱跳跳。
原本站在樂隊之前聽着樂隊演奏的人群也被黑人吸引了。
他們面露微笑,開始鼓掌,将掌聲獻給跳舞的黑人。
虞生微看了一會,腦海中出現了個全新的想法。
雖然說只有靠畫畫賺來的錢才算數,但通過別的方法賺來的錢也是錢。
反正不管怎麽說,要先吸引大家的注意力,這樣才可能賺到錢,而且……
他悄悄看了眼薄以漸,又迅速收回視線。
我也不能讓對方和我一起挨餓。
他從座位上站了起來,走到旁邊空闊的地方,一邊深呼吸調整自己的狀态,一邊等待黑人們的到來。
當前方的黑人一路跳着來到虞生微身旁時。
虞生微同時動作,和黑人一起,跳起了街頭嘻哈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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