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 未踐之約(三)

其後, 各種謠言在坊間流傳。有的說黑甲兵早已放話, 一旦攻破廣州城, 必将屠城三日三夜;有的說燕朝的軍隊已經圍住了廣州城,準備将他們活活餓死;也有的說西南王死前遺命,要項闊焚城陪葬。

容韻找了半天沒有找到進西南王府的時機, 準備回頭找閻芎,卻被人流沖向了東門。那裏不斷有官兵彙集,不時有人嚷嚷道:“東門破了, 快走!”于是, 不少人紛紛往東門沖去。他被沖得站不住腳,只好用輕功飛上旁邊的屋檐, 立刻有箭矢飛來,一群官兵殺出來“捉刺客”。

容韻屋檐上、屋檐下一通亂跑, 跑到半路,追兵忽然不見, 前面有人大喊:“開始屠城啦!救命啊!”只喊了一聲,就被後面的人追上來捂住嘴巴,拖走。

街上聽見的人, 紛紛關門關窗, 生怕受牽連。

容韻也鑽進了一家來不及關門的客棧裏。老板“憐憫”他孤身一人,給房租開了個高價。進客房後,他推窗往下看,就發現許多家仆打扮的人被官兵押送着從下面路過。

無需破城,廣州城內已經亂成一鍋粥。

容韻要熱水洗了個澡, 躺下眯了一會兒。陳致生死未蔔,下落不明,很可能在某個地方等待營救,他必須養精蓄銳,才能想出辦法來。

道理他懂,可是做起來太難。

閉上眼睛,就是各種模樣各種神态的陳致在腦海裏交替轉悠。

他躺了會兒就起來,外面天已經暗了,街上靜得連蟲鳴聲都沒有。下樓吃飯,順便打聽消息。老板用高價賣了碗粥,要他趕緊吃,怕接下來連粥都吃不上了。

“未必會這麽壞吧?”容韻故意說。

老板說:“你不知道。城裏的那些大官都被殺了給西南王殉葬了。有百姓要逃出城,也都給殺了。現在這廣州城只有兩種人,殺人的人和等着被殺的人。”

前頭才傳出以梁雲為首的文官被捉拿下獄,後頭就說有大官被殺,那被殺的多半就是他們。這些人品性先不說,卻實實在在是西南朝廷中堅,西南王瘋了才會拿他們開刀。或者,西南王真的死了?

西南王若是死了,師父為何不來找自己?是找不到還是……出了什麽意外?

他越想心越亂,囫囵吞粥後,再度去了西南王府。

入夜後的西南王府比白天更陰沉,仿佛一座無底深淵,将每個進去的人都吞噬下去。

他繞到後門,正欲以石相試,就見門開了。兩個鬼祟的身影從裏面探頭探腦地出來,看身形,依稀是兩個女人。

容韻不動聲色地跟了會兒,等她們拐進小巷子,确定無人跟蹤,才跳出來。

對方吓了一跳,正欲喊“救命”,又捂住了嘴。

其中一個身量較矮的,立刻放下包袱,從裏面拿出一堆的金銀玉器:“英雄饒命!生逢亂世,同是淪落人,還請饒我們兩個性命。這些東西,您盡可以拿去。我們絕不追究。”

容韻往前走了兩步,用指風拂落另一人頭上的帽子:“鄂國夫人?”

兩人大吃一驚,瞪大眼睛看着他。

容韻此時就需要知情人,忙道:“你們為何在此?王府中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只要你們如實招來,我饒你們不死。”

這個是鄂國夫人,先前開口的自然是奶媽。奶媽說:“西南王爺薨了,項闊将軍封了西南王府,我們無處可去,只好出來。”

容韻皺眉:“西南王怎麽死的?”

奶媽說:“患疾病……”

話還沒說完,脖子上就多了一把菜刀——容韻離開客棧時,能找到的唯一武器。

奶媽吓得腿軟,顫巍巍地跪下,旁邊的席氏終于開口道:“西南王遭雷擊而亡。”其實她也不知道是不是雷擊,反正那樣子,絕非正常死亡。

容韻信了幾分:“雷從何來?”

席氏說:“我未在場,并不知情。只聽項将軍說,或許是風雨欲來,打了個旱雷。”

“你們沒有抓到疑兇?”

“若有人能打雷,又豈是吾等凡人可以抓住的?”

“西南王死時,身旁可有其他人……或屍體?”容韻面容平靜,心卻緊張得幾乎要跳出喉嚨。

席氏覺得他話問得沒頭沒腦,卻目的性極強,多半是與閻芎那對師兄弟有關。便說:“那時,的确有對精通相術的師兄弟與他同行,可是,後來他們就失蹤了。現場并未他們的人或屍體。”

容韻緩緩松了口氣:“此言當真?”

