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天氣很好。

蔚藍天空上的白雲, 像是小時候街邊買的棉花糖, 抽出絲, 粘着縷，團成一團, 胖乎乎地綴在藍幕下，誘人得緊。

路邊一家咖啡廳靠窗戶的位置，薄以漸正和人喝咖啡。

坐在他對面的是個中年男人, 對方大肚子，頭發長到肩膀，鼻梁上一副方方正正的大眼鏡, 一手拿着好幾個打印本，現在, 這些打印本都攤開來放在桌子上。

對方笑得春風滿面：“薄老師, 最新一期的夢想家號我看了, 真的挺好玩的，以後還有參演嗎？”

薄以漸正低頭看本子。

坐在他對面的是一個編劇老師, 姓尤, 名陽。

這兩天大家都和他說綜藝的事情，還有很多想邀請他的節目, 他都習慣了, 随口道：“應該不會再參演了吧, 這次只是嘗試一下而已。”

尤陽頓感遺憾：“是嗎？真可惜，薄老師你的綜藝感很好的。我老婆喜歡看綜藝，前兩天在綜藝裏看見你, 特別驚喜。”

薄以漸一笑：“謝謝。”

他看着面前的本子，三個本子，三個不同的故事。

都是小成本制作，一個是帶着搞笑元素的商業片，一個是血腥暴力的罪案劇，一個是頗有年代感的文藝片，故事倒是不差，但好像也沒有什麽特別引人注目的地方。

反正打動不了準備籌拍電影的薄以漸。

薄以漸決定先和對方讨論一點別的東西。

薄以漸出了聲：“尤老師，這三個故事都是個不錯的故事。”

尤陽挺驕傲：“當然，它們是我近兩年來寫得最好的本子了，一般人來找我，我是不拿出來的。”

薄以漸又說：“我這裏對于內容上還是有一點想法的。”

尤陽一下警惕了起來：“什麽想法？”

薄以漸：“我想要加一個人物。”

尤陽的警惕松散了一點，只是加人物的話，還是可以操作的，他繼續問：“加什麽樣的人物？”

薄以漸沉吟着：“這是我最近的一點想法，是我一個挺喜歡的人物形象。他的性格乖巧可愛，雖然是個成年人了，但看見他的人總認為他是個乖巧的學生；但他的性格并不是這麽簡單的。他的性格之中蘊含着一些反面的內容……”

尤陽推測道：“你的意思是，他外表看着乖巧可愛，但其實是個切開了瓢子全黑的大反派？”

薄以漸一下就笑了：“不不不，他不是大反派。他是真的乖巧可愛，但他也是真的有點不一樣。”

尤陽：“不一樣的點在于？”

薄以漸想要做點形容，但是話到了嘴邊，又覺得這個隐隐約約的形象似乎有些不好形容。他眉頭稍微皺了皺，才說：“具體不好形容，我做一個類比吧。”

尤陽：“當然。”

薄以漸：“他有點像貓。”

尤陽：“貓？”

薄以漸：“對，他有點像貓，還是布偶貓，長得很漂亮，很柔順，大多數時候也是親人的，但是天性上肯定帶着貓的一些小傲嬌、小別扭、小脾氣……”

尤陽：“……哦？”

薄以漸說到這裏，有了點靈感，他又繼續：“還有一個更形象的類比。”

尤陽：“比如？”

薄以漸：“河豚。平常的河豚就是魚的模樣，但它一生氣，它就鼓起來了，這點很可愛吧？”

尤陽：“……還好？”

薄以漸：“而且河豚是有毒的，如果你和它相安無事，它毒不到你；但如果你想要吃它，那它就不客氣了。這是不是挺有趣的？”

尤陽審視着薄以漸從頭到尾噙在嘴角的淺笑：“……呵呵。”

他看着薄以漸，整理了下語言：“所以……薄老師你是想要這個人物完成什麽屬于她的宿命呢？薄老師覺得這個人物加進去了，對你有什麽更現實一點的意義呢？”

薄以漸一愣：“哦？”

尤陽：“一個故事裏的某個角色，要被人記住，肯定是她本身的命運發生了什麽波折，或者是她波折的命運給了主角什麽啓發、什麽改變、什麽推動。”

他說到這裏，喝了口咖啡，緩緩嗓子，繼續。

“我大膽猜測一下，薄老師如果不想把她安排成幕後大BOSS，那是想把她給安排成類似得不到的初戀情人這樣的角色嗎？這倒也不是不可以，不過一般初戀情人死得比較慘……”

薄以漸不得不打斷一下：“等等，我為什麽要把一個男性安排成自己的初戀情人？”

尤陽：“哈？”

薄以漸再說：“這是個男性。我剛才沒有說人物的性別嗎？”

尤陽：“……”

他明白了一點，也更迷惑了一點。

他說：“所以薄老師你是想安排一個特別可愛、也有點腹黑的男性角色進入劇本之中，并且不打算把他變成未來的BOSS或者讓他有個什麽悲慘的結局……”

薄以漸提議：“他可以是主角的朋友。”

原本只是說随便加一個角色。

現在就突然要男三的戲份了嗎？！

尤陽現在不止警惕了，他變成了守着財寶的巨龍，盯着薄以漸：“……可以倒是可以。但回到最初的問題，一個好的讓人記憶深刻的角色，肯定是有着自己的角色命運的。薄老師認為對這個角色而言，他的角色命運是什麽？”

