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英雄的理想鄉·第六章
風吹過白塔外的鐵絲網, 松動的網線撞擊欄杆,發出咔噠咔噠的聲響。塔外林木漸深,叽叽喳喳的鳥鳴從深處回傳。世界明明是喧嚣的, 只除了一處地方, 萬物不允, 常理不至。
一個清瘦的身影, 站立在那處地方。
人的眼睛看來,就是平常無奇的畫面, 無意中看了不知多少這樣的畫面。頂多是那個人的樣貌有些奇怪,渾身上下沒有一點雜色,連皮膚都是毫無血色的白。
倘若這時戴上熱成像儀,眼前所見之景立刻就會化作最尖利的刺刀戳入腦中。
無任何已存的概念可以定義。
非現存的感知力所能承受。
一旦目睹,對認知的置疑與扭曲足以使普通人陷入瘋狂。
所以眼睛, 這對心靈的窗戶,又何嘗不是保護鎖。
不仔細留意觀察, 眼睛難以察覺那人腳下的青草叢裏,淺薄黑霧正以源源不絕之勢湧向前方一個小小的‘洞’。
那‘洞’隐隐有擴張之勢,只因黑霧的填充,看看維持着原來大小。
人一動不動, 洞也跟着一動不動。
走出白塔時, 葉一生渾身汗水經夜風一吹,撕走了身體不少溫度,他打了個冷噤,話一出口才發現連聲音都有些虛弱。
“還能堅持多久?”
那張俊美的皮相下相比沒有正常人類的血管神經, 葉一生無法從與死人一般無二的面色上準确判斷出白迪的狀态。
“獻祭掉這個世界的話, 能堅持一個月。”
葉一生皺起眉頭,他出來後就感覺周圍有些地方不太對勁, 經白迪一說,他環顧四周,只見鐵網外的荒地擴大了不少,相對應的,原本圍攏過來蠶食空地的樹林不進反退。今天之前還有一些枝幹穿透鐵絲網延伸進來,現在只剩下一些朽木枯枝,垂老在地等待微生物将它們一一下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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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力所及,深綠的林葉正急速衰老枯黃,健壯的枝幹被吸血鬼抽食幹淨,生命肉眼可見地幹癟消退。方才沒有留意到,白迪腳下的黑霧分明是兩個流向,一部分從他身體裏分離出來沖向‘黑洞’,另一支流卻是從外向他本身彙聚。
那不是一句玩笑話,這混蛋真的幹得出來這種事情。
這個時候不能對它大吼,你怎麽能做這種滅絕人性的事情,誰讓它本來就沒有人性。葉一生深吸口氣,道:“你們世界的葉一生已經完成了99%的工作,給我三天時間完成剩下的1%。”
“好,到時候這片樹林剛好吸收完。”
這就是手下留情的意思了。
催眠消耗了葉一生過多精力,出來透口氣只是想轉移一下注意力,誰知立刻就被這惡魔又給堵了回去。他不再廢話,正要回白塔繼續實驗,白迪忽然道:“他想起來了嗎?”
