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絕域孤島(22)
純粹粘稠的黑暗将時間一并吞噬, 讓人不由聯想起在第一束光出現前,世界本就屬于黑暗。這麽一想,‘長夜終将過去, 黎明定會到來’這種說法仿佛失去了效力的破舊魔法, 因為黎明也終将過去, 貪戀光明者會因此而痛苦, 畏懼黑暗的人也會因此而絕望,只剩下篤信自己的人還在光影的輪替間砥砺前行。
饑餓與寒冷是黑暗忠誠的仆人, 聞秋聲能忍住寒冷,卻無法制止肚子委屈的悲鳴。
“咕——”
雙手捂住肚子,那綿長的聲調頑強地從指縫裏鑽出來,聞秋聲耳尖迅速蹿紅,盡管其他人很體貼地沒有看過來, 她還是開口,試圖說點什麽轉移大家的注意力。
“我們下來有多久了?這階梯也太長了吧。”
剛開始還嫌棄牆壁上惡心的污澤, 随着階梯越來越窄,為了遠離深淵他們不得不一點一點放棄底線,身體素質最差的聞秋聲幹脆自暴自棄,也不管牆壁上會不會突然冒出手臂之類的東西了, 像壁虎一般貼牆而行。這期間不知道蹭到多少亂七八糟的東西, 衣服多處濡濕,連頭發絲都被可疑液體黏成一縷一縷。
“聞小姐,如果用走的,我們可能一輩子都走不到底。”
也只有紀楚戎的聲音, 令她在諸多不适中稍感慰藉。至于怪人白迪, 從他說出“小姑娘,你很有前途, 要不要跟我一起研究人類學”這句話開始,聞秋聲就不敢貿然對他多說一句話。
“那我們現在?”
“散步。”
“等待。”
自發自動忽略掉白迪的回答,聞秋聲道:“等待等什麽呢?”她還有好多問題不明白,并且有一種群除我佬的直覺,雖然這幾乎是事實了。她又道:“而且,放任那三個人不管真的沒事嗎?”現在看來,那三個人選擇留下完全是早有預謀,就是不知道他們打的什麽算盤。
暫時跳過聞秋聲前一個問題,紀楚戎道:“明槍易躲,暗箭難防。”
對于那三個人,紀楚戎并非全無防備。別看系統時不時在他腦海裏插科打诨,其實從剛進入這詭奇世界時,系統就盡職盡責地将每個人的可疑之處記錄下來及時反饋給他。
為了讓聞秋聲心裏踏實一點,也為了這段路程不那麽恐怖,紀楚戎道:“聞小姐,也許你沒有察覺到,其實在我們一行人中,你才是最厲害的那個。“說到這裏,他輕輕笑了一下,道:”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麽?”
“咦!?”我難道不是個戰五渣嗎,聞秋聲道:“你是在安慰我嗎,一定是在安慰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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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倒是也有那麽點意思。”推了推突然貼過來的白迪,示意他不要鬧,紀楚戎道:“我說的厲害不是身體素質方面,是心理素質,恐懼是人之常情,我們都會恐懼,但你克服恐懼的速度遠超常人。”
初見時,紀楚戎也以為這只是個平平無奇的小姑娘,身子骨偏弱,遇事有幾分韌性而已。進入別墅後,她先是昏迷不醒,然而一旦醒來就提供了關于小姐的重要線索,危急關頭也是她的願望幫衆人逃過一難,這一切都與某件事有關聯。
“是……嗎?“仔細回想,聞秋聲有點領會到紀楚戎的意思了。确實,她的表現較紀楚戎、陳策、白迪他們來說差之甚遠,但是放在普通人中又着實有幾分不同。她和夏晴、李立群、沈光霁三人一樣都會恐懼、害怕、絕望,但是在掙脫恐懼時,如果說其他人像無頭蒼蠅一般亂竄,那麽她就是一直在向着有光的方向奔跑。
她怕的是自己無法堅持下去,而不是永遠葬身于此。
那麽,那道光來自于哪裏呢?
