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不管薄以漸內心覺得行不行, 表演老師依舊跟着虞生微一起, 來到了薄以漸和姚立明跟前。
其他的工作人員抓緊了額外的休息時間, 抽煙的去抽煙,講電話的講電話, 打游戲的打游戲,薄以漸和虞生微四個人,則湊在一起, 開個小會。
姚立明率先發言,先進行肯定:“小虞,僅僅一個晚上的功夫, 你的進步讓我不敢想象,你的天賦非常厲害!”
虞生微笑了笑:“都是以漸哥教得好。”
姚立明點點頭, 繼續說話:“但是你飾演的白湖和我想象中的白湖有一點差距……”
虞生微笑容不變, 他正想說點什麽, 忽然記起身旁的薄以漸,目光不由轉了轉。
薄以漸也正看着虞生微。
他很欣慰和人對上了目光, 他用眼神回答:
不用怕, 讓我來。
虞生微閉了嘴,他耐心地聽着姚立明說話。
姚立明詳細地說了:“白湖呢, 是一個沖動而暴躁的人。他的一舉一動, 都帶着種火焰似的殘暴力量, 他确實是一個受害者,但你不能忘記,他除了是一個過去的受害者之外, 還是一個現在進行時的加害者。你剛才的飾演,表現得太紳士太溫柔了,你像是去見自己的小情人似的。”
旁邊的李單聽明白了姚立明的要求。
他說:“姚導的意思是加入一些代表着力量的東西是吧?”他又仔細端詳了下虞生微的面孔,“嗯……你的五官非常精致,本身就會将粗犷兇厲的氣氛削弱。我也不建議化妝師再加重他的妝容了。這樣子,我覺得可以在增加一些代表兇狠氣息的畫面和道具。比如說白湖進入廢棄工廠的時候,給他一個大麻袋拖地的特寫。陰暗的工廠,凹凸不平的水泥地,摩擦着水泥地的道具袋,怎麽樣?”
姚立明:“……”
這家夥,也不想得罪小鮮肉呢。讓他指導指導演員,他眼睛一閉,全當演員不存在,光在道具上下功夫渲染氣氛。
他看了李單一眼,在心裏嘀咕那麽兩句,倒沒有多少憤怒,畢竟昨天他也是這樣想的。
但現在不行。
他覺得虞生微還是能夠做得更好,也想做得更好的。
他接着說:“這也是一個辦法,不過……”
“姚導。”這時候第二個聲音出來了,薄以漸打斷了姚立明的話,“對于你說的‘白湖’需要更憤怒的表現,我有點不同的意見。”
一陣停頓。
姚立明的目光飛快地睃向薄以漸,眼中赤裸裸地寫着:
沒事你湊什麽熱鬧?
這怎麽叫沒事湊熱鬧?別忘了昨晚是誰和小虞在一起的!
薄以漸用同樣的眼光回給姚立明,還加上了譴責。
姚立明這就不爽了。
他看了另外兩個人一眼,決定先不在他們面前和薄以漸吵。
他虎着臉,伸手往旁一指,當先走向角落。
薄以漸自然跟上。
兩人在角落站好。
姚立明:“你什麽意思?我在給我演員講戲,我才是導演!”
薄以漸:“我沒有任何意思。”他慢條斯理說了句,“但演員是我帶來的。”
姚立明氣炸了,大喊一聲:“我TMD——”
盡管兩人站在角落,但這突然爆發出的怒吼依舊吸引了差不多整個攝影棚的注意。
只是所有人,僅僅只是悄悄地朝那邊看了兩眼,就收回視線,該幹什麽幹什麽。
阿彌陀佛,神仙打架,凡人不參與。
虞生微倒是想上前,但他被湯來拉住了。
湯來說:“你幹嘛?他們關系不錯的,吵兩句沒事,你上去才會把事情搞得複雜起來。”
虞生微看了湯來一眼,輕輕抿了下唇,露出一個似乎不悅和哂笑的表情來:“你倒是知道得很清楚。”
湯來:“……”
祖宗,祖宗。
我又做錯了什麽,祖宗!
讓你這麽地陰陽怪氣!
