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亡國之君(二)
楊仲舉将皇帝視為囊中物,平時看管得緊,陳致日夜待在皇宮裏,與身邊伺候的宮人關系不錯。一時見了空屋,還有幾分悵然。
果然,天下無不散的筵席,走之前還說“為陛下肝腦塗地、死而後已”,走的時候快如閃電,連根毛都沒留下。
“這便是陛下的居所?”崔嫣環顧。
陳致說:“你是我第一個帶回來的客人。”
崔嫣冷笑:“黎民受苦時,陛下就是在此間吃着山珍海味,坐享齊人之福。”
陳致表示冤枉:“我還是童子身。”
崔嫣總算賞了他一眼:“坐擁後宮三千佳麗的皇帝怎麽可能還是童子身?”
陳致說:“楊太尉說,多憋憋,有助于養生。”怪只怪自己表現太好,楊仲舉食髓知味,壓根不想再扶植個小傀儡代替他。
崔嫣問:“身為帝王,你就甘心任臣子擺布?”
陳致說:“我從小在宮中長大,楊卿待我如子,我亦敬他如父。”呸呸呸!
崔嫣一雙桃花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仿佛像揭開虛僞的表面,看到他內心的想法。
奈何,陳致臉皮厚。
崔嫣也不指望立刻得到答案,找了張椅子坐下來,惬意地擺手:“你平日怎樣就怎樣,不必管我。”
陳致想了想,走到屏風處,擡起雙臂,默默地等着。
崔嫣見他半天不動,問道:“你在做什麽?”
陳致說:“等宮人為我寬衣。”
“……”崔嫣問:“你的宮人不是遣散了嗎?”
陳致嘆氣,默默地将手放下。
崔嫣挑眉,起身走過去:“不嫌棄的話,不如讓草民效勞。”
陳致一臉嫌棄地說:“不必。”
崔嫣強硬道:“嫌棄也要寬!”
陳致:“……”
崔嫣擡手,指尖從龍袍衣襟緩緩劃過——一陣布帛撕裂聲後,陳致上半身衣衫盡裂,袒胸露腹。常年不見光的白皙胸膛微微起伏,粉嫩的葡萄顫巍巍地立起。
陳致:“!”以他日日對鏡的觀察,自己實在不具備被強取豪奪的面相。
崔嫣手指一路下滑……
陳致下意識地捂裆。
然并卵。
褲衩一跪到底,挂在腳踝處,露出兩條光溜溜、白花花的大腿。
……
陳致并攏雙腿,整個人向後退去,撞在屏風上,羞澀害怕的模樣就像将入虎口的小媳婦兒。
看他這樣子,崔嫣笑得很開心:“草民的寬衣,陛下滿不滿意?”
陳致無言語形容當下心情,只能安慰自己,都是男人,看了也就看了,如果對方是女人,看這顏值,必須負責。他說:“寬衣,脫外衣即可。”
崔嫣說:“陛下的外衣不還牢牢地披在身上,叫人看不穿嗎?”
陳致裝傻:“何出此言?都把人家看光了呢。”
……
崔嫣開始考慮,別管真皇帝假皇帝,都宰了算了。
之後是用膳、沐浴。
屏風為楚河漢界,兩人各據一方,互不侵犯。
陳致穿着亵衣亵褲盤坐在龍床上,捧着大餅,食之無味。
雖然崔嫣拿下了皇城,但江山萬裏,幅員遼闊,要一一收複談何容易。遠的不說,京城內便有各大世家的勢力蟄伏。
楊仲舉知他們欺軟怕硬、見風使舵,才将各家舉足輕重的人強召入宮,以防通敵。奈何錯算了崔嫣攻城的速度,反倒成了兵敗後的獻禮。
陳致看來,崔嫣當務之急,應該以舊臣為餌,收服京城世家。
可惜皇帝急,皇帝急,裏裏外外皇帝急。
崔嫣像個沒事人,準備洗洗睡了。
陳致抓肝撓肺,忍不住從屏風後面伸出個頭,看着他淨手。
崔嫣回頭看他。
陳致說:“那些老臣,你打算如何?”
崔嫣漫不經心道:“自身難保了還有閑情逸致管他人死活,不愧是不知民間疾苦的皇帝陛下。”
陳致提醒他:“他們身後站着京城各大世家。”
崔嫣神色一動,意味深長地看着他:“那陛下想要如何?”