“歌聲。”聞秋聲驟然道:“是歌聲。”
恐懼很大程度來自于未知,相比于其他人來說,聞秋聲最獨特之處恰在于知道的比別人多了一點。而這一點,正是小姐饋贈于她的魔盒。
“沒錯。你聽到的,小姐的聲音給予了你線索,線索是思考的引證,而思考恰是理智的一種表現。”紀楚戎話題一轉,道:“你沒有發現,夏晴他們自審判游戲之後‘理智’了很多嗎?不僅‘理智’,在行動上的目的性忽然統一起來。”尤其系統彙報過,三個人并沒有私底下的接觸。
“是否可以推測,他們是凝聚在了某個意志之下。”
本來放松稍許的聞秋聲背後驀地滲出一層冷汗。是呀,為什麽只有她聽到了歌聲,小姐既然可以讓她聽到,為什麽不能是別人。她雙手環臂,掌心來回搓動試圖抹平冒起的雞皮疙瘩,喃喃自語道:“這太可怕了……”
黑暗中仿佛有看不見,摸不着,卻又确實存在之物,在她耳邊嘲諷低笑。無法推測他們是否真的聽到了什麽,甚至開始懷疑自己聽到的是真是假,越是深入地思考,越是陷入無休止的猜忌與恐慌。
這時,仍是紀楚戎平穩的聲音拉了她一把。
“不必恐慌,我們這一行人中,小姐對你的惡意也許是最少的。”
真是奇妙,她對自己曾篤信的一切産生了懷疑,卻願意去相信紀楚戎。也許正是因為不由自主地去相信他,縱是害怕聽到答案,也情不自禁去試探,渴望他也相信自己。在獨自煎熬了不知多久後,聞秋聲道:“那……紀先生你有沒有想過,我也有欺騙你的可能呀。”
“想過。”
心中的那一絲期許迅速枯敗。
“但是……”紀楚戎話鋒一轉,道:“只懷疑而不去相信,不就永遠在原地徘徊嗎。”
言下之意讓聞秋聲瞬間滿血複活,要不是怕被白迪推下深淵,聞秋聲真相沖過去抱抱紀楚戎。
然而紀楚戎下一句話立刻打散了聞秋聲的喜悅。
“你說對嗎,老夫人。”
拐角處的平臺,并不高大甚至顯出佝偻老态的身軀顯出模糊輪廓。她站在那處,身披黑暗,不說話時便連呼吸聲也沒有,讓人懷疑之所以還能站立是因為背後有東西撐着。別說聞秋聲,連自诩警戒心還不錯的陳策都微微一驚。
白迪和紀楚戎‘看’得更清晰一點,老夫人背後的牆面上,濺射狀的血跡散發陣陣鐵鏽,那是不久前一具被釘在牆上的屍體留下的。
“我曾經相信過很多人。”羅特裏恩老夫人開口,她的聲音仍具初見時的威嚴,卻又在此時帶上數倍于年紀的滄桑,她道:“你們不是第一批進來的人,也不是唯一走到這一步的人。然而迄今為止,仍無人能逃脫這無休止的輪回。這因生而起,以死為終,唯有怨恨、猜忌、背離、憎恨、恐懼永存的輪回。”
“你在這裏……那小姐?!”靈光一閃間,聞秋聲忽然又想到了一個細節,審判游戲裏,羅特裏恩老夫人給每個人都投了有罪票。
走到這一步,多少都窺見了些真相,老夫人開門見山道:“想必你們已經猜到了,這島上一切鬼怪都是因那女人而誕生,包括我,我的兒子,以及塞拉。但是,那女人能一遍一遍殺死我們,卻無法控制我們。所以,才有現在的會面。”
因為某人從剛才開始一直和別人說話理都不理自己,而且在他賭氣不理他的時候竟然沒有立刻察覺過來哄他,白迪的心情着實不好,他打斷老夫人的話,直白道:“想要談合作至少拿出一點誠意來,抖出一堆廢話打發誰呢。”
“我以為誠意是來自于合作的雙方。”
“呵。我們不是唯一走到這裏的人,卻是你唯一能夠合作的人,你經歷多少次輪回了?有的選嗎?”
