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絕域孤島(29)

太陽照耀之下海面風平浪靜, 泡沫船折射着七彩光輝,看上去猶如童話般夢幻。但船上人的心卻随着時間流逝越繃越緊,看得見的危險已然消散, 自審判游戲結束後便存在的陰影卻仍潛伏在衆人無法見光的內心深處。

“呵, 我們已經漂了三個多小時, 這艘船完全沒有固定的去向, 根本是在原地打轉!”

夏晴打破死一般的沉默,目光掃過頹靡不振的沈光霁時流露出厭惡。但出于某種考量, 這種厭惡很快潛伏下去,她與李立群對視一眼,對方推了下鼻梁上變形嚴重的眼鏡,道:“很顯然,事情還沒有結束……”

說到這裏, 李立群停頓了片刻,陳策倚在船緣擺弄他那把血跡斑斑的匕首, 李立群不敢細看那兇器,陳策垂在額前的劉海擋住了他揣測的視線,李立群斟酌道:“雖然在此時此刻說這樣的話很殘酷,但是為了大家的生命着想, 我還是必須說出自己的猜測。”

弱小的動物自有強大的直覺, 聞秋聲攥緊的掌心已被汗水浸濕,哪怕是在島上,她也沒有感受到如此強烈的危機。

果然,下一秒, 李立群直直地望向她, 不止是這個可怕的男人,還有夏晴, 他們二人一左一右,封住了她的所有出路。而她的背後,只有一汪海。

“如果我沒有猜錯,那場審判游戲并不僅僅是游戲,它決定了最終哪一方才能安然離開。從剛才到現在,我們都在海上打轉,顯然,這艘船上的人……太多了。”

“可我才是游戲的勝利者!”聞秋聲雙手牢牢掌住船緣,絕望之餘心中升起一絲怨怼,都已經走到這個地步了,只差最後一點點就可以逃出去,紀楚戎卻丢下他們不知去向。

哪怕理智告訴自己不能怨恨,肮髒陰暗的情緒卻在死亡面前瘋長。

夏晴道:“那又怎樣?事實證明,不管是有罪的人還是無罪的人,能活到最後的才是真正的贏家。很可惜,這艘船上兩方注定無法共存。”說話間,她見陳策只顧低頭把玩匕首,知他也是有罪的一方,想必立場一致,不由憐愛道:“聞妹妹,但凡我們還能想出第三種方法,也不願狠心犧牲你。但你想,這裏只有你一個代表無罪方,你忍心為了自己脫出,讓我們四個人都死掉嗎?”

“還是說……犧牲掉有罪的人,讓無罪的人活下去本就是真理,你心裏其實抱有這種想法吧?”

聞秋聲下意識避開夏晴的目光。

李立群一步步逼近,他擡起的雙手緩緩移向聞秋聲。

船上總共就那麽點地方,聞秋聲避無可避,只能眼睜睜看着那雙手伸向自己的脖頸。

“你看?為了活着,誰是無辜呢……呃!”充斥惡意的雙眼倏然睜大,胸腔的劇痛喚醒全身的恐懼,夏晴怔怔地垂下眼眸,匕首紅白相間的刀身刺痛了她的眼睛。

身後,年輕的惡徒低語道:“殺人就殺人,說那麽多廢話幹什麽?你不殺別人,不就是等着別人來殺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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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抽回匕首輕輕一推,夏晴紙片一般墜入了海中,蔚藍中很快浮上一片赤紅。

一個人就這樣被殺死了,沒有任何借口與理由,只有紅刀子進白刀子出,自然而然,與砍瓜切菜沒什麽不同。

少年的刀鋒避無可避,這是李立群第二次直面陳策的殺意,喉管割裂的瞬間他才明了,原來上一次他能躲那麽久,只是因為這惡魔的趣味而已。他真正動殺心時,才是命不由己的時刻。

李立群的血濺在聞秋聲的衣服上、臉上、頭發上,她已失去反應的能力,說不清心頭湧上的到底是劫後餘生的喜悅,還是報複心得到滿足的快慰。她無力分辨,茫然地跌坐在角落,看陳策将李立群一腳踹下了船。

船上只剩下了三個人。

還有三個人。

“怕什麽?”陳策甩了甩匕首上的血,居高臨下地俯視聞秋聲,冷聲道:“我答應過紀楚戎保護你們,自然說到做到。”

聞秋聲愣愣道:“他……他為什麽不和我們一起走?”如果他在船上,至少不會出現剛才的場面。

“呵,你們有人喊他上船嗎?”

輕飄飄一句話讓聞秋聲羞紅了臉。

看到泡沫船時她确實想要叫上紀楚戎,可是夏晴他們先一步擠上了船,五個人全部上船後這艘泡沫船吃水嚴重,海水距離船緣只有堪堪一線,顯然不可能再多兩個人。

沒有任何人提起的情況下,泡沫船緩緩離島。

“你也沒有找他!”聞秋聲氣道。

那是因為我早就猜到他和我們不是一路人,陳策懶得與聞秋聲解釋,也不想再提醒她當時紀楚戎就站在海岩上,比任何人都先注意到泡沫船的存在。

如果不是那家夥自己不願意登船,他豈會容忍夏晴和李立群多欣賞三個多小時的海景?直接扔海裏,不就有空位了。

“這樣也好,這種兩難的局面,他應該是最不擅長的了。”倒是那個叫白迪的家夥兒,想來早已預想到現在的局面,所以才故意攔下了紀楚戎吧?