席氏嘆氣道:“末路之人,撒謊何益?”

容韻收了菜刀就要走,被席氏叫住。席氏問:“英雄可是從北方來?你既知我的身份,便知我對西南諸事知之甚詳,若舉薦于貴朝皇子殿下,或有用處。”

如席氏這樣殺子之仇都可以一笑泯之的人,容韻如何敢信?何況他此時腦海中只有陳致,哪裏有工夫與她虛與委蛇,便說:“你猜錯了。”

既然陳致離開了西南王府,必然是會布莊等自己了。

容韻興高采烈地回到布莊,卻被告知人沒有回來。

掌櫃夫人說:“倒有另一件事,那人已經從西南王府出來了,正在房中等你。”

皆無說完自己的故事之後,就陷入沉寂,那模樣,倒像真的在等好戲開場。

雖然碎星點點十分好看,但陳致牽挂還留在廣州城的容韻,全然沒有心思欣賞,坐在一片碎星上,唉聲嘆氣。

皆無忍不住說:“你不覺得自己很吵嗎?”

陳致說:“你嫌我,可以讓我走。”

皆無用了個定身術:“我也可以讓你閉嘴。”

陳致:“……”繼續用愁眉苦臉騷擾。

皆無轉頭。

陳致:“……”好無聊,好焦急,青盞大俠快來!

倏然,銀河動蕩。

緩緩流淌的碎星忽然劇烈蕩漾起來的。

皆無站起身,對着來的方向。

那裏,北河神君帶着一衆神仙,浩浩蕩蕩地趕來。他們好似剛從神魔戰場下來,個個身形狼狽,只是眼中的鬥志熊熊,一臉“老子好不容易打完仗居然不給睡覺,還要過來收拾你這個爛攤子,讓人十分生氣”的表情。

陳致激動地想要鼓掌。

北河神君站在銀河上空,居高臨下地看着皆無:“身為黃天衙事務司司長,為何要違反天道?”

皆無無奈地看向陳致。

陳致:“?”這是什麽眼神,他指使似的?

皆無解開陳致的定身術:“同樣的故事,我不想說第二遍。”

陳致只好代為開口:“他是畢虛大神‘毀天滅地’的執念。”

皆無恍然:“原來可以解釋得這麽簡短。對,我不是皆無,我是‘毀天滅地’,我所做的一切,都是順應本心。”

事情牽扯到畢虛,那就相當不好處理了。

站在北河神君旁邊的鳳三吉笑眯眯地說:“本來看在你的臉蛋份上,我還打算信一信的,可是‘毀天滅地’四個字一出來,我真的是一個字都不打算信了。縱然是畢虛本尊,幻化自鴻蒙,也不敢說這四個字吧?你是哪來的底氣和臉皮?”

皆無說:“執念是念,做不做得到,那要做到了才知道。”

鳳三吉道:“以前與你說話,都沒有今天這麽痛快。果然變壞了以後,嘴巴會犀利。”

陳致提醒他:“這個時候,你們是不是應該義正詞嚴地勸他投降了?”

鳳三吉說:“這麽快?”

都三生三世了,還快?

陳致說:“我建議再快些。”

到底是北河神君善解人意,對皆無說:“一念成神,一念成魔。你我相交一場,我勸你回頭是岸。放開陳致,随我向畢虛大神請罪。”

皆無說:“我若不肯呢?”

一團火焰從皆無身下冒起,瞬間化作一只翺翔的火鳳,将皆無團團圍住。皆無輕笑一聲,化作輕煙,四散開來。

“我本執念,沒有本體。火奈我和?”

鳳三吉對北河神君嘆氣:“我已盡力。”

陳致:“!”點個火就算盡力了嗎?汗都沒出!

關鍵時刻,北河神君顯然更為靠譜,當下招呼道友們一擁而上,向皆無撲去。

陳致被鳳三吉拉到戰場邊緣坐下:“別着急,看好戲。”

陳致看他怡然自得的态度,又看其他神仙風風火火的樣子,心中有種難以言喻的違和感:“你們怎麽會來?”

鳳三吉說:“青盞通知我們的。他是凡人,不便來天宮。”

陳致說:“你們這麽輕易就找到了我們,不覺得奇怪嗎?”

鳳三吉說:“奇怪什麽?”

“皆無苦心經營了這麽久的局,總要有個收尾吧?現在算什麽。”西南王死了,容韻離一統天下,登基為帝只有一步之遙。皆無若真如他自己所說,想要攪得天地不寧,此時應該挾持自己去地上,對付容韻才是。跑來這裏無所事事地等着算是怎麽回事?

陳致百思不得其解。

鳳三吉摸着下巴說:“難道這個地方有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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