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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行雲的聲音在此時安靜的大廳中尤為清晰。

但下一刻,接話的卻并非笑意吟吟,眉目如畫的原音流。

聲音正從外邊傳來,只見天蛛衛自兩側分開,一位身着衮龍袍的皇子自外頭當先走進,眉目狹長,薄唇鈎鼻,頗為矜傲自持。

他嗓音低沉,居高臨下,腳踏塵埃一般自這一群人之中走過,最終停留在孫行雲面前:“三刀殺豬‘刀三斷’,劍敗狗熊‘劍餘恨’……還有‘萬裏乘雲不沾衣’孫行雲?我看你是十裏乘風迷了眼。”

滾龍袍的衣擺就落在孫行雲的面前一步之遙,孫行雲與來人照了個面,目光落在對方面孔之上,脫口而出:“元戎皇子!”

來人竟是慶朝最年長的、曾于今年年初持十方令清洗過慶朝中大大小小勢力,讓王朝之中談‘戎’色變的元戎皇子!

元戎皇子輕輕一嗤,好似貓捉老鼠般惬意:“世間三種高手,第一種劍行千裏取首級,第二種一葦渡江跨天裂,第三種出入千軍敵萬夫。你們是能禦劍千裏,還是可以虛空渡江,還是可以力敵千軍?都做不到,又知本王在此,你們也敢……進西京,闖原府,奪天書?”

他虛指一點:“該——”

“殺”字未出口,一只玉笛橫斜而出,抵住了元戎皇子的手。

“好風好月好景好人,不宜大動幹戈。竊書是偷,偷竊罪王朝律法自有定論,在牢獄中關上十日就是。也免得——”原音流微微笑着,說出重點,“使流光樓中的音律染上不正的血怨之因。”

衆人:“……”

元戎皇子凝視着原音流,被玉笛擋住的手指壓根沒有用力,只輕輕一撥,就将手無縛雞之力的原音流手中的玉笛撥到了一旁。而後他展顏一笑,“音流所言向來有大道理,我們根本不必在這些人身上花這麽多的時間。”

說罷,他一拍手,對左右說:“将之前音流交給我保管的天書拿上來,完璧歸趙。”

這兩個字仿佛具備魔性一般,自元戎皇子說出之後,大廳突然變得落針可聞。

緊接着,一方木盒被一位中年文士送到元戎皇子手中,元戎皇子對這中年文士頗為客氣,說了聲“古先生”後,才接過其手中盒子,打開遞給原音流:“天書正在此處。”

原音流懶懶道:“不過一本天書而已,有元戎皇兄保管,我還有什麽不放心的……”他的聲音突然一頓,目光凝視在木盒中的天書上。

只見一本薄薄的藍皮書冊躺在木盒之中。書冊封面并無題字,四角起了毛邊,綁着書脊的紅繩也陳舊褪色,不管怎麽看,都既無寶光也無神異,是一本再普通不過的書籍。

看了許久,原音流說:“嗯……”

元戎皇子有點不祥的預感:“怎麽?”

原音流:“這書……好像是假的。”

元戎皇子:“什麽?”

他反應過來,面色驟變,疾聲道:“這不是天書?!”

天書失竊了?!

是夜,更鐘敲過三響,來自原府的流光溢彩的轎子火速穿過皇城門,進入玄武大道,在皇宮中一衆禁衛的矚目之下,直奔內宮禦書房。

這代慶朝之主繼位之時年號宣德。宣德帝本已就寝,此時正睡眼惺忪地看着星夜而來的兩人,沖原音流調笑:“往日裏三催四請不見你進宮一趟,今日也不知道是不是天上多出了一輪月亮,把你照了進來。”

“父皇,”元戎皇子按捺不住,搶聲說,“天書不見了!”

宣德帝保持微笑:“什麽?”

元戎皇子:“天書丢了!”

禦書房瞬間兵荒馬亂,宣德帝一手按着桌子,将半張桌子按入地面,低眉順眼伺候在旁邊的太監宮婢同樣慌亂,端茶的失手震碎了茶杯,搬凳子的不小心踩碎了地磚。這一切都在一瞬間發生,下一秒,太監宮婢齊齊撲跪在地,宣德帝失聲大喊:“你說什麽?!”

這一回,元戎皇子沒來得及說話,原音流已經咳嗽了一聲,打斷元戎皇子:“元戎皇兄不用着急,天書還在我手上。”

宣德帝:“……”

元戎皇子:“……”他轉眼反應過來,憤怒道,“你之前說——”

原音流趕緊解釋:“此乃疑兵之計,如果不趁着那些武林人士都在的情況下說出天書不在我手中,難道以後流光一忽樓要天天招待這些不解風情之輩嗎?”

元戎皇子稍微冷靜了一點:“天書依舊在盒子裏?”

原音流斬釘截鐵:“盒中就是天書。”

宣德帝饒有興趣:“哦?天書究竟是何種模樣的?”

