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月下之謀(七)

直到年府門口,陳致還在猶豫要不要帶姜移下車。

他禮貌地問詢:“你想不想下車?想就點點頭。”

姜移毫無反應。

“那就在車上休息休息。”陳致一邊在心裏感慨定身術果然靠譜,一邊獨自下了馬車——為了低調,不但坐的是普通馬車,連黑甲兵都改頭換面了一番,沒有統一着裝。

前頭,年府門房攔住叩門的黑甲兵:“今日年府有事,不接外客,敬請諒解,改日再來吧。”

黑甲兵等待陳致的指示。

陳致轉身解開姜移的定身術:“年府竟然把你攔在門外,簡直不把你放在眼裏!”

姜移下了車,整了整衣服,才幽幽地說:“你适才說的話,我都聽到了。”

陳致剛想勸他大敵當前,不要窩裏反,盡量憋着,就聽他說:“我想點頭,但動不了。”

陳致說:“原來你想下車?早說呀,來來來,你先走。”

姜移一甩衣袍,倒有幾分仙風道骨之态,走至門前,正要說話,就聽門房激動地說:“道長可是收了請柬?”

姜移還沒明白情況,陳致已經搶先回答:“是,當然是。我們可以進去了嗎?”

門房說:“請出示請柬。”

陳致說:“我們出發得匆忙,師父忘了給我們。”

門房将信将疑,讓他們稍等,立刻進去禀告。

姜移回頭看陳致:“什麽請柬?”

“天知道,混進去再說。”

“……陛下反應敏捷,叫我自愧不如。怪不得能在天師過得如魚得水。”

“好說好說。”

“陛下想不想過得更如魚得水些?”姜移笑得十分友善。

“不想。”陳致回得十分幹脆。

姜移的笑容微垮:“陛下不用回答得這麽快。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多一個朋友多幾條門路,總是好的。”

“言之有理。”陳致虛心求教,“定身術不教,請教姜道長,門路在哪裏?”

姜移幹脆地回答:“沒有。”

門房出來請他們時,兩人相距分站在兩頭獅子邊,一個望天,一個望地。

陳致當假皇帝這麽久,見過的府邸不知凡幾,與年府一比,皆有所失。楊府霸氣雄偉,失之積累;陰山公華貴豪奢,失之端莊;廖府書香世代,失之氣派。年家底蘊,可見一斑。無怪乎,楊仲舉如日中天時,也要對他們禮讓三分。

兩人被引到偏廳,接待的是個管事嬷嬷。

她招呼兩人坐下:“不知道長從何處來?”

姜移說:“從衆生向往之處來。”

陳致:“……”雖然這麽形容皇宮好像沒錯,但是……青樓也可以對號入座吧。

嬷嬷皺了皺眉,又問:“那道長為何來此?”

姜移說:“奉天……”

陳致輕聲地說了個“定”,一把握住姜移捋胡子的手,硬生生地按回他的腿上,對目光怪異的嬷嬷笑笑道:“奉天之命,為衆生渡苦厄而來。”

嬷嬷說:“老婦人學識淺薄,請明示。”

陳致說:“貴府不是送了請柬給我師父嗎?”

嬷嬷說:“事由的确在請柬上道明,只是老婦人記性不好,請貴客提醒一二。”

陳致只好賭一把,說:“是為了年公子的怪病。”

嬷嬷面上老皮微抖,點點頭道:“原來是這樣,道長稍等,我去回禀主母,再做定奪。”

陳致感覺要糟,一邊拿出裝晦氣的乾坤袋藏在袖中,一邊解除姜移的定身術。

姜移氣得都有點哆嗦,但理智還是有的,攔住了嬷嬷,道:“我乃崔天師座下姜移,奉命陪同皇帝陛下前來探視年公子。不用懷疑,這位就是皇帝陛下。”

陳致:“……”哪兒看出人家就懷疑了?

嬷嬷夢游似的告退,沒多久,年家就派了個略施粉黛的美婦人帶着一群小年輕跑來圍觀——拜見陳致。見禮之後,陳致說:“天師聽說年公子中毒,十分關心,特地讓我帶姜道長過來看看。”

美婦人十動然拒。她說:“犬子症狀較輕,就不勞煩姜道長了,倒是隔壁的張大人、呂大人狀況不大好,煩勞陛下帶姜道長過去看看。”

“夫人哪裏的話,我和年公子可是月下無人、竊竊私語的交情!沒病也要找病看,何況有病,那是不看也得看。”

年母這招禍水東引在陳致的堅持下,嘩啦啦地流了回來。陳致的想法十分簡單,不管年無瑕的月下之約是虛情還是假意,至少釋放了善意。除陰山公之外,就屬他有拉攏的分量和可能。

