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向月之心(八)
提起房大少奶奶的, 是容韻。盡管陳致當場表達了鄙夷, 但說完後, 還是老老實實地跑來轉達了。
吳玖聞言笑出來:“仙人久居天上,不知世俗情啊。如我這樣的外男,莫說與房大少奶奶說句話了, 便是打聽一聲,都罪大惡極。仙人請錯人了。”
陳致說:“吳公子不必自謙,辦法想想總會有的。而且, 我拜托吳公子, 也是為吳公子着想。有朝一日,廣州城破, 吳公子總要有安身立命之本啊。昔日吳家尚以舉家之力支持西南王,何以如今為區區小事而退縮呢?”
吳玖說:“陳仙人好口才。可惜我有心無力。”
陳致裝腔作勢地繞着亭子走了一圈, 在火盆邊頓住腳:“吳公子如此狠心,連一副夫人的畫像也不肯留嗎?”
吳玖聞言, 臉色微變,咬牙道:“仙人想要威脅吳某?”
陳致略感無語。一副追悼亡妻的畫,怎麽威脅?難道跑到西南王面前, 嘲笑他, 你看你看,你就是個填房,人家惦記的還是原配!哦,對了,想嘲笑, 還得去地府找人。
陳致說:“吳公子是聰明人,總該為自己留一條後路。容韻實乃崔嫣之子的消息,你想必聽說了。天下一統在即,公子為何還掩耳盜鈴?西南氣數已盡,将來如何,要早做打算。”
吳玖高聲道:“西南坐擁南嶺天險,黑甲兵再勇猛,也難踏南粵半步。”
當對方開始疾言厲色的反駁時,就是信心動搖,開始心虛。
來之前,陳致将容韻說的天下局勢照本宣科地背了一遍,從兵力、財力、民心等多方面廣角度分析,果然使吳玖動搖。
陳致說:“尊夫人臨終前,曾交代我好好照看令郎。只是,外人再好,也比不上親身父親的言傳身教。再說,吳家的家事,也容不得外人插手吧。”
吳玖沉吟良久,對着亭外夜空,悵然一嘆,終于松口:“權當是還了你當日對內子與犬子的救命之恩吧。”
“哦,”陳致愉快地答應,“所以,不算我欠你的?”
吳玖:“……”
吳玖最後想後悔又拉不下臉的郁悶模樣,深深地印在陳致腦海,以至于回到綢緞莊還在笑。
容韻聽他說的時候,跟着笑了一回,再多就不願意了,酸溜溜地說:“吳公子在百美宴上名列前茅呢。”
“你不也是?”這自誇的!臉皮忒厚!
容韻說:“所以我在師父心目中,還是有幾分顏色的?”為了進出方便,他依舊穿着女裝。此時掩面一笑,真真是楚楚動人。
陳致雖然不是吃素飛升,但內心十分純潔,自然不會輕易受這等小妖精的迷惑,義正詞嚴地說:“何止有幾分顏色,還能開染坊了呢。”
容韻:“……”
說服吳玖之後,容韻又陸陸續續收買了不少人。正值黑甲兵對南嶺屏障發起猛攻,随着戰事越來越吃緊,廣州城內風聲鶴唳。
容韻趁機派人散布西南軍前線潰敗的假消息。
消息發出沒多久,就被封鎖。有統領親自帶着守城衛在城內搜索。
一處據點被搗破,容韻沉寂下來。
吳玖在此時傳來消息,說吳家大小姐明日與房大少奶奶去光孝寺燒香。近日來,光孝寺香火鼎盛。不僅百姓求神拜佛,想要獲得庇佑,連達官貴人也來這裏求個心安。
因城內戒嚴,陳致這幾日都被拘在家裏,閑得發慌,本想偷溜到天庭探探情報,又因容韻上街被調戲,差點揭穿身份而吓出了一身冷汗,再不敢輕易留他一個人。這次便想将容韻別在腰上,去寺廟放放風。他這麽一說,容韻當即高高興興地答應了下來。
明明是深入虎穴的驚險時刻,兩人租了馬車,買了甜點,穿上掌櫃夫人準備的新衣裳,興高采烈地出門,如同秋游。
為了掩飾身份,陳致欲蓋彌彰地粘了假胡子,花了大濃眉,看着清秀勁兒沒了,氣質也略有幾分粗犷。
路上,容韻便逗着他的胡子玩。
至光孝寺前,陳致先下車,再扶着容韻下來。容韻身量略矮,眉眼生得秀氣,以輕紗遮面,絕色之容若隐若現,隐忍頻頻矚目。
容韻故作羞澀地躲進陳致的懷裏。
陳致不着痕跡地推了推,沒推動,幹笑着低頭說:“姑媽,你做什麽呢?”