陳致說:“若留下他們,京城各大世家投鼠忌器,可免去不少事端。”
“什麽事端?”崔嫣甩袖坐下,譏嘲地說,“莫非陛下認為他們會對我産生威脅?他們既有餘力,為何破城時不用?莫非,陛下認為他們是故意看着京城破、皇城破而袖手旁觀?”
實話總是傷人。
不管陳致是真皇帝假皇帝,只要坐上龍椅,就會生出眷戀。崔嫣不信陳致真如表面這般豁達。
他又一次失望了。
陳致說:“他們對朝廷有諸多不滿也是應該的。若韓信依舊在項羽麾下,如何能成就未來的漢朝大将軍呢?良臣擇主而事,明君擇人而用。朝代更替,總需要人手……”崔嫣的目光太過奇怪,使他說不下去。
崔嫣說:“我殺過你,你還向我獻計?”
陳致被噎了下:“都是死過一次的人了,還有什麽好看不開的?”
“陳朝的萬裏江山斷送在你的手中,難道沒有半分不舍?”
陳致義正辭嚴:“破而後立。陳朝腐朽入骨,非切骨,不除疾。我舍不得的,唯有不能親眼看到江山繁榮、百姓安居那一日。”
崔嫣嗤笑:“陛下真是心懷萬民。”
陳致謙虛了幾句。
“那聖明如陛下,何以治不好陳朝江山?”
“這個,這個……”陳致慚愧地說,“我是心懷萬民,但有心無力啊。”
崔嫣問:“若有力,又當如何?”
陳致想也不想地回答:“有力地交給你。”
崔嫣:“……”果然是假皇帝。
半夜,靜谧無聲。
陳致偷偷摸摸地起來,往崔嫣的方向摸去。
所謂入妖道,不是吞妖丹,便是攜妖物,他要搞清楚。
寝宮坐北朝南,月光清幽,是幹些見不得人勾當的好時候。
借月色看人,崔嫣盤膝而坐,玉般細膩的皮膚白得瘆人,一雙眼睛又黑又亮,直瞪瞪地看着他,透着股陰森之氣。
陳致驚得整個人都站住了,剛想開口解釋,就發現崔嫣雖然“看着”他,卻雙眼失神,猶如木偶。
他等了片刻,見果真沒有動靜,壯膽走了兩步,手在他面前一晃。
依舊沒反應。
陳致膽子大了,一雙手去扒崔嫣的衣服搜身。
胸平平,沒藏東西。
往下摸了摸,雖然是細腰,但肌肉很結實。
再往後……
“你做什麽?”
崔嫣眼珠子一動,瞬間“活”了過來。
陳致僵硬地維持着“擁抱”的姿勢,眼皮抖了抖:“我看你縮得不舒服,想幫你展開。”
崔嫣側頭,溫熱的呼吸噴在他的面頰:“你半夜起來做什麽?”
陳致慌忙縮手,退後兩步:“我想解手,問你要不要一起去?”
崔嫣沉默了一瞬,才說:“陛下平日裏解手,還要人扶着龍根嗎?”
陳致想象自己被崔嫣扶着命根子解手的樣子,婉言謝絕:“我的龍根一向自力更生。”
“那就好。”崔嫣幽幽地說,“有心無力的龍根,也沒必要留着。”
陳致:“……”麻溜地走了。
後半夜,大家都很安分。
第二天,天蒙蒙亮,崔嫣就出門了。
賴床的陳致很欣慰。
雖然昨天兩人明刀暗箭來往了幾回合,但他內心對崔嫣頗為滿意。軍功赫赫,不居高自傲;江山在手,不得意忘形;處事泰然,運籌帷幄,果真是明君之風!
想來自己昨日的提醒十分多餘,攻得下皇城的人,怎麽可能沒有分寸。
眼下,就差解決他身上的妖氣了。
正感動,崔嫣提着早膳回來了:“醒了?起來一起用吧。”
“……”陳致問,“你起這麽早就是去取早膳?”
崔嫣說:“嗯。”
……
不,這一定不是普通的取早膳。在去的路上,崔嫣必然已經下達了一系列的命令,穩定京中局勢,捉拿舊朝餘黨,鋪墊出一條通向九五之尊的康坦大道。
陳致不死心地說:“取早膳這樣的小事,何勞你親自動手?”
“草民習慣了自己動手,比不得陛下,連衣服都要別人脫。”崔嫣似笑非笑的目光自他的胸膛掃至跨下。
陳致不自在地側身:“江山已是你的了。”
崔嫣搖頭:“你才是我的。”
陳致:“?!”