年母沒辦法,陳致占了君臣名分,崔嫣占了京城勢力,兩人聯手,說理沒理,動手沒力,就是年家也不敢硬碰。

年母雖然同意了,卻磨蹭得很。一會兒請兩人吃茶吃點心,一會兒說年無瑕未醒,一會兒……

陳致對同來的黑甲兵說:“回去告訴天師,年夫人盛情難卻,我和姜道長就在這裏住下了。”

“陛下。”年母強撐起笑容,“算算時間,無瑕也差不多該醒了。”

陳致端起點心,意猶未盡:“無妨,給我留着。探病回來再吃。”

年母莫名地懷念起楊仲舉來。

年無瑕的院落外,綠竹成蔭,院落內,梅花成片,猶如一座世外桃源。進了屋,更有蘭香陣陣,正是那日他扶住自己時聞到的香氣。

丫鬟落步無聲,四個接過外衣;四個托盆,服侍他們淨手;兩個舉簾;兩個搬凳……好在訓練有素,進進出出十幾個人,竟也不嫌擁擠。

年無瑕靠坐在床上,形容憔悴,虛弱地拱手:“恕微臣不能起身相迎。雖與陛下僅有數面之緣,但每一次見面,都令微臣激動萬分……”

陳致頭昏腦漲地聽了半天,忍不住打斷道:“不必多禮。”

“陛下能親臨年府,微臣實在是激動萬分……”又是一番喋喋不休的吹捧。

陳致再度打斷:“好說好說。”

“陛下不知,那日微臣見陛下割肉喂虎,心痛以極!若非陰山公在前,微臣不敢掠美,必不讓陛下受此大難,如今看到陛下傷勢無礙,微臣激動萬分……”叽裏咕嚕地檢讨自己。

陳致被他“激動”得萬分聽不下去:“咳咳!這位是姜移道長,精通醫理和丹藥之術,你先讓他看看。”

年無瑕婉拒道:“陛下有難而臣不能相助,心中委實惶恐不安。如今,君臣同難,正合我意。”

“要我下道聖旨嗎?”陳致問。

年無瑕微微皺了皺眉,對這麽強勢的陳致有些不習慣:“既然是陛下的旨意,那臣就卻之不恭了。”

姜移搭脈、看相,又要求年無瑕吐點口水給他嘗嘗。

這麽奇葩的要求,年無瑕和年母當然義正詞嚴地拒絕。

陳致問:“要我下道聖旨讓你們親親嗎?”

……

年無瑕憋屈地吐了口口水在碗裏,看着姜移“猥瑣”地伸出手指沾了一下,現在鼻下聞聞,然後放到舌尖舔了下,臉色頗為不好看。

姜移說:“果然是‘一日虛’。”

年無瑕臉色大變。

陳致看得十分痛快,親切地問:“何謂‘一日虛’?可有診治之法?”

姜移似笑非笑:“是大補之藥。服用之後,虛弱一日,卻抵得上百日養身。”

這個結果,陳致早有所料。

陰山公都知道戴寶貝赴宴,底蘊深厚如年家又怎麽可能想不到?加上年母推推搡搡、磨磨蹭蹭的态度,年無瑕十有八九沒有中招。之所以“卧病在床”,一是不脫離群體,與同僚“有難同當”,二是向崔嫣施壓,三是退居幕後,以免引火燒身。

他大概想不到自己會找上門來,一時慌了手腳,才出此下策,更沒想到被姜移看穿。

年無瑕大驚:“怎會如此?這,這崔天師到底給我們吃了什麽?”

陳致冷眼看他做戲,順水推舟道:“崔天師一番好意,你要領情啊。”

年無瑕面如吃翔,半天才說:“是,多謝陛下教誨。”

陳致說:“無瑕待我忠心耿耿,不會看不出西南王狼子野心。明日進宮,與天師一道商議退敵之策吧。”

年無瑕這下是真的虛弱了:“陛下,微臣只是區區的五品官,不宜……”

“無瑕那日的雄心壯志呢?”陳致微笑着威脅道,“如此縮頭縮尾,可不像與我月下定謀的那位忠義之臣啊。”

打死年無瑕都想不到陳致會對崔嫣死心塌地,偷雞不成蝕把米,還落了把柄在他手裏,想死的心都有了,實在擠不出笑來,幹巴巴地說:“微臣遵命。”

收拾了年無瑕,陳致神清氣爽地出年府,剛上了馬車,就看到一輛馬車停下,年父率先下車,轉身擺出恭請的姿勢。

陳致認識他這麽久,頭一回見他如此畢恭畢敬的模樣,別說自己,就是楊仲舉也沒有享受過這麽好的待遇,不由好奇地喚住了車夫,掀簾偷瞄那車裏究竟還藏了誰。

須臾,一個高大的身影從馬車下,站位恰好背對陳致,看不清楚,但這個背影……眼熟得可怕。

感覺到那人要轉身,陳致手一抖,簾子便落下來,擋住了彼此的視野。

耳畔嗡嗡作鳴,頭昏腦漲,無數個畫面掠過腦海,最後定格在漫天黃沙中——一個男人被擁簇在千軍萬馬間,揮斥八極,當他擡眼,那冷酷、兇殘的目光猶如一頭預備過冬的狼王,所望之處,皆為囊中物。

“陛下!”

