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混戰之詭(五)

南山神君早就變成了一塊石碑, 還不知何時能夠複原, 大抵怕人打攪, 才封鎖了消息。

陳致回頭又去了北河。

北河一樣人去樓空,僅留兩個仙徒看門。仙徒也說北河神君趕赴神魔戰場。北河位置比南山更偏僻,平時來人少, 仙徒忍不住多說了幾句。

“此戰關乎天、人兩界安危,神君說了,許勝不許敗, 能死不能降, 不把魔頭們驅逐出人界,決不罷休。說不定就要百來年才能結束。”仙徒為戰争擔憂。此戰, 神仙、修士高手盡出,萬一輸了, 那魔頭們便可長驅直入,無人能擋。

陳致想起經過的那場許勝不許敗, 能死不能降的戰鬥,熱血于胸口激蕩。

問明了戰場的位置,他啓程前往。他有自知之明, 自己這個半吊子的神仙, 跑腿當斥候都嫌慢,更不要說上陣殺敵。此去一共兩件事,一是确定譚倏的安危,二是為梅如雪讨一枚救命的丹藥。

行程恰好路過京城,陳致不是大禹, 過門便入。

距他離開,已是三個時辰,東方正露白。

往常這個時辰,容韻早就去演武場展現英姿,只是經過昨天這一遭,陳致不确定他今天去否,先去房裏看了看。外間那張床上,被子三角平整,只有一角被掀起,像是容韻規規矩矩睡覺、起床的習慣。他又看了看自己的床,被子依舊維持着昨夜被豪邁一掀的淩亂。

陳致心裏說不出的怪異,去了演武場,果然也不見人。他幹脆顯露蹤跡,找了個家仆來問。

家仆說:“王爺不知嗎?昨晚八百裏加急,老爺與容公子都進宮議事了。”

陳致想起譚倏說西南王正在準備出兵,腦袋“嗡”的一聲。

這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船遲又遇打頭風!

事分緩急。

陳致只好先放下譚倏與梅若雪,進宮。

皇宮依舊是記憶中的模樣,比當初遣散宮人等死時熱鬧些,比後來崔嫣入主乾清宮時蕭條些。倒是議政殿,比任何時候都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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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殿內位置有限,二品以上的才有座位,三品的旁聽,四品的只能站在門口。

陳致去的時候,好幾個四品官員正縮着袖子跺腳,顯是凍着了。見到他,許多人一愣之後,慌忙行禮,連聲道:“王爺來了,怎得也沒個人通報。”

陳致說:“我嫌通報費時,直接進來的。”

官員們都知道他還有一重陳仙人的身份,不敢質疑,有機靈的先進去報了個信。

未幾,就有三品官員掀簾出來迎接。

陳致說:“我聽說有八百裏加急?”

那官員說:“正在商議此事。”

進了屋,裏面悉悉索索的細聊聲便停了,都轉身轉頭地向他行禮。

陳致擺手:“你們且說你們的,不必管我。”

王為喜坐在正中央偏左的位置,正好是容韻的下首,見狀想起當初崔嫣在時,陳致也是這樣,常以旁聽的身份出席,毫無作用,卻占據着比自己更高更重要的位置,心中頓時生出一股怪異的排斥感。

陳致走到王為喜對面的座位,盯着原先占位的人看。

那人熬不住他“熱情”的眼神,只好退位讓賢。

陳致得了座位,還朝容韻與王為喜的方向拖了一段,硬生生地擠入他們的談話中。

王為喜忽然說:“王爺一大早去了哪裏?有什麽事不能讓下人去辦,非得親自跑一趟。”

陳致說:“我本想找師父要顆救命的丹藥,但是跑到半路,就感到心神不寧,怕這裏出了事,又匆匆忙忙地趕了回來。一回府,就聽說你們收了八百裏加急進宮了。”

容韻這才開口:“西南王糾集了五十萬人馬攻打南陽與信陽。消息傳來,已經是三天前的事了。”

三天能發生多少事?

陳致守過城,再清楚不過。

王為喜說:“為今之計,只有召集人馬,守住洛陽和許昌。”

陳致下意識地說:“南陽和信陽還未傳來破城的消息,何不先派援兵?”

王為喜說:“從召集人馬到發兵支援,起碼要五天!西南王派出的是五十萬大軍,而信陽、南陽兩座城加起來的守軍不過三萬!如何抵擋得住?若是信陽與南陽落入了西南王手中,那我就不是派兵援救,而是送羊入虎口!”