崔嫣吃完飯就出門了。
陳致照例想東想西,但想的不是崔嫣出去幹嘛,而是崔嫣到底要幹嘛。
捅了自己又救了自己,把自己的衣服脫了個精光,晚上說要扶龍根,還說自己是他的……越想越覺得……
自己真是魅力無邊。
陳致撫着臉呢喃:“不會吧?”
從長生不老的神仙到無所事事的皇帝,陳致習慣性發呆度日,等黑甲兵送來晚膳,才發現夕陽西下,崔嫣仍外出未歸。
雖然崔嫣很可能是忙事業去了,但是,失望過幾次後,陳致已不敢盲目樂觀。
他走到書桌邊,拿出鎮紙,将鑲金摳下來,搓成一顆小金珠,到門口打賞給黑甲兵。
黑甲兵面無表情地看着他。
陳致說:“你可知道崔嫣在何處?”
黑甲兵這才收了金子,說:“崔姑娘來了,天師正在見她。”
“天師”?崔嫣?
總覺得自己和崔嫣的角色掉了個個。明明他才是天師,崔嫣該是皇帝。看看現在,什麽情況?
陳致又問:“崔姑娘是何人?”
黑甲兵說:“天師的妹妹。”
陳致得了答案,又不太滿意,覺得崔嫣治下松散,一個士兵就把頭領給賣了,毫無紀律可言。
崔嫣一回來,就看到陳致心事重重地坐在桌邊,兩條眉毛幾乎耷拉到了鼻梁上,見到自己又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桌上的飯菜絲毫未動。
“不合胃口?”他問。
陳致作憂國憂民狀:“江山未定,食不下咽。”
崔嫣說:“不是做了壞事怕敗露?”
陳致說:“一人一屋,還能做什麽壞事?捉弄自己嗎?”
崔嫣拿出黑甲兵上交的金珠:“有何解釋?”
很明察秋毫嘛。
陳致毫無行賄被抓的羞恥,欣慰地說:“就是你想的那樣。”
“我想的那樣?”崔嫣挑眉,“用我的東西賄賂我的人?”
“你的東西?”這麽說陳致就不服了,“這塊鎮紙是陰山公進獻給我的。”
崔嫣說:“那又如何?難道你以為現在還有什麽東西是你的嗎?”
陳致脫口:“我人是你的,但東西是我的!”
……
短暫的尴尬後,陳致鎮定地解釋:“我的命在你手裏。”補救得相當粗糙。
崔嫣說:“既然如此,總該讓我知道,我手裏這條命到底是誰。”
怎麽又回到這個問題了。陳致脫口道:“我是誰?滿朝文武都罵我狗皇帝,我不是狗就是皇帝啊!”
“什麽狗?”
“……我是皇帝。”
崔嫣冷笑:“不管你先前騙了多少人,但騙不了我。龍氣乃帝王之本,你半點沒有,還敢嘴硬?”
龍氣這種虛無缥缈的東西,陳致在升天之前也聽過。升天之後……還有比功德成仙更虛無缥缈的嗎?
陳致心虛:“我若有龍氣,還會被你篡位嗎?”
“哪怕是一日之帝,也會有龍氣加身。”
陳致難得有些結巴:“你你,你要龍氣何用?”
崔嫣咄咄逼人:“這麽說,你承認自己不是皇帝了?”
“并沒有。”陳致硬生生地轉移話題,“你說我不是皇帝,你自己也不是凡人吧!”
崔嫣說:“我還以為你不好奇呢。”
陳致說:“皇城破,陳朝亡,我已抱着必死決心。只盼你坐穩江山,善待百姓,我死也瞑目了。你的手段用來救人,只有好處,沒有壞處,我何必尋根究底?”最後四個字重讀,也是暗示崔嫣識趣些。萬裏江山,唾手可得,還管什麽龍氣不龍氣,是不是瞎!
崔嫣偏不識相:“你與我相識多久?知道我多少,如何就敢将江山托付?難不成你看中了我殺老臣時的幹淨利落,心狠手辣嗎?”
陳致心力交瘁,就差跪下來求他篡位了:“我別無選擇啊。”
“你有。”崔嫣說,“高德來與張權正在赴京的路上,再等等,你便能等來另兩支義軍。”
陳致目瞪口呆。
高德來和張權不是你的部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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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