容韻狠掐一下,遮面道:“夫君,閨房裏的玩笑話,怎能在寺廟前說出來,也不怕惹怒了菩薩。”
果然,四面八方都是譴責的目光。
陳致臉皮抖了抖,覺得自己果然嘴欠,陪笑道:“夫人說的對,夫人請。”
容韻走了兩步,就說累了,非要陳致扶着。
一鼻子的胭脂香飄過來,陳致尴尬得想當下脫衣用血寫休書。
“年輕人,有這麽漂亮的媳婦兒要知足!這都是老天爺給的緣分,菩薩就在裏面看着你呢。你要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下輩子就不會有這麽好的福氣了。”路過的老翁語重心長地勸說,“要對媳婦兒好,老了才有伴兒。外面那些花街柳巷千萬不要去……”
陳致實在聽不下去,一把扯過容韻,手摟住他的腰,溫柔地說:“夫人!我扶你走!”
容韻柔聲道:“好呀,聽夫君的。”
兩人互相貼着,一步步邁上階梯,路人見到,都忍不住說一句:小年輕,果然輕浮!
到了寺門前,有寺人在派香,也不收錢。
香客很自覺,有的三炷,有的五炷,收了之後,都恭恭敬敬地道聲謝。越往裏走,越是安靜。香客不分貧富、貴賤,都步履靜,說話輕,偶有僧人經過,還會互相行禮。
兩人上過香,給了一百兩的香油錢。有僧人過來問,是否要用齋菜。
陳致應了。
被帶到後堂,已有很多人在等候,獨自前來的女客被單請到一邊,與衆人隔開。領路的僧人問容韻是否要去女客那邊,容韻好不猶豫地答應了。
陳致“溫柔”地撩起他的鬓發,夾到耳後:“一個人,小心些。”
容韻嬌羞地說:“夫君放心,有事我會大喊的。”
容韻走後,旁邊的人就對陳致說:“你家小娘子,嬌滴滴的,喊起來能有什麽氣力,你還是盯緊些。”
陳致:“……”以後踏青這種事,一定要自己來!
他打了齋菜,坐在女客附近。容韻已成功打入女客內部,如魚得水,不知他說了什麽,好幾個人朝陳致看來,然後笑起來。
陳致:“……”生氣。好想背對着她們坐。
用完膳,容韻收了一堆帖子回來。人還在半路,帖子上的香氣已經傳了過來。陳致說:“看來夫人,滿載而歸啊。”
容韻說:“誰讓我們意氣相投呢。”
陳致:“……”閻王爺沒讓他投個女胎,簡直是神生第二大失誤。第一大失誤是讓自己當年的父親投胎成了王舒光的母親。
容韻說:“她們都說你忠厚老實,一看就是顧家的人。嗯,正好我也是這麽想的。”
陳致說:“你想證明自己看走眼的話,我也可以配合。”
“想都別想。”容韻笑着捶他。
外人看來,就是打情罵俏的小兩口。
容韻突然壓低聲音說:“剛才用膳的人中,有一個是吳大小姐的人。說吳大小姐用過膳,就約了房少奶奶去洗缽泉納涼。”
大中午的納涼,不愧是吳家之後,果然有想法。
陳致道:“那我們去瞧瞧?”
容韻說:“偷窺女眷不雅。”
陳致準備認錯,就聽容韻說:“讓我去。”
陳致:“……”
臉皮沒有厚過十四歲的少年,百歲高人的老人只好慢悠悠地逛寺廟。有算命攤子,他在旁站了站,見那先生糊弄了幾個人,便過去一坐:“幫我看看。”
那先生望了他一眼:“五兩銀子。”
“剛才幾個只有五錢,為何我要五兩?”陳致自認頭不大,為何被當成了冤大頭?
那先生說:“他們幾個日子過得太平,我胡說八道也不妨事,你不行。你最近要倒大黴。”
陳致說:“不會是血光之災吧?”
“就是血光之災。”
陳致無語。
那先生說:“不信也沒關系,反正命是你自己的,五兩銀子都買不了你的一條命,我還能說什麽呢?”
陳致說:“你報個來歷我聽聽。”
“我說了你便明白嗎?”那先生傲氣得很,“我師承梅數宮。”
陳致:“……”
那先生搖頭:“我就說,說了你也不懂。”
陳致說:“梅宮主傷勢如何了?”
“咣當。”那先生推翻了桌子,抓起錢袋子就跑。
陳致愣了下,将桌子擺正,才慢悠悠地追上去。那先生跑出不遠,就看到他站在菩提樹下沖他微笑,當下就腿軟了,癱坐在地上說:“這惡人……菩薩都保不住我了!”
陳致走過去,想扶他起來,又怕他跑了,只好半蹲着問:“你跑什麽?”
那先生老老實實地說:“怕死。”
陳致說:“你怎麽知道我要殺你?”
那先生說:“宮主受傷的事,知道的人極少,但兇手一定知道。加上你印堂發揮,最近要倒黴,一定是壞事幹多了,被天打雷劈的!”
陳致:“……”剛才差點相信他有點道行的自己,真是傻白甜。
那先生說:“你快反駁。”
陳致:“?”
那先生說:“你若是反駁了,就說明現在還不太想殺我,這樣我才能活下去。”
陳致說:“你們家宮主才天上掉下來的時候,砸在了我身上。所以,是我發現了受重傷的他,還請了大夫。”
那先生将信将疑:“據我所知,救他的是四明山陳仙人。”
陳致指着自己。
那先生說:“是個青春永駐的年輕人。”
陳致:“……”他哪裏不年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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