姜移一聲吼,将陳致從回憶中震了出來。

陳致心慌意亂地喊了一聲“定”,下意識地将姜移踹了出去。

直到外面亂成一團,他才回過神來。

後半段的回宮路,很安靜。

入了宮,臨下車,鼻青臉腫、沉默不語的姜移突然跳起,摸出一塊皺巴巴的抹布,飛快地塞進陳致的嘴裏,然後一陣拳打腳踢。

陳致心中有愧,默默地挨了幾下,見他打個沒完也火了,反身去抓對方的手。

姜移不從,兩人在馬車裏厮打開來。

打着打着,陳致的乾坤袋從袖子裏掉落出來,被姜移眼疾手快地抓在手裏。他忙伸手去搶,兩人抓扯間,袋子開了……

陳致瞳孔微縮,雙臂生出一股神力,抓着姜移的腰帶,将人提起,重重地砸在乾坤袋的上方,然後自己撲上去,死死地壓住!

崔嫣大老遠地看着馬車劇烈晃動,走近了,還能聽到兩人激烈的喘息聲和悶哼聲,到馬車邊,正要開口,馬車猛烈震動後,驟然靜止了。

仿佛疾風驟雨後的平靜。

黑甲兵見崔嫣面色黑沉,吓得跪倒在地。

崔嫣等了會兒,見裏面始終不出來,一邊将車簾扯下來——

趴在姜移身上的陳致、趴在陳致身下的姜移,同時擡起頭來。

兩人面紅耳赤、發絲交纏、衣服淩亂的模樣,令人浮想聯翩。

崔嫣微笑道:“兩人相處甚歡啊。”

陳致覺得過了這麽久,晦氣應該都被姜移吸走了,慢條斯理地起來,整了整衣服,然後端莊地下車……撲了狗吃屎。

……

陳致幽怨地擡頭看崔嫣。

剛才,他明明有機會扶住自己的,但是,他退開了,退、開、了!

陳致飛快地起身,整了整衣服,憤怒還要保持微笑:“天師真是身手矯健。”

崔嫣皮笑肉不笑:“陛下今日之行收獲頗豐啊。”

“不知是為了誰!”這麽一摔,陳致的精神氣倒是摔回來了,利落地站起身,繼續幽怨地看着他。

崔嫣微微欠身,握住他的手腕:“是我失禮了。”

畢竟是未來的天下之主,被他這麽抓着,陳致的心定了許多,開始盤算自己吸進了多少晦氣。

崔嫣拉着他回宮,沒多久,就聽到身後“哎喲”一聲,姜移從馬車上跌下來。陳致幹咳一聲,繼續往前,又是一聲,再走……

“哎喲喲……哎喲……啊!怎麽回事!”

陳致邊走邊想:自己應該沒吸多少。

同類推薦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寧書綁定了一個男神系統,每個世界都努力的感化他們,只是……“乖,不準怕我。
”病态少爺摟着他的腰,勾唇撩人,氣息暧昧。
校霸将他抵在角落,捏着他吃糖的腮幫子:“甜嗎?張嘴讓我嘗嘗。
”當紅影帝抱着他,彎腰嗓音低沉道,“過來,給老公親。
”寧書帶着哭腔:別…別親這麽用力——為你瘋魔,也能為你立地成佛1v1,撒糖專業戶,不甜你順着網線過來打我。

神話原生種

神話原生種

科學的盡頭是否就是神話?當人族已然如同神族,那是否代表已經探索到了宇宙的盡頭?
人已如神,然神話永無止境。
我們需要的不僅僅是資源,更是文明本身。
封林晩:什麽假?誰敢說我假?我這一生純白無瑕。
裝完哔就跑,嘿嘿,真刺激。
另推薦本人完本精品老書《無限制神話》,想要一次看個痛快的朋友,歡迎前往。
(,,)小說關鍵詞:神話原生種無彈窗,神話原生種,神話原生種最新章節閱讀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菜我買,飯我做,碗我洗,地我拖,衣服我洗,錢我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真的不虧。”
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雙男主、強制愛、病嬌偏執、雙強虐渣、甜撩寵、1V1雙潔】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

耽美 魚危
270.3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