角落的對話還在繼續。
薄以漸依舊冷靜,他輕松說話,還不經意地轉移了兩人的矛盾:“姚導,你氣什麽?你昨天對小虞的要求還很明确呢。一切靠後期。”
姚立明怒氣沖沖:“但他可以表現得更好!白湖這個角色——”
薄以漸并沒有和姚立明糾纏這個人物,也懶得告訴姚立明按照他的方法,虞生微絕對不會演得更好。他再一次不經意地轉移了兩人的矛盾:“白湖這個角色和何深相愛相殺不是挺好的嗎?播出來了還能再炒炒熱度吸一波流量。”
姚立明沸騰的怒火忽然凝固了。
他的注意力被一再地偏轉,終于偏轉到他最在意的那個點上。
這個剎那,他甚至自我反問:
對啊,我氣什麽?
我要的不是成就什麽演員,我要的是熱度啊!
姚立明心中的怒火冰雪消融了,他甚至伸手拍拍薄以漸的肩膀,以示鼓勵:“小薄,你看問題的角度不錯啊!”
這風一般的轉變速度讓薄以漸也哭笑不得了。
他瞅了一眼姚立明,沒說什麽,再将目光轉向虞生微方向,就見虞生微還站在原地,眼巴巴地看着他,那眼神……特別像是守着門等他回家的小狗,充滿了信賴與期待。
薄以漸沒忍住,先沖對方笑了笑,遙遙對虞生微比了個OK的手勢。
一切都難不倒你的以漸哥。
***
兩人坐回了導演椅。
戲雖然沒有講成,但姚立明承諾了的休息時間還是要兌現的,再說虞生微也該補補妝,各個組別也有自己的事情要準備。
姚立明則盯着監視器。
薄以漸沒什麽事做,也跟着姚立明一起盯畫面。
然後他就聽見了姚立明全場無差別攻擊:
“昨天負責道具的他媽是誰,同個場景的前後兩場戲杯子不一樣?!”
“你們是豬嗎?穿幫了穿幫了穿幫了,要我說多少遍!”
“還有化妝組的,你們給小虞穿的衣服都是不一樣的,你以為同樣是白襯衫就沒有人看得出來啦?哦,白湖在綁架了人折磨人之前,還要特意去更衣室裏頭換一件衣服再出來,他是不是還要在自己身上噴點香水重新打理一下頭發,才完成這場約會啊?!”
罵聲才落,現場就傳來了幾聲悶笑。
姚立明簡直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還是薄以漸稍稍打斷了他。
薄以漸小聲說話,正常情況,他是不會讓導演沒有面子的:“好了,反正昨天拍的也要補,哪怕道具服裝一點問題也沒有也沒用,你就消消氣吧,誰還不是個小仙童啊?”
姚立明這下也笑了,半氣半笑:“之前和你合作的時候,也沒見你這麽貧。”
薄以漸唏噓道:“那是因為我也像你一樣氣過,差點提前得了高血壓和心髒病。”
姚立明一琢磨:“哦,你監制的那部《十二魔方》?”
薄以漸笑了笑:“還能是什麽嗎?”
對于這一部影片,薄以漸覺得自己簡直花了這輩子以來最大的耐心。
然而也并沒有什麽用。
姚立明也不氣了,他呵呵笑起來:“讓你好好拍電影你不拍,非要去搞什麽監制,吃虧怪誰?我告訴你,一個監制呢,有錢還不是重點,重點是要挑對團隊,沒有一個好的團隊,呵呵呵……”
他一連冷笑三聲。
薄以漸:“放心吧,我以後都不會去搞監制了。”
姚立明:“那你就正确地認識了你自己……”
薄以漸繼續補充:“我決定爽快點直接當導演。”
姚立明:“……”
他沒有笑場就是給薄以漸面子了。
他黑着臉嘲笑道:“導演?你都畢業多少年了,現在還會拿攝影機嗎?”
薄以漸輕輕挑了下眉,沖對方露出了一個富含深意的微笑。
他目光跟着偏轉,轉到了攝影棚的一角,那裏放着一臺攝像機。
剛才回來的時候,他就注意到了這臺無人使用的空置攝像機。
反正閑着也是閑着……
薄以漸的心髒蠢動了兩下。
還會不會拿攝像機?