陳致幾乎要沖動地說,只要有一線生機,就該盡力。沒有守過城的人,絕不會知道日日夜夜期待援軍的渴望與絕望。

可是他忍住了。

因為站在王為喜的角度,他知道他說得沒錯。

當年陳致治下的涼州守得住不等于今日信陽、南陽守得住,就好像,當年也沒人信他守得住那樣。

“我可以去看看。”陳致說,“如果我今夜沒有回來,就說明南陽城還能救,如果我明天中午之前沒有回來,就說明信陽城也有的救。請務必發兵援救!”

王為喜皺眉。他覺得陳致的做法簡直異想天開!就算信陽、南陽城沒有破,但是在五十萬大軍的瘋狂進攻下,城牆與将士必然都傷痕累累,根本不足以成為與西南王正面開戰的戰場。

他深吸了口氣,正要說話,就聽容韻說:“我覺得王大人說得對。”

陳致不言不語地看着他。

容韻低垂着眼,淡然地說:“與西南王一戰,關乎天下大局的走勢。我們不能冒險。此次出兵,我們必然精銳盡出,只許勝,不許敗。”

理智與情感像一根繩的兩端,分別拉扯,那繩索就靠在自己的心髒上,将心磨得鮮血淋漓。

明知道是意氣用事,可是腦海裏總有一根弦,孤獨地彈奏了涼州城的悲曲。

他起身走到門口站了站,又在衆人好奇的眼神中,去了養心殿的仙草院。

院中花草無人打理,早已敗落,只剩下一盆盆爛了根枝的黃土和一叢叢旺盛的雜草。

陳致對着空盆子站了會兒,終于心平氣和。

首先,他是一個神仙,供職于黃天衙,所以,目前最應該考慮的是如何幫助容韻一統天下。這是大方針。而細節處,黃天衙沒有規定,他掏出黃圭,上面的确沒有細枝末節的指示,所以,他就默認為便宜行事。那麽,就随心所欲一把吧。

他的确沒有資格将燕朝的将士拖入個人的臆想與情緒中。

但是,他可以為自己做主。

當年,他不過一介凡人,不一樣以一己之力,換出了一城百姓的命嗎?如今他是神仙,擁有不死之軀,難道還比不上當年不成?

想到這裏,他心中已經有了計劃,正捉摸着怎麽說,容韻就進來了。外面風冷,他小臉凍得煞白,看到陳致時才露出些許暖色。

“師父,你不要生我的氣。”他小心翼翼地湊過去。

陳致看了他一眼,招招手:“過來。”

容韻如釋重負,大步走到他身邊,伸手抱住他的腰,被推開後,才改而抱胳膊:“師父如果覺得我說的不對,我就改。我都聽師父的。”

陳致說:“那你的想法呢?”

容韻說:“我的想法……我還是覺得守洛陽與許昌更好。”

陳致點點頭道:“你說得對。”

“師父?”容韻疑惑地看着他。他與陳致相處了這麽多年,對他極為關注,從表情到神态,甚至走路的速度,都能看出心情如何。剛才看他從議政殿離開,就知道是真的生氣了,所以才放下一切追了出來,沒想到轉眼陳致就改了主意?

他陰沉地掃了眼院子,暗暗猜測,是否這個地方有什麽來歷,令師父觸景生情,才能改變态度。

陳致說:“将來要做皇帝的人是你,這種事自當你自己拿主意。就算我是師父,也只是給建議的人罷。”

容韻說:“不!在我心中,師父永遠是最重要的人,比天下都重要!”

陳致突然想,如果燕北驕當年也能這麽想的話,是否……啧!他在想什麽亂七八糟的!他收斂心神,說:“對付西南王的事就交給你了。”

“師父又要去哪裏?”對陳致的離開太過敏感,收斂的氣勢一下子釋放出來,竟有幾分咄咄逼人的意味。

陳致假裝沒看到,說:“自然是回師門一趟,尋找救梅若雪的辦法。”

容韻心中吃了一大缸的醋。但是昨晚的教訓讓他知道,師父想走就走,自己根本留不住,與其鬧得兩人不愉快,還不如将這口氣先吞了,以後再說。便乖乖地問:“那師父什麽時候回來?”

陳致說:“快則三五日,慢則十來天吧。”

“這差得可多了。”

容韻讨價還價,兩人扯皮了半天才定了個七八日。

王為喜差人來找容韻議事。

見之前的座位,陳致就知道王為喜這次是真的打算将容韻拱上燕帝的寶座,倒也放心,便催促他快走。

等容韻走後,陳致重新上路,只是這次的目的地不再是神魔戰場,而是信陽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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