如果還是生為人時的老夫人,一定早就暴跳如雷恨不得着人将這個不知禮數的人痛打一頓。然而,他說的确實又是實話,叫人不論怎麽反駁都落了下乘。老夫人轉動僵硬的眼珠,視線掃過聞秋聲和陳策,他們不知道,她确實心裏清楚的。
白迪和紀楚戎的出現是定數中的變數。于她而言,于整個羅特裏恩家族而言,這是唯一的希望。她曾經為了光榮的活着,為了維持自己的威嚴和尊貴壞事做盡,沒想到現在卻為了得到死之安寧低聲下氣。
罷了。
“終結輪回的方法就藏在深淵之底。”
“深淵之底!?那……我們還要走多久才能走到底?”
老夫人冷硬的面容上浮現一抹怪笑,聞秋聲意識到自己好像問了個啥問題,紀楚戎之前好像說過……
“走?”老夫人冷哼一聲,道:“用走的你們一輩子也別想出去。”
“你不會讓我們跳下去吧?!”說起來,之前女仆不是跳下去了嗎難道真的能跳!?還是說女仆有什麽特殊的辦法。
“那麽簡單的話,之前的人都是蠢死的嗎。”哪怕身受輪回之苦,老夫人毒舌的品質也不會腐朽。她有點不甘不願地道:“如果說這個世界都是那女人的衍生物,深淵之底就是這世界的發源。”老夫人笑容古怪起來,她道:“每輪回一次,這裏的臺階就會增多一層。而越接近源頭,就離那個女人的精神越近。你們明白嗎。”
想要終結,就只能自投羅網。
剛升起的希望瞬間被澆了個透心涼,不僅下無盡頭,現在即使擡頭向上看,也已經看不到盡頭了。若老夫人所說為真,那他們腳下的階梯,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正是用命堆積起來的。那個将他們關在這裏的怪物,是否正等着他們一躍而下落入口中。
不是每個人都有向死而生的勇氣,也許還有很多人寧願在糾結饑餓中死去也無法完成那一躍,不敢探尋深淵之底有什麽。
仿佛看透聞秋聲的想法,老夫人眼中閃過一絲癫狂:“這就是那個女人,愚弄這世界的一切,她不會讓任何人輕易死去,她絕不允許別人享受那種解脫!”
她看過太多了。
輕信于她那善良僞裝的人,受其蠱惑自相殘殺的人,被自己的良知害死的人,殘害他人以為能走到最後,最後獨自一人孤零零地在這個世界生活數十年,被恐懼活活折磨死的人。
別說他們了,連她這個鬼怪都已經受夠了。
如果說有誰從沒對這個詭異世界感到恐懼,那就只可能是白迪了。他懶洋洋打了個哈欠,白睫毛上沾了點淚珠,不說話的時候宛若纖塵不染的純聖之人,然而一開口就害得別人沒辦法當聖人。
“站在兒子的鮮血前唠叨真的好嗎?你兒子舍命引我們下來,費盡心思留下線索,可不是為了給你創造發牢騷的機會。”拔下長釘檢查傷口時,白迪發現凱恩的心口位置刻有兩個縮寫,其中一個是羅特裏恩的首字母。出了地下室他和紀楚戎才敢肯定,另一個應該是審判的縮寫。審判游戲裏,唯一參與的羅特裏恩就是老夫人。他微微眯起眼睛,漫不經心的語氣忽而轉冷:“我已經快要沒有耐心了。”
戲谑掩蓋下真實的惡意攀爬着腿肚,在一種新而粘稠,更難以抗拒的恐懼面前,他們竟短暫忘卻了小姐帶來的的恐懼。
又是一腳踩在別人的痛處。如果老夫人還有什麽死穴,那就是和她一并陷入輪回的兒子。
“從某個角度來說,你和那女人還真是像啊。“滿懷惡意、傲慢又冷血,似乎總是熱衷于逼出他人的負面情緒。然而心悸于那撲面而來的壓迫感,抱怨這麽一句後老夫人終于動了,她步履緩慢而堅定地登上階梯,走到紀楚戎面前,從緊貼胸口的口袋裏掏出一件東西。
“拿上吧。希望你是最後一個。”
作者有話要說:
寫到這裏突然想到某黑魂梗:跳下去吧,不會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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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