直接試一試,不就知道會不會了?
***
薄以漸從座位上站起來了,他離開了拍攝區,走到外圍放攝像機的桌子前,這裏是攝像組的範圍。他問組裏的負責人:“這個攝像機有人用嗎?”
負責人忙道:“沒人,沒人,這個是備用的,薄老師如果需要,盡管拿走。”
薄以漸沖對方一笑:“謝謝。”
他拿起了攝像機,又找了個空置的支架,将其架在支架上,一邊調整鏡頭,一邊觀察着片場裏的人。
他下意識地往虞生微那邊看了一眼,發現虞生微正來回轉着頭,似乎在尋找什麽。但他似乎并沒有找到自己想找的東西,他看着有點失望。
薄以漸換到別的方向。
他看見了依舊坐在監視器之後的姚立明,對方佝偻着腰背,像是只大猴子。
他也看見了道具組和攝影組,他們滿頭大汗,扛着東西來來去去,像是一群辛苦忙碌的螞蟻。
他站在鏡頭之後,就這樣用鏡頭而非自己的眼睛,掃描着片場中的一切……直到他再度在片場之中找到虞生微。
虞生微已經坐在鏡子之前補妝了。
他似乎無聊極了,正呆呆地坐在椅子上,面容似乎因為光影的折射,而帶上一絲陰郁;他将自己的一只手擺放再化妝桌上,他的指尖夾着一部手機,他按着自己的手機,将手機放在桌上,一下下地翻動。
正面,啪。
反面,啪。
正面,反面。
啪,啪,啪,啪……
他置身在這個繁忙的世界,但靈魂似乎已經飛走了,只遺落下一個敷衍世界的軀殼,進行着毫無意義的機械反應。
一絲極細的電流竄過薄以漸的大腦皮層。
他的手指比他的大腦更先反應。
他的鏡頭不再轉動,而是停留原處,直直攝住了僵冷的一幕!
他的臉再向前湊了湊,輕輕眯着眼睛,觀察着這個畫面。
他的腦海在飛速轉動着,一些畫面開始在他的腦海碰撞生成,漸漸形成一個完整的設想。
薄以漸立刻行動。
他按照自己想要的效果調整攝像機,選擇想要的鏡頭,調整合适的光圈。
等逐一調整完畢後,他将攝像機從架子上拿下來。
他向前靠近,動作特別仔細與小心,像是生怕驚動了自己獵物的獵人。
他一路靠近,鏡頭先是對準了虞生微的手,把其機械地轉動手機的畫面給拍攝下來;随即他的鏡頭輕掃,将周圍熙攘的人群和坐在這熙攘人群之中,卻似乎正孤獨一人的虞生微都給照了進來;再然後,他打算拍一個虞生微的回眸。
他原本打算叫虞生微的名字,但話到了嘴邊,忽然一頓。
他叫了新的名字。
“白湖!”
熟悉的聲音叫出了陌生的名字。
虞生微醒過神來,又沒有完全醒過神來。
他茫然地回頭看了一眼,看見薄以漸。
渙散的目光在此聚焦,漠然的神情消失無蹤。
他的神情變得生動了。
雖然只是一點點的變化,但是……
像是星夜的炫光穿過風雲雨雪直落臉上,隐隐約約。
像是玫瑰含苞于他的嘴唇,将放未放。
但是。
軀殼擁有了靈魂,美麗擁有了生命。
薄以漸的心,倏忽一跳。
可是不止——還不止。
畫面還沒有拍完!
他帶着略快的心跳聲來到虞生微身旁,不顧身旁的化妝師,直接對虞生微說:“來,做個動作,像你剛才一樣轉手機,但這次不重複,轉完一遍你就松手!”
虞生微沒來得及問什麽,也不在意為什麽。
他按照薄以漸的要求那樣去做。
轉完,松手。
薄以漸得到了他所想要的全部內容。
他無法抑制自己的興奮,當衆彎下腰,狠狠一抱虞生微:“小虞,你真是太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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