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容幽

銀河歷第三紀6191年,銀河帝國S169星系-G02行星。

一名年輕人方從一場葬禮上回來。他身着黑色風衣,戴着一條雪白的圍脖,匆匆裹挾着夜風進門。

合上門,他輕輕吐出一口氣,将帽子摘下,這時露出了一張屬于年輕男人的英俊臉龐。

他很瘦,但難掩本身朝氣蓬勃的俊美。一對劍眉很容易令人印象深刻,幽深明亮的雙目則浸染着似有若無的憂郁,這憂郁非但沒有令他的魅力打折,甚至更讓人感到他本身氣質上的神秘和沉靜。

口袋裏的通訊器響了,他疲憊地斜靠在門上,接通了這個電話:“師兄?”

“容幽,你到家了嗎?”

“嗯。今天還要感謝師兄幫忙,改天還請師兄吃飯。”

“哪裏的話,小幽,你沒事就好。老師走了,你是他唯一的牽挂,我們都希望你過得好,有什麽事盡管來找我們。你最近瘦了很多,一定要注意身體,節哀順變……我們才能放心。”

“好,我會的。”

容幽将外套挂起,穿着一件單薄的襯衣坐在客廳的沙發上。

夜深露重,窗戶開着,但他毫無覺察,只是怔怔地看了一會兒房間裏——他的養父白瀚所有的遺物都已經收起來了。按照白瀚的遺囑,現金和房産都留給了養子容幽,論文、手稿和書冊都捐獻給他任教了十多年的學校,剩下的東西全歸容幽酌情處理。

葬禮也結束了,已經沒有什麽東西留下了。角落裏一個行李箱,裏面裝着一些龍魂帝國的古籍,這是學校圖書館不敢收的,容幽已經和國立博物館約好了,明天就無償上交。

容幽靜靜看着那個行李箱,上面還貼着一些來不及拆的托運憑證。白瀚曾經提着這個箱子,和他一起去過高山、草海,去年他們還說要去北極看一看……

他那麽偉岸的父親,怎麽忽然就只剩下一個孤零零的小行李箱了呢?

鴉黑的雙眼中湧起了霧氣,像黑珍珠被雪水澆灌後的寒冷潤意。

“容幽,還不到哭的時候。”他喃喃自語。

容幽擡起手略略遮擋了一下刺目的燈光,許久後站起身收拾了一頓晚飯。不論多麽難以下咽,他還是将喉中砂礫般的苦澀和疼痛盡數吞沒。

從他被白瀚收養的那一年起,容幽便沒有再受過這種痛。

那年入學的時候,幾個學生聯手欺負他,說他是“沒人要的啞巴”、“沒爹沒娘的小雜種”,有個男孩将他堵在廁所當中踢打。容幽是習慣了的,況且他從小難以受傷,也就依然沉默着忍耐。

但白瀚發現了這件事,他領着容幽敲開了這男孩的家門,先彬彬有禮地問候,然後在得到了對方“孩子還小,別和他計較”的回複後……一言不合地撸起袖子,打人。

溫文爾雅的白教授,如此突然地先發制人出了手,令人所料未及——一直到他将對方家長踹翻在地,對面才剛剛反應過來發出叫聲。

白瀚說:“你兒子打我兒子,我不和小孩計較,但我打他老子,總還是可以的。”

兩個孩子全程看着這一幕,那個男孩第一次看到自己父親被打得痛叫求饒,這簡直比他自己挨打還要更令他恐懼。他縮在角落裏震驚到無法開口,直愣愣看着容幽。

小容幽和白瀚一樣特別禮貌,他就站在門口靜靜看着。但是那對幽黑的雙眼,不知為何令人感到一陣心悸。

從那之後,校內再沒有人膽敢碰小容幽一根指頭。

白教授打完人,還斯斯文文地掏出手絹給對面擦血,回去時又教育容幽說:“小幽,做人要善良,但不能軟弱。不軟弱的時候,能不動武力就別動武力,能不留下證據就別留下證據。——但是記得,這些規矩,都是可以為重要的人破例的。”

