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煙火
這場地震聲勢頗大, 震級大概在6到7之間, 是G02星球上難得一見的大地震了。好在地震中心是在山中,受到影響最大的是人跡罕至的鷹山地帶,再加上鷹山下有很大一片區域事先被霜樓戒嚴——用以發掘遺跡,所以一共沒有多少人處于最危險的區域。
容幽和那輛車人可以說是最倒黴的一批了,其他人都只是有強烈震感, 并沒有多大傷亡。
地震結束後, 地震臺播報出來這次事故一共有二十來人死亡和重傷, 上百人輕傷。另外, 餘震還會在附近陸續持續好幾天, 所以幹脆又把整個地區清空了,提醒最近的城鎮居民要小心餘震。
容幽沒有把自己也遇險的事情說出去,面對師兄師姐們陸續傳來的消息,只回複說:我一切都好, 沒發生什麽事,請你也保重身體, 麽麽噠。
地震後第三天的晚上, 很多人自發集中在廣場上,點燃蠟燭為死難者祈福。容幽在圈子的中心看見了死者的遺照, 下面正是他留下的遺言:媽媽,我還愛你。
還有一條新聞:有個在車上被外科醫生緊急施救的人已經脫離了生命危險,正在向媒體求助想找救命恩人,他描述道:“是一位高高瘦瘦的外科醫生,還有一個年輕小夥子……特征是很帥, 額,是的,就是很帥很帥的那種帥……”
容幽滿額黑線,切向了下一條新聞。他和那位不知名的醫生一樣,極為默契地隐藏了名姓,再沒有出現在新聞裏。
這天回去,醫生宣布容幽徹底沒事了。
容幽內心腹诽:我本來就一點事都沒有!一點擦傷而已,為什麽要用掉一整瓶碘酒!很疼的!
霜樓于是也準時出現,遞給容幽一張工作證,然後說:“等一會兒你去簽一個合同,我會雇傭你做我的個人顧問——我的權限也就到這裏了。以後你拿着這張工作證,可以到圖書館、資料室和我的書房活動,當然休閑區和餐廳還是可以任意去的。至于你的宿舍,我把你安排回原來的地方,你沒有意見吧?”
容幽搖了搖頭,接過證件,然後說:“謝謝。”
“應該是我感謝你。”霜樓說,“這些工作你不用做,當然也不需覺得愧疚,我是不會給你發工資的。”
容幽笑道:“這感情好,我算是白拿了一張飯票。”
霜樓又正色道:“希望殿下知道你回來工作後,心情能夠好一點,我的全部目的也就達成了。我知道你最近在複習馴龍師資格證的考試,也祝你學習順利。”
容幽道:“謝謝,這是我欠他的。我只希望生活中規中矩,再不要出什麽幺蛾子了。”
“用心秉正,總是好的。”霜樓點了點頭,就告辭離開了。
他走後,容幽又拎着一個小小的行李箱,回去曾經的宿舍裏。
然後他見到了曾經的同事——
學霸君看見容幽,先是揉了揉眼睛,然後仔細地盯着容幽胸口的顧問證件看了半天,目瞪口呆道:“這……還有這種操作?”
容幽為難地撓了撓鼻尖。
是啊,他辭職以後……又回來了,還升了個官。
人生總是那麽的離奇。
容幽又去和學霸吃飯了,他們倆是入職吃一頓、辭職吃一頓、又入職又吃一頓。
學霸吐槽道:“你是不是專門來騙我飯錢的啊?”
容幽道:“你請客吃飯回回都是青菜和排骨肉,這點飯錢有什麽好貪圖的。”
學霸打了個哈哈:“那你就是回來找老相好的咯?”
容幽:“……”
還真被猜中了。
學霸說:“現在的年輕人啊,一言不合就分手,一言不合又複合,分分合合的有意思嗎?我跟你說啊,複合的情侶有83.7%的統計學概率會因為同一個原因再次分手……”
容幽說:“沒有的事,我是因為他回來的,但我沒有複合的打算——不對,我們又沒有開始過!”