元戎皇子連忙将木盒呈上:“父皇請看。”

宣德帝将木盒接在手上,卻不忙着打開,只看向原音流:“此書我可否一觀?”

原音流笑道:“皇叔父自然可以看。我從未開過此書,也不知書中是什麽,叔父看上一眼後,正好與我說說。”

宣德帝欣然道:“自當如此。”

言罷,已一手将書頁翻開。

藍色封皮之後,內頁一片空白。

不知是嘆惋還是放松,燭火之下,宣德帝明顯地呼出一口氣,可這一聲未盡,空白的內頁忽然浮現幾點黑色的墨點。

墨點猶如小龍,自紙面浮現之後立刻蹿游盤旋,在紙上連出兩行墨字:

“故人重逢”

“大慶變亂”

“撕拉”一聲,握在宣德帝手中的天書一分為二,被宣德帝撕成兩半!

元戎皇子眉梢一動,目光瞬間落在宣德帝手中,似想要看清楚書中究竟寫了什麽。可他很快控制住自己,只轉頭看了原音流一眼。

原音流不動聲色,依舊有一下沒一下搖着手中長笛,讓系在笛身的流蘇活潑歡快一搖一擺:“皇叔父?”

宣德帝回過神來,面色冷肅,緩緩說道:“奇詭之言,奇詭之書,不堪為信。”說罷,他又恢複了一臉和煦,對原音流說,“夜也深了,你就在宮中休息一夜,這書我讓人拿下去修補,明日還你。”

原音流并未糾結天書如何,但他并不願在宮中過夜,轉着笛子笑道:“不知天書究竟寫了什麽,皇叔父恐要布置一番。我還是先回原府,落個清淨吧。”

宣德帝笑道:“知道你怕麻煩。”也不強求,放了原音流和元戎皇子出去。

禦書房中只剩下宣德帝與宣德帝身旁大太監。

此時已不需再做遮掩,宣德帝一臉嫌惡地将天書丢給大太監:“将此書銷毀,明日還一本新書給音流。”

大太監道:“陛下慎重!原音流知天下,曉古今,是不世出的人才,又因原府的關系,與各方勢力皆有聯系,本身幹系重大。若假書不被發現,一切皆好;萬一假書被發現,恐原音流會棄了王朝,投向他國。”

宣德帝眉頭緊鎖。

大太監又道:“原音流在此,書在原音流手上,又與在大慶和在陛下手上有何分別?”

宣德帝道:“你說得頗為有理。”他停頓片刻,“拿下去仔細修補,修補好了就還給音流吧。”

夜色離離。

上半夜的熱鬧已散,下半夜的寂寞早來。

黑暗的房屋之中,一本由布包裹的書正擺在桌面。

這本書藍色封皮,四角磨邊,紅繩脫色,正面無一字書名,并自中間裂成兩半,正是本該被妥善安置的天書!

可本該被細細修複的它又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一只手自黑暗中探出,捏着書角,翻開了書的第一頁。

內頁依舊空白一片,本該有的兩行字也消失了。

只聽黑暗中有聲音呢喃:“天書……天書究竟是什麽東西呢?”

書頁空白一片。

手摩挲着紙面,聲音又道:“你剛才顯示了什麽?讓他如此驚慌?”

書頁依舊空白一片。

聲音自言自語:“什麽樣的字句能令他說出‘奇詭之言’這樣的指責之語,連他最鐘愛的原音流的面子都不給了?”

一點墨點憑空出現,在空白的紙面上織出三個字:

“神機火”

放置于桌面的手劇烈一抖,燈影随之曲折,将藏在黑暗中的主人照亮,赫然是先時與原音流一同進宮的元戎皇子!

元戎皇子脫口而出:“神機火?神機火不是傳說嗎——?”

如水入書面,一圈圈漣漪中,墨字漸淡漸散,爾而,又有一句出現:

“神機火秘藏應天寶庫”

元戎皇子心中驚駭已難用筆墨形容,這一刻,種種念頭在他心中電閃而過,對力量的渴求,對權勢的貪婪,神使鬼差下,他問出了一句本不應問出的話:“應天寶庫如何開啓?”

天書書寫:

“鎮國玉玺”

這夜,無數目光所聚,遍布了傳說與神秘的天書終于翻開了它的第一頁。

這是一個注定不平靜的晚上。

天兀自灰蒙蒙的,太陽還沒自東方升起,睡了不到兩個時辰的宣德帝已自惡夢中驚醒。

自修煉皇極天功自大成之後,宣德帝早入寒暑不輕、神魂不擾之境地,這惡夢竟是數十年來第一回 !

自床上驚醒的宣德帝一身冷汗,還未招宮中供奉前來解夢,便聽見一個石破天驚的消息:

“陛下,不好了,鎮國玉玺失竊,應天寶庫開啓,庫中神機火全部不翼而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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