容幽擡頭看着白瀚,點了點頭。

白瀚單膝跪在他面前,伸手撫摸着容幽的臉,溫柔地說:“別哭,小幽,男子漢大丈夫,現在還不到哭的時候。”

這天一直到了半夜,容幽仍未能入眠。

關于白瀚的一切都在點點滴滴,湧入他的心上。這個男人盡心竭力地撫養了他一十二年,将他從孤兒院裏一個古怪、孤僻、不善言辭的小孩慢慢養大,以嚴父慈母的雙重身份教導了他所有的一切,然後在一場慢性絕症裏,溘然長逝。

他死前,只讓容幽見了一面,笑着說:“最近我不好看了,怕小孩看了心裏有陰影。多記得我玉樹臨風的樣子就可以了,做什麽還要看我凄慘落魄的樣子?我兒子還年輕的很,莫給他往後這麽多年添堵了。”

容幽說:“爸爸,我準備考馴龍師資格證了。大學太窄,不太想上,假如有機會的話,回頭再去學點別的專業就是了。”

一個“窄”字,白瀚就全聽懂了,欣然道:“确實的,學校裏就沒那個條件教出好的馴龍師來。你想去哪兒就去吧,錢夠嗎?”

“夠的。我拿了個龍魂古文字學助教的邀請,邊工作邊學習也可以的。”容幽說,“房子暫且留着,一年回來住兩個月休養,看看有什麽合适的工作邀請再離開這個星球。帝國中心有點太遠了,但還算是個不錯的目的地,我去見識一下人類科技的極限,然後再掉頭找個好點的居住星球移民。等我考上馴龍師,再努力一把,功成名就以後開一個龍類保護馴養中心,大概就不回來了。要是條件再好一點,我就回來幫扶一下這個星球,只要前線推進不過來,這裏的日子總會好過起來的。”

白瀚點了點頭,臉上帶着一絲惬意的微笑。

這天夜裏,據說容幽在外間剛一睡着,白瀚便放松地吐出了最後一口氣。

龍魂帝國的古籍都是白瀚收藏的,他平素沒什麽特別的愛好,統共就那麽一點點收集癖,從各種地方淘來的古籍都放在書架上。

不知怎麽的,容幽從小就對龍魂古文字非常得心應手,對這門公認的“世界第一高難度語言”,他掌握得相當快,甚至比帝國通用語還多帶了幾分親切熟稔。

他也因此在學校中很有名望,像“龍魂古文字學助教”這種職位,雖然各個學校不常開設,但是只要開設了,誰都會嘗試給他遞個邀請。

容幽已經接受了一所高校的邀請,等明天将這些古籍上交給博物館了,他就會去報道。

想到要将從小閱讀到大的書全都送走,他心裏又是一陣恻然,便忽然起身,想去最後翻看一次。

這時,容幽敏銳的直覺忽然一動,他感到客廳內有不同尋常的動靜。

有人闖進了屋子,這是深更半夜,人類睡眠最深沉的時候。這種時候的不速之客,顯然都是梁上君子了。

容幽放緩呼吸,從床邊沒有找到自己的通訊器,想是留在客廳沙發上了。他巡視一圈,從桌上筆筒裏抽出一把美工刀,便蹑手蹑腳地摸出了房門。

那賊是個高大的成年男人,也沒有戴僞裝,正背對着容幽不停翻找那個行李箱。

容幽屏住呼吸,抄起旁邊桌上巨大的花瓶,三步并作兩步,猝然跑上去對着他的後腦勺就是一下!

“咚”一聲悶響!

那賊一聲不吭地倒在地上。

容幽猛地喘了口氣,俯下身摸了摸對方的呼吸,确定他對自己沒有威脅後,翻身去找自己的手機,準備報警。

正在這個時候,他聽到後腦處一陣風聲。

家裏竟還有第二個無聲無息的賊!

