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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草經》中毒部三卷一十六頁有言:萬毒齊聚, 是為鬼瘴。又言:鬼瘴不在毒, 在詭。
言枕詞所中鬼瘴之毒聚集胸中大穴之處, 共有一百二十三種毒物混雜。或因天功之巧,這些毒素互相牽絆,在言枕詞體內達到一種極端的平衡, 不可擅動任何一處,否則毒素霎時如沙坍塌,眨眼遍布五髒六肺, 藥石罔顧。
“若要解道長之毒, 需要一物。此物名為‘茕草’,破土之時乃是朝陽初生之際, 天地第一縷晨光之下,其通體潔白似冰晶, 唯獨頂端一點緋,似簇簇雪花點紅梅, 鋪陳大地,美不勝收。而後,在這一日的日光即将落地之際, 茕草将會自土中拔出根須, 離開生養之地,向四方奔走,并變成途中它所接觸到的第一個別種草生之物,除根部留一‘冰點’與原植物不同之外,并無其他任何區別。”
“茕草可仿外形, 卻不可仿藥性,故在一些草藥書籍上,特別将其列出,稱為‘廢草’、‘假草’。
“不過藥草存于世,自有其理。茕草別處無用,此時卻可以利用其‘仿其形而不仿其神’的特性,使道長身軀暫與劇毒同化。到時道長身軀如同劇毒,卻又不含劇毒,我便可将混合之毒一一解開。等一切事畢,道長不止不會再受劇毒困擾,更能功力精進,百毒不侵!”
“此物何處有?”
“茕草源生之地為天柱。道長與姑娘一定記得,要在茕草拔地而起之後、變作他物之前,将茕草收入玉盒之中,否則無效。”
事情宜早不宜遲。
既然百草秋已經找出了解決之道,原缃蝶與言枕詞便準備一同前往天柱。不過在前往天柱之前,三人先心中都懸一事,此事便在拿雲城中。
一眨眼的時間,北疆冬狩來到;一眨眼的時間,北疆冬狩結束;再一眨眼的時間,平原上的屍山被鏟去,廢墟之地又重建起了新的城胚。新的城池雛形比過去更加寥廓,更加宏偉,就見現在出現在這個地方的人,仿佛也比過去更多。
剛剛建起輪廓的城門口搭了個簡易茶館,茶館外的幡子上還寫着風崖二字,前後綿延三十丈,數百張錯落擺放的桌子旁都坐滿了人,這些桌子旁邊,還有無數站着仰望炎殿的北疆群衆,原缃蝶三人便在其中。
炎殿駐立拿雲城正中,乃燧宮行宮,上下共一十九層,高達百丈。占地更廣,其中亭臺樓閣、魔宮寶殿不計其數。
但真正吸引人目光的,既不是鱗比節次的宮殿,也不是嬌豔欲滴的花草,更不是翼若垂天的浮蝶,也不時懸挂外牆之上,由三千個鲛女日夜不休織上整整三年才完工的萬壑千山圖。
而是灼灼燃燒于炎殿之下、使炎殿懸空而立的天火火種,更是高高懸挂炎殿之前的祭天古符碎片及衆多勢力之首的頭顱!
一切的聽聞都不如親眼見到來得震撼。
炎殿之外,密密都是人群,衆人摩肩接踵,卻連一聲稍重些的咳嗽都不曾聽聞。悄然無聲之際,根植于心的某種信念,也随之無聲碎裂。而後,新的,更加壯觀、更加宏偉的東西在他們心中建立并根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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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橋飛渡,自東南西北四方連接拿雲城與炎殿。
為烈火所舔舐的冰橋之上,數不清的人穿行冰橋,欲前往燧宮依附。
原缃蝶與言枕詞遠遠看着百草秋上了冰橋,與人群一同進入炎殿高有十丈的大門之後,方才轉身離去。
他們将要前往天柱,尋找茕草。
并肩而行之中,言枕詞突然問:“依你來看,界淵究竟想做什麽?”他頓了頓,又道,“他花了這麽多功夫統一北疆……接下去,是想要統一幽陸嗎?”
原缃蝶:“言哥哥,我不知道哥哥究竟在想什麽,不過……”
言枕詞:“不過?”
原缃蝶嘆息:“不過如果是我,我才不想做這麽勞心勞力,又沒有好處的事情。”
言枕詞不置可否。下一刻,他看着原缃蝶,問:“那為什麽要這樣做?”
這一句話,言枕詞問得沒頭沒尾,甚至沒有指出是在問誰。
原缃蝶唇角牽起一縷笑意,暗藏神秘,引人探求,正是原音流曾慣常露出的那種笑容!
她道:“也許是因為……有一件事情,必須先統一,才能達成?”
兩句對話之後,原缃蝶去之前叫好的馬車。
言枕詞于城外酒館處等待對方。
在這裏站了沒有一會,背後忽然傳來一聲驚喜的叫聲:“是道長?真巧!”
言枕詞循聲回頭,看見了曾旁觀原袖清和刀十三決戰的跑堂出現眼前,他頗感驚訝,驚訝之中又有幾分欣然:“确實真巧。”
跑堂快步來到言枕詞身前,語速飛快:“道長近來可好?道長也聽到了燧宮的種種風聲?道長——”他壓低聲音,“風崖幫有燧宮界淵大人的第一手資料,可買可賣,道長要不要說說或聽聽?”
