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欺壓
容幽在黑暗中喘息了許久,才回過神來。
他醒過來時發現自己手上的綁帶已經因為浸透汗水而松了,他勉力掙紮後将自己放了出來,整個人脫力地倒在地上。家中狼藉一片,龔姨和那個男人差不多把比較大件的家具全都翻過了一遍,将那個放着白瀚留下的龍魂古籍的行李箱也直接帶走了。
容幽立刻去客廳拿起自己的手機,先報了警,然後盡量沒有動屋內的東西,自己先去廚房灌了一杯水,勉強壓住腹部火燒火燎的痛感。
就在鏡子前,他下意識想去摸自己脖子上挂着的龍鱗,然後才反應過來:它已經被那個男人摸走了。這個東西,十八年來,容幽從未摘下來過,也幾乎從未給人看過它——不知為何,他非常讨厭被人看見這片龍鱗。
現在,容幽想道:為什麽偏偏是龍鱗?為什麽又是龍呢……龍的雲室是什麽意思?我為什麽會在那裏有了成為幼龍的錯覺?如果一切都是我的夢境,我的潛意識裏怎麽能造出一種全新的龍吟聲呢?
思維紊亂成一片,他打開手機,記下了幾件事情:
1.抓住龔姨和她丈夫,追回龍鱗和那些龍魂古籍。
2.調查龍的雲室、青先生。是夢境?
十幾分鐘後,民警已經來了,容幽和他站在門外做筆錄,等其他人在裏面照相記錄現場。
容幽看向民警的身後,他見到黃色的輻條将一片街道圍了起來。
民警道:“不要介意,這裏晚上發生了一起車禍。來,你過來點,把情況詳細地說說。”
容幽定了定神,阻止了自己的胡思亂想,專心做筆錄。
在這期間,令容幽難以置信的是,他忽然也開始聞到人類身上的氣味了——這可是在現實當中啊,前十八年的容幽從未察覺過人和人也能有不同的味道。
和龍不一樣,人類的氣味沒有那麽清新,有一股很沉澱的感覺,區別就好像山頂最清爽的空氣和城市裏的濁氣一樣分明。
容幽一時還沒有習慣,不自覺地距離人遠了些。
民警見狀,便關切地問:“是不是身上的傷很嚴重?我們已經叫過救護車了,五分鐘內肯定能到,你現在這邊坐下休息,去醫院以後記得說清楚發生了事故,他們知道怎麽留證據。”
沒過多久民警叫的救護車便來了,他叫的是轄區內最近的醫院,将容幽直接送進去開始做檢查。
檢查的結果還是比較樂觀的,容幽的內髒并沒有受損,只是脆弱的胃部再次受到了強烈的刺激,因此有些發炎,造成了他還有些低燒。
他被留在病床上打一些葡萄糖。
醫院裏的福爾馬林氣息曾經是容幽也很讨厭的味道,但如今對比起人類聚集出來的味道,忽然又顯得更加幹淨了一些。
“容幽,現在還遠遠不到哭的時候……”
他喃喃自語,有一瞬間感受到了白瀚留給他的東西:那不是因為受到父親庇護的安心,而是因為繼承了父親的強悍和堅韌時,無比的勇氣和驕傲。容幽活了十八年,沒有一刻曾經軟弱或者放棄過,哪怕是他還是個孩子的時候,就已經知道要将搶自己龍鱗的孩子按在地上打。
人類社會教會了他很多東西,包括隐藏自己的武力,包括僞裝出最無害的模樣,但他始終不是人類。
這個時候,容幽陡然察覺到了一股血腥味!
他突然間對味道非常敏感,容幽再一次本能地分辨了出來——這是剛才的夢境當中,那個男人的血腥味。
容幽立刻翻身而起,胃部一陣翻騰,他一聲不吭,扶住牆向外行進。
順着這血腥味,他來到一間手術室門外,來來往往的醫護工作人員緊張無比。
容幽拉住了一個沒有負責手術的人,問道:“裏面……是誰?我好像看到了熟悉的人,我怕是我的朋友。”
護士回過頭,就先是欣賞了一下年輕人特有的英俊,猶豫了一下,說道:“裏面是個中年男子。很嚴重的車禍事故,聽說車子已經完全癟了,他在主駕駛上面全身多處刺穿和粉碎性骨折,失血過多,現在有多個器官開始衰竭。你要是認識他的話,能幫忙通知他的家人嗎?”
容幽看了護士遞過來的照片,背面寫着男人的名字“李名”,而正面正是那個男人躺在擔架上的模樣,僅僅拍到一點的上半身都鮮血淋漓,整張臉更是因為痛苦而糾結得極為猙獰。
——沒有錯,是那個男人。
容幽鎮定地将照片還了回去,說道:“我認識他,他妻子是我朋友……我會……通知她的。”
最後幾個字,他咬得很緊,黑白分明的眼眸仿佛微微收縮成梭形。
——是真的。
——龍的雲室,青先生,他所做的一切……果然都是真的。
——他漫不經心的一個舉動,将龔姨的丈夫李名差點直接按死在了車裏!