薄以漸遲疑了下：“這個……”

尤陽：“他為主角犧牲了？”

薄以漸：“這個有點血腥，算了吧。”

尤陽：“他背叛了主角？”

薄以漸：“不太可能。”

尤陽：“那就是主角背叛了他？主角犧牲了他？主角為了救更多人而放棄去救他了？”

薄以漸哭笑不得：“尤老師，你提的這些都太挑戰人性了，不能就是個單純的朋友嗎？”

尤陽望着薄以漸，惬意一笑：“不能，除非薄老師給這個人物賦予更多好玩的特性。不過……”他忽然說，“薄老師考不考慮把這個人物變成女性？”

薄以漸奇道：“為什麽這麽問？”

尤陽：“在聽你形容的時候，我的第一感覺就是，這個人物和薄老師有點情感上的糾葛，所以薄老師才會這麽細致地去觀察他的邊邊角角。而且如果把這個人物換成女性的話，薄老師形容的性格也足夠可愛了，不用加太多其他東西，直接給她安排點回憶殺就好了。”

尤陽說得比較委婉。

其實在薄以漸暗藏淺笑開口形容的那一瞬，他就想起圈內無人不知的關于薄以漸的八卦。

——暗戀十年，女神終成他人妻。

真是聞者傷心，聽者落淚。

而了解到了這一點，再回味上面的對話，就什麽都明白了。

我在現實之中得不到女神，還不興在自己的片子裏過把瘾嗎？至于為什麽要強調這個人是男不是女……那當然是薄老師高尚的道德情操在作祟了，他不願意因為自己的一些想法和執念為另外一個人帶去麻煩。

更簡單的講。

就是悶騷。

我在看着你但我就是不讓你知道我在看你。

尤陽從頭到尾分析了一遍，情節嚴絲合縫，邏輯環環相扣，他确定這就是真正的答案。

所以出于一點點來自同性的共情和不忍心，在和薄以漸分手的時候，他給了對方一個建議：

“薄老師，其實男人站在遠處看女人和站在近處看女人，是完全不同的兩個視角。從你的形容來看，他是一個情感細膩的角色，為了更深入地了解這樣的角色，薄老師不妨找個空檔，談談戀愛。”

說完他就走了。

離開的那一刻，他心中充滿了做好事的快感：

我真是個混跡在編劇隊伍中的心理醫生啊！

灰色的車子混在車流之中，沿着筆直的道路，一溜兒就不見了。

薄以漸目送尤陽離開，其實并沒有太明白對方最後一句話的邏輯關系。

究竟為什麽，他想要塑造一個男性角色，還必須去找個女性來談談戀愛才能塑造才成功？

他心中嘀咕了好幾下，這才拿起手機，翻看在下午聊天時候進來的消息。

微信裏，照例是高義的消息最多最煩，這個先放一邊，另外有幾個導演在找他，問他最近有沒有檔期，對于這個，薄以漸也決定先緩緩。

一列未讀消息看下去，薄以漸突然看見了來自自己老爸的消息。

老爸：“上次說好了去相親，人找了，你消失了？”

薄以漸回複一句：“忘記了，這兩天剛好在忙點事情。”

消息發出去一會，對面回了信。

老爸：“我不幹涉你的個人感情問題，你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

薄以漸：“去。這兩天剛好又忙完了，我待會給人發條消息，約她晚上吃個飯看看。”

老爸：“真想結婚了？”

薄以漸：“當然，我都29了，再不找就老了。”

說到這裏，薄以漸反思了下自己，還真有點慚愧了。

忙歸忙，戀愛還是要談的，要找到能夠扶持一生的妻子，也不是那麽容易的。

他切了聊天框，給上次交換了微信的女孩子發了條消息：“晚上有空嗎？我知道一家味道不錯的飯店，我們一起分享一下？”

大概兩三分鐘的時間，對面回了消息。

對面：“好的，我需要準備一件禮服嗎？”

薄以漸回複：“日常裝就好了，是個普通的地方。”

對面：“好。”

對面：“我第一次和公衆人物見面，有點不知道你們日常會去什麽地方……[尴尬][害羞]”

薄以漸順手回了個微笑。

他關了這個對話框，又回到老爸那邊。

老爸：“明星不都四五十歲不結婚，結了婚也不公布，生怕掉粉嗎？”

薄以漸不以為然：“嚴格來講，我不靠粉絲經濟過活，所以結不結婚影響不大。再說了，事業是人生的一部分，家庭也是人生的一部分，我為什麽要為了一部分犧牲另外一部分？”

回完了這句之後，薄以漸直接出了咖啡館。

現在距離他們約好吃飯的時間還有一段距離，剛好能空出個挑選給女方的小禮物的時間。

他對這一次的吃飯有個心理預期。

一次很随意的接觸，大家都放松一些。最好大家都把自己真實的那面展示出來，如果相處舒服，那就可以進行更進一步地交流。

就是這時，他的手機忽然響了。

他将耳機塞入耳朵：“你好？”

那頭的人說：“以漸哥，是我。”

薄以漸：“小虞？有事嗎？”

虞生微笑了，笑聲像是琴弦輕抖般悅耳：“沒什麽事，就想問問，晚上以漸哥會回來吃飯嗎？上次你給我做早餐之後，我們就去劇組了，我也一直沒有回禮，今天剛好有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