言枕詞便想起了決戰之時,跑堂宛如說書似的消息情報,和眼前單刀直入的樣子倒不太相似。
他微微失笑,失笑之後,說道:“崖主要找有關界淵的消息,還要從貧道身上探求?”
跑堂眼中流露一絲驚訝:“道長是怎麽發現我的?”
言枕詞笑而不答:“之前那位真的小二可還好?”
崖主笑笑:“除了缺條胳膊,其餘都非常好。能在冬狩之中留下命來的人,運氣都非常好。”他一頓,湊近言枕詞,再道,“道長方才說得沒錯,風崖幫确實極為好奇界淵大人的消息,道長可有一些指點?風崖幫會給出使道長滿意的回報的。不管是神兵秘技,還是金銀美女。”
言枕詞道:“風崖幫想知道有關界淵的什麽事情?”
崖主道:“界淵大人究竟是一個什麽樣的人?他究竟想要做些什麽?”
言枕詞:“他是個魔頭,想要統一幽陸。”
崖主:“……”
言枕詞:“怎麽?”
崖主嘆氣:“道長不誠心矣!”
言枕詞才不承認:“我哪裏不誠心了?”
崖主道:“道長可知近百年來,北疆死得最多的一次是死了多少人?死得最少的一次是死了多少人?這一次冬狩,北疆又死了多少人?”
言枕詞:“這倒不知。”
崖主:“死得最多的一次,是死了當年北疆三分之一的人,一共五十二萬人;死得最少的一次,一共二十三萬人。這一次冬狩,北疆戰局最小,狩獵最短,滿打滿算,不過死了五萬人。再加上燧宮屹立一日,北疆一日無冬狩。若光從結果來看,我疑心界淵大人乃古神降世,為北疆延續而來。”
言枕詞:“……”
他誠懇解釋:“他大概沒有這麽高尚的情操。”
崖主忽然一笑:“道長仿佛與界淵大人十分相熟。”話到這裏,他卻突然收住了話頭,只向言枕詞表示感謝,“多謝道長撥冗聽我幾句胡言亂語,前方那輛馬車,可是道長的?”
在崖主說話之前,言枕詞已看見一輛青蓬馬車骨碌碌自遠處來到自己面前。
言枕詞心中在想:馬車頗小,也不是顯眼華貴的樣子,倒不像是原音流一貫以來的喜好……
但他旋即看見露出青色篷布外的一抹雪白。
那抹雪白中點點銀芒,乃是不夜山川中一種極為兇殘也極為珍稀的兇獸皮毛,其皮毛柔如輕羽,暖如熏風,不懼雪雨,甚至能擋住普通的刀劍相加,十足實用。
包子有餡不在褶子上,馬車華貴不在外表上。
言枕詞心情倏爾愉悅。
馬車停在了言枕詞面前,車簾掀起一角,原缃蝶自車中探出小半身子,朝言枕詞揮了揮手:“言哥哥,我們走吧。”
言枕詞欣然上了車。
老馬識途,不需車夫駕馭,自動調整方向,朝天柱所在走去。
車廂之外,崖主站在一旁看見了一切,不由小小抽了聲冷氣:“怪道不要如玉美人,原來已有佳人在側!失策失策,方才所言不會被佳人聽去,倒得罪了佳人吧?”
他有些糾結,不免一聲長嘆。
嘆完之後,再轉過身去,又是一個笑嘻嘻跑堂小二,如同蜂鳥一樣穿梭忙碌在桌子之間。
馬車一路向前,駛出了拿雲城,駛出了北疆邊境,當黃沙、凍土、還有殺戮的世界在視線中越來越遠,漸漸消失之際,車廂之內,言枕詞忽然出聲:“冬狩消亡,燧宮一統,殺戮真的會停止嗎?”
馬車雖小,倒也夠坐兩個人。
原缃蝶今日起得有些早,現在走了困,打着小哈欠說:“言哥哥在說笑嗎,既然死亡與新生永遠不會停止,那麽和平與殺戮也永遠不會停止。但是,言哥哥覺不覺得,北疆的殺戮有點奇怪?一般而言,殺的人夠了,大家就自然而然的停了,可冬狩這麽多年,無數勢力族群飛灰滅亡,年年的人口掠奪也無法阻止北疆一路走向衰亡,我看大家都願意服從強權,都不想打了,那他們為什麽還是不停地打下去呢?……”
言枕詞聽懂了原缃蝶的話。
她在告訴自己,北疆冬狩的背後,也許有更不為人知的內幕。
沉思之間,言枕詞忽覺身旁軟墊一陷,原缃蝶已側卧在了他的身旁,呼吸平緩,已短短時間內陷入沉睡之中。
美人伏地,發如潑墨,其中一縷還撓到了言枕詞的手背。
狹小的空間之內,甘甜的香味突然變得鮮明起來。
如果要确認原缃蝶是不是原音流,此時或許是最恰當的時機。若原缃蝶真是原音流……他不信原音流會真在自己身上加上女性特征。
言枕詞定定看着原缃蝶,手擡起,又放下,手再擡起,又再放下。
當他的手第三次擡起的時候,原缃蝶突然一個翻身,翻到了言枕詞懷中。
言枕詞剎那被火燙到,火速蹿到車廂外頭,坐在車轅之上,吹風冷靜。
車廂之內,原缃蝶失去靠墊,重新落在軟墊之上,肩膀微微抖了一下,忍笑忍的。
車窗上邊,嬌嬌默默看着一切,滿臉鄙夷。
第八卷 虛實光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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