當時他在龍身的情況下,似乎突然間杜絕了所有對人類的同情心、同理心,好似在面對另一個不熟悉也不在乎的渺小物種一樣。
人會在乎自己在窗棱上看見的一只飛蚊嗎?産生厭煩的情緒或許是會的,但絕不會産生同理心。
容幽呼吸急促地闖進了醫院的洗手間,撥開了水龍頭以冷水搓了搓臉。身後也有人走了進來,就在這一瞬間,他的呼吸立刻平穩了下來。
他擡起頭,在鏡子裏看見了自己,神色平靜到不可思議,眼神又深邃而幽靜。
這雙眼睛是什麽時候變成這樣的?如此深邃,如此神秘,好像一夜之間變成了某個可怕的物種。
——神龍啊!在所有的記載裏,神龍的心境,既淡泊又固執,既高傲又冷漠,對非我族類是公正到殘酷的态度,一如“天地不仁,以萬物為刍狗”,但對待氣味相投的同族卻又似乎生來溫柔。
容幽不想繼續思考下去,不想承認自己多年來,在溫和甚至憂郁的外表下,隐藏着如此冷漠的性格。
他将這一天發生的事重新想了一遍,不管發生了什麽事,更重要的是白瀚的遺物。那輛車裏有龍魂古籍、白瀚的筆記本和手稿,還有瑣碎的遺物,都是容幽留下的唯一的紀念了。
不管是什麽人,出于什麽目的,都決不能這樣搶走父親的遺物!那是他的東西,沒有一個人類可以從他手裏奪取任何東西——他們必須為此付出代價。
冷靜的思維就重新占據上風,容幽重新擡起頭,向自己重複了一遍:“容幽,你只剩下一個人了,你沒資格寬容,沒資格不殘忍。”
……
天重新亮了,容幽來到了最近的治安所裏。
他不但想跟蹤一下追捕入室搶劫這個案子的進度,也想找機會看看李名的車被如何處置了,裏面的東西他有沒有機會再拿回來。
G02星是一顆二級戰争星,這裏根本沒有一個穩定的行政體系,連基本秩序也有80%是軍隊在維護,因此治安所擁有很大力量,但在程序上并不一定很嚴謹。容幽認為自己有很大機會,哪怕不能拿回東西,至少也可以直接或間接地得到有用的情報。
在這裏,容幽問了一下進度,回答了一些問題之後,他特意提了龔姨和李名,提交出來兩幅畫像。
這個時候,外頭有人進來說:“容先生是嗎?你的朋友來找你,說是有重要的線索。”
但那個自稱是他朋友的男人,容幽并不認識。
這個人大約四十來歲,穿着考究的西裝禮服,一坐下來就對容幽說:“這件事我們私了如何?”
容幽冷淡道:“什麽事?說清楚。”
男人說:“關于白瀚的遺物,裏面的古書可是有很多國家保護級別的文物。我們現在不追究你們私藏珍貴文物的罪名,但也必須沒收這些東西。手段上我們可能是急切了一點,所以這是給你的賠償,你現在出去銷了這個案子,尾款明天就到你的戶頭上。”
他從桌面上遞過來一張支票,擡頭上是“壹佰萬”。
容幽按住了這張支票,無動于衷道:“據我所知,帝國根本還沒有針對龍魂古書收集的現行法,你們說追究私藏罪名,是依什麽法追究?又是什麽法給了你們這個追究的權力?”
男人卻根本不接這個話,語調轉向嚴酷道:“你最好弄清楚,容先生,這是看在你年幼喪父的份上可憐你,而不是你要挾我們的資本。識趣一點,做一個乖小孩,我們不會在意你;但你如果不識趣,非要螳臂當車,我們也有很多辦法教育你。”
容幽瞳仁微微收縮,緩緩說道:“你出現在我面前,威逼利誘我。我現在知道了兩件事:第一,你們根本不在乎我這個人;第二,你們卻很很忌憚我把事情鬧大。為什麽?是因為這批古籍必須是清白的,它的來源不能被知道是不幹不淨的,是麽?”
對方失聲。
容幽手指一旋,将支票輕飄飄送回了桌子對面,人靠在椅背上,無所畏懼地說:“先将我父親的其他遺物交回來,還有,讓那個姓龔的女人來自首,否則我們沒得談。”
對方于是知道容幽并不好惹,收起支票後站起身,冷冷道:“我明天會再聯系你,容先生。我很确定,到時候你會改變心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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