一股巨力猝然傳來,容幽後腦嗡的一聲,一時間失去了知覺。

再醒過來的時候,容幽發現自己被綁在窗臺上。那布條綁得非常緊,一時不但掙脫不開,而且導致血流不暢,他兩條臂膀幾乎快要失去知覺。

容幽冷靜地觀察了一下四周,蹲起來搓動自己的手腕,慢慢恢複供血。

這時,其中一個賊從房間裏轉了出來,抱怨道:“你不是說這小子今天在一個窮學生家裏睡嗎?!怎麽又回來了!害老子現在還疼!”

剛說完,他發現容幽醒了,愣了一下。

而房裏很快轉出來剛才偷襲容幽的另一個賊,竟是他的熟人!

“龔姨……”容幽咬了咬牙,這個姿勢令他眼前有些發黑,他竭力沒有在敵人面前流露出痛恨和軟弱。

她也愣了一下,略有些羞愧地轉開頭,說道:“小幽啊,你別怪阿姨……”

龔姨正是白瀚雇傭多年的幫傭,常常負責給他們父子二人做了飯帶來,不能說是非常熟悉,但白瀚也從未懷疑過她。沒想到在白瀚的葬禮當天,她就帶着個小偷闖進了雇主的家門。

容幽低下頭沉默了片刻,他知道這個時候不能刺激歹徒,道:“你們想要什麽?這屋裏只有一張銀行卡,可以給你們,別的不值一提。”

“哪兒那麽多廢話?!”

男人忽然有些警覺,面目猙獰地走了過來,不由分說,一拳已經砸在容幽腹部。

這一下完全擊中了柔軟的內髒,容幽的胃部立刻開始劇烈地抽搐,晚上竭盡全力咽下去的東西在其中翻滾,酸液仿佛在攪動五髒六腑……他難以承受地開始幹嘔。

龔姨尖叫道:“你打他幹什麽?留下證據就不好辦了!”

男人伸手扯住容幽的頭發迫使他擡起頭,繼續逼問道:“聽說你老子收集了很多龍魂的古董,嗯?都放在哪?”

容幽艱難道:“你被騙了……我父親只是個教授,哪裏有錢收集古董……”

男人不悅道:“沒錢,那這些書哪兒來的?他一個窮教書的,從孤兒院裏領兒子,這麽多年還不結婚,要不然是那活不行,要不然就是家裏有鬼。我看你細皮嫩肉的,別不是這死鬼養了個小兔兒爺吧?”

容幽緊咬的牙關中嘗到了一絲血腥味,白瀚是他心中最不容亵渎的一個人。如果可能的話,他現在就會上前打死這個男人。

他拒不合作的态度令男人更為不爽,便伸手過來摘他脖子上挂着的龍鱗。

這片龍鱗是容幽從小帶到大的,白瀚說是他親生父母留下的東西。容幽雖然對父母沒有多少眷戀,但這麽多年也養成了習慣。他下意識道:“這東西不值錢,你們要——”

話音未落,男人再次給了他一拳。

這一下打在太陽穴上,容幽腦殼中嗡嗡作響,眼看着男人将龍鱗從自己脖子上摘了下來,放在手中賞玩。

“黑不溜秋的,這啥玩意兒?”男人嘲弄道,“老子就不是拿來賣錢,就拿來氣死你。哦喲,你瞪我啊?繼續瞪啊,你就在這乖乖看着我們把這屋搬空吧!”

作者有話要說:

1.科幻未來的故事,所以我這個設定控又一頭紮進了冷題材,啊哈哈。容小黑現在還在“鄉下”,所以科幻感沒那麽強,很多還是“古老的信息時代産物” _(:зゝ∠)_

2.戀愛是重點,這篇是主受,所以動筆的是本調,大家懂的。

3.雖然努力想狗血一把,但按照作者多年來根本沒控制住過的洪荒之力,估計還是甜甜甜蘇蘇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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