從始至終,這艘船上最淡定的竟然是一直縮在角落的沈光霁。自從審判游戲後,他就像丢了魂兒一般,對外界一切都漠不關心。一個靠埋葬往事才能活出人樣的家夥兒,一旦那些爛在地底的舊事被掘了出來攤在眼前,僞裝成人已久甚至漸漸忘卻自己本性的惡鬼就無法辨清自己究竟是什麽東西。

“我不殺你。”陳策蹲下身子平視這分不清人鬼的玩意兒,陷入自我懷疑與否定的人無知無覺,他也不介意,擡頭看了一眼放晴的天空,明明天空中的太陽是虛假的,不存在于真實世界的,卻也勾起了陳策一絲懷念。他再也看不到真實世界裏的太陽了,這實在有些可惜。目光落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他眼神出現片刻渙散,似乎憶起了什麽久遠的人事,眸光中蕩漾出一線真實的溫暖。他問道:“你說,這裏的海和咱們世界的海是一樣的嗎?”

沈光霁兩耳不聞,陳策也不期待他的回答,自言自語道:“連太陽都是假的,何況是海呢。”他站起身,緩慢地伸了個懶腰,笑了起來:“真讨厭啊,我明明最厭惡溺水這一死法。你明知如此,是故意為我選擇這種結局吧……所謂的審判者。”

他在和誰說話?他瘋了嗎?他會殺了我吧。

聞秋聲縮在角落,小心翼翼地觀察陳策。那少年長身直立,在虛假的陽光下自言自語,唇邊的笑容卻是從未見過的輕松自如。

“不過……能在我生命的最後感受她曾經歷的痛苦,倒也……不賴。”

那是她第一次見到陳策真心的笑容,一個真正的普通少年的笑容,簡單得宛若一張白紙,仿佛只是放學路上聽到同學講了個笑話。

“噗通——”

“啊!”聞秋聲瞪大雙眼,向前爬去。

那個最有威脅的少年,沾滿鮮血的少年,剛才露出簡單純真的笑容的少年,忽然之間仰面倒向海中。聞秋聲奮力探出腦袋,只看到浪花吞沒那具尚顯青澀的身體。

我有罪。

她睜着眼睛,一眨不眨,盯着那方海面,直到海面重歸于初,倒映着美好的藍天和澄暖的陽光,一點也不像墓地。

在他死去時,我竟松了口氣。

淚水無聲流下,而她并不感覺到悲傷,只有惡心。為她一切的情感反應,為她所有的虛情假意,感到惡心。有什麽東西已經發生改變了,她就像一堆化學物質,正漸漸轉變成另一種物質。

船上還有兩個人。

一個在坐在船頭,一個坐在船尾。若非船不知在海面上航行了多久,太陽沒有一點偏移,一艘七彩泡沫船漂浮在倒映藍天白雲的海面上,該是何等如詩如畫。

聞秋聲在等。

但她分不清,是在等自己的死,還是另一個人的死。

饑餓、困頓接踵而至,她漸漸變得虛弱,所幸放棄了思考與掙紮。為了節省一點力氣,她閉上了眼睛,意識卻出奇清醒,久久無法睡去。

直到……她聽見了又一道落水聲。

精神在一瞬間松懈,困倦排山倒海襲來,她終于睡着了。

再睜眼時,已是她所熟悉的現實世界。

————————————————

“我可以将時基交給你。”白迪的回答沒有引起紀楚戎一絲一毫的松懈,他在這個混蛋身上吃的虧已經夠多了,無論怎麽堤防卻還是會中招。

“不過,你得回答我一個問題。”

來了,果然來了。紀楚戎發現自己已經可以預料到白迪的套路了,這真不是什麽值得高興的事。

“你問。”

做好了接招的準備,白迪卻不出聲了。純白的人垂下眼眸,過了許久,久到紀楚戎以為白迪又是在耍他時,白迪終于開口了。

“紀楚戎。如果時基和葉一生的命你只能選一個,你選哪個?”

“你怎麽知道葉一生!”紀楚戎神色倏然一變,隐隐增添幾分攻擊性:“你到底是什麽意思!?”

向來情緒寡淡的人竟有這麽大反應,白迪當然清楚這是‘葉一生’三個字的功勞,正因為清楚,才會故意提起這個人,也正因為清楚,才不想去問這個問題。

自虐一般,白迪挑釁道:“我知道的比你能記起來的還要多。來,選吧。你不想要時基了嗎?”

作者有話要說:

這個世界到此就結束了~還差一章收收尾~!

新角色不是情敵是助攻,大助攻!攻會吃醋不奇怪,他誰的醋都吃的。

還有最後一個世界就完結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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