“那你既然沒打算談,幹嘛給人家虛假的希望。”學霸說。
容幽:“……這件事很複雜,等他病好了以後,我會離開的。”
“為啥不談啊,容幽,這好像不是你的風格。”學霸慫恿道,“談談有什麽的,我真想看看你談戀愛以後智商掉線是個什麽樣子。”
容幽又好氣又好笑,真想拿筷子戳他八卦的臉,半晌說:“我們身份差異太大了,我奮鬥個六百年也夠不到那個層次。先不說以後怎麽樣,光是觀念上就差很多。他老是不拿人當人看,也不拿古董當古董看,總之渾身都是貴族毛病,我覺得我遲早和他鬧掰,還不如一開始就別在一起。”
“……哇,死傲嬌貴族大小姐。”學霸感嘆道,“容幽你真是好豔福啊,而且你真的好狠心哇!”
容幽聞言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但出于微妙的惡作劇心理,竟然也沒有糾正他。
死傲嬌大小姐谛明殿下,啊哈哈哈哈。
下午茶時間,容幽竟有些緊張。
他夾了一本複習的書,快步走去了那個再熟悉不過的位置,坐在沙發上,一時間竟有一種一切回到了從前的感覺。
時間還差一點到一點整,容幽翻開書神思不定地看了一會兒。然後一點很快過去了,容幽擡起頭一看才反應過來,恐怕今天谛明是不會來了。
谛明很少會打破自己的時間安排,每天午休的一個小時本來是雷打不動的。會出現這種情況,容幽只能猜測他是換了個地方午休,或者也可能是因為病了。
容幽的內心有點複雜,收拾起書準備走的時候,又順便在書架上挑了一本讀物,他曾經看谛明讀過它。
突然,他的身後傳來了一個聲音:“傷都養好了,你還沒有走嗎?”
容幽回過頭去,看見谛明就站在那裏,一時間竟然說不出話來。
谛明也看着他,視線微微向下定格在容幽胸口的工作證上,片刻後說:“原來是回來做霜樓的顧問,看來你确實是很喜歡霜樓。”
他的聲音不辨喜怒,容幽摸不準他在想什麽,于是回道:“殿下。您知道我在準備考試,所以霜樓将軍只是提供給我一個清閑的環境。我想在這裏借兩本書,可以嗎?”
“問霜樓吧。”谛明淡淡道。
他似乎轉身就準備走了,容幽突然有一股沖動,于是上前叫住了他:“等一下,殿下。”
谛明回頭看了他一眼。
容幽卻不知道說什麽,片刻後道:“我……我知道之前地震的時候,是你冒險救了我,謝謝。”
“不要想太多。”谛明說,“看在你只是小龍的份上,我才會拉你出來。下回你再遇到這種情況,我既不會知道,也不會來找你,你自己好自為之吧。”
“我……我知道。”容幽深吸一口氣,“你的病還好嗎?霜樓說你的精神情況有點……欠佳。”
谛明腳步略微一停,淡淡道:“霜樓還真是什麽都敢對你說。這件事與你無關,擔心那麽多做什麽。”
他的反應太冷了,雖然早已知道再次見面時不會太愉快,但容幽還是難免有些失落。
下午時,容幽想了很久。
谛明的冷淡明明就是他自己想要的,但為什麽心裏還是那麽難過?
大抵人的感情确實是很難自己控制的,想得再清楚再明白,也不可能立刻釋然吧。
容幽想:霜樓将軍還真是猜錯了,我在這裏什麽也做不了。不過也好,等确認谛明的身體情況好轉了,我就能放下一切離開了,雖然已經不是好聚好散,但……他還是安好無暇的明親王殿下就好。
傍晚時分,容幽回去宿舍的路上,經過了白汀湖的湖岸。
這時他聽到了與衆不同的聲音,像是誰在湖邊放煙花,響聲低沉而連綿。
容幽一時好奇,走過去就見到白汀湖岸邊幹幹淨淨,只有一整塊玉石般的湖面嵌在中間,明鏡般的水面倒映着四垂的暮色,在湖中央的那座人工小島上依稀有着幾個人影在忙碌。
那座很小很小的島,是他和谛明攤牌然後分別的地方。
順着那條半透明的湖中小道,容幽慢慢地走了過去。
他看見工作人員在忙碌地拆卸一些東西,便問:“這是在做什麽?”
對方答道:“在拆煙花啦。上個月就布置在這裏的,不知道為什麽一直沒用到,唉,光是材料就進了好幾十萬呢,布置了又不用!現在的人真奢侈啊……”
容幽愣了一下,又問:“那對岸怎麽在放煙花?”
工作人員道:“這不是銷毀處理不過來嗎?煙花又放不久,怕浪費,主管讓他們拿了一些走,有機會放兩個就放兩個,當員工福利了。霜樓大人也是同意的,說是放那幾個孩子玩玩,說不定先生遠遠地見到了,心情也能好一點。”
過不多久,湖中小島上的煙花都拆完了。這裏現在光禿禿一片,既沒有餐桌椅子,也沒有布置出來的火樹銀花。
容幽在唯一的長椅上坐了下來,看着對岸的小孩們放煙花。
G02星的晝夜溫差相當大,到了夜色四合的時候,白汀湖邊都結了霜。
但是那些追逐打鬧的孩子們并不覺得冷,而呆呆坐在長椅上看他們的容幽也毫無覺察。
對岸的煙火斷斷續續地,時而閃爍起來,時而又一片黑暗,但黑暗裏總是傳來快樂的笑聲。少頃就又有孩子點燃了一捧煙花,紅的綠的,色彩斑斓的,安靜的喧鬧的。
容幽還看見一個定制的煙花,綻放出來後形成了一個Q版的小人兒,正是戴着眼鏡的谛明——他噗嗤笑出了聲來。
又過沒多久,孩子們陸續被領了回去,只剩下最後一個,坐在對岸打水漂玩,手邊許許多多的煙花,一高興就點燃一個,獨自過得熱鬧。
容幽身上只有一件單衣,抱着膝蓋蜷縮在長椅上,哆哆嗦嗦地看着對岸形單影只的小孩,卻不舍得走。
他的思緒仿佛停滞了,直到聽到有人夾帶着怒氣說:“你在這裏做什麽?”
容幽擡起頭去,看見谛明就站在長椅前,低頭看着他。
萬千思緒湧上心頭,酸澀到他難以睜開眼。
容幽說:“對不起,都怪我,那天我說的話,都不是有心的,對不起。煙花……真的很好看。”
對岸亮起了一點星火,在谛明的背後,将他發梢暈染出迷離的微光。
谛明低頭看他,将身上的外套脫下來蓋住了容幽,然後說:“這裏很冷,回去吧。”
“我想再……等一會兒,”容幽被溫暖的外套燙得略微一哆嗦,怔怔地說,“怎麽只有你的Q版煙花呢,是不是還有我的?我就多看那麽一會兒。”
谛明沉默不語,伸出手撫上容幽冰涼的側臉,片刻後輕輕擡起了他的下巴。
容幽呼吸微微加快,忽然想說什麽。
但谛明完全不想給他說話的機會,突然一低頭,将他吻住了。
他的溫暖,似乎讓所有的霜寒瞬間退卻了,但也溫柔到讓人心生懼意。
容幽手腳都凍得有些僵硬,用力将他推開一點,接着卻繼續被輕輕擁住。
容幽說:“我不是為了霜樓将軍回來的。”
“那你究竟回來做什麽?”谛明低頭看了他許久,忽然微微笑了——這是今天以來他的第一個笑容,“你這個小家夥,真是讓人捉摸不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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