“等他睡醒了,還需要再引導一次。”白迪帶過來的數據資料裏,那個世界的葉一生詳細記錄了當初催眠與重塑的過程,紀楚戎的那段記憶沒有被抹去,只是封存起來,沉到了意識最深處。葉一生所要做的,就是引導他去找到那箱海底寶藏,打開箱子,并且讓他認識到,這些東西就是他本人藏起來的屬于他的合法財産。
只要有據可循,解密的過程不會出什麽問題,比起這個,葉一生更擔心另一件事。
“藥劑做出來後,你有什麽打算。”
這個世界必然容不下他們,那麽離開這裏後,他們又選擇去向哪裏了。如果只有紀楚戎,只要他活着,葉一生并不在意他活在哪個異世界中。
白迪就不同了,這王八蛋活在哪個世界這一維度的生物都無法高枕無憂。從未察覺到他存在的普通人也就罷了,至少葉一生每天晚上都會做噩夢。
退一萬步,別看這怪物現在一副為愛瘋魔的樣子,再單純的戀愛腦,也得想清楚你對象是為什麽與你相遇。
白迪降臨低緯度絕不可能是為了紀楚戎,它那時根本不知道密密麻麻的人類中有一個叫紀楚戎。
不幸中的萬幸是,他降臨後遇見了紀楚戎。
肉體凡胎只因心之所向,成為了比任何鋼鐵炮彈都要強悍的囚籠。
你瞧,上一秒還要獻祭世界的家夥,現在就妥協地低下了頭。
“你不必揣測我的意圖,你知道我願意遵照他的一切意志。”白迪的臉上沒有神經,他笑起來時面皮與肌肉是受到未知力的牽引,硬生生拉扯出一個人類定義的笑容。
白迪口中的他正在自己的意識海洋裏發船難。
兩側的影像長廊延伸向未知的終點,每塊熒幕上的畫面只有短短幾秒,來回不停地重複播放着。剛開始,紀楚戎走走停停,一幀一幀地去看。漸漸地,他腳步不再停歇,只消看個開頭,已知曉過程與結局。
最後,他甚至不需要擡眼。
‘阿戎阿戎,我會用平板鍋煎雞蛋啦,明天我來給你做早餐!’
聽見的瞬間,他眼前自然而然地浮現出了說話人的音容笑貌。
拉下兜帽後的小少年沒了在外面時的小心翼翼,蒼白的頭發絲在他眼底亂晃,異于常人的無色瞳孔中,他的倒影便是僅存的色彩。
僅存這樣的字眼實在太過勾人,他微微彎下腰湊近了少年,于是瞳孔中的那點色彩也随之擴散,這雙眼中只有他一個人。
‘今天商店裏有賣牛奶,明天早上熱給你喝。’
大腦某個地方涼了一瞬,就像門扉打開時驟然感受到流通的風。紀楚戎五指陷入發絲,他擡起頭,右邊的影像播放到最後,定格在白發少年揚起的笑臉。
這家夥一直笑得很假。
他早就清楚,他好像不會笑。
那又有什麽關系呢,他每天都努力地笑給他看。
這已經是這塊熒幕上最後一幀影像,下一秒畫面又跳回第一幀重新播放,但紀楚戎直到,這還沒完。
狂風豁然推開門扉,兩扇門哐啷一下拉開至極值。
這怎麽算完呢?
我還要摸摸他的頭,或者抱一抱他,回應他拙劣又真摯的情感表達。
張開手臂的那一刻,兩側的熒幕一寸一寸黯淡,隐沒于周圍的黑暗。懷裏是空的,他什麽也沒抱到,但是抱了黑暗滿懷。
前方似乎出現了什麽。
熒幕如潮水般退去時,有一個東西從沙灘顯露出來。
在它完全顯現,或者說紀楚戎完全感知到它時,一股強烈的恐懼捏住了他的心髒。理智在催促他前進,恐懼從心髒蜿蜒而下,斬斷了他與雙腿的聯系。
不知是雙腿,連手指頭都變成僵硬的石頭。
可怕的是,那東西并不理會他的恐懼,在他僵立不動時,一點一點向他靠近。
那是一塊灰色幕布籠罩住的東西,幕布使紀楚戎沒能第一時間觸及那東西的本質,這讓他生出一點劫後餘生的慶幸。
這是什麽?
看起來像是一塊被布罩住的熒幕。
随着那東西越來越接近自己,那點慶幸很快煙消雲散。
一道聲音猶如天光乍現時敲響的第一聲鐘,劈開了蔽日的恐懼。
‘打開它,紀楚戎。’
無比熟悉,發自內心,穿透靈魂。
是他自己的聲音。
他想搖頭,身體卻一動不動。他想喊不,喉嚨卻發不出聲音。而那塊可怕的灰布已到了他的面前,也許從他目睹第一塊熒幕時,便沒有了拒絕的餘地。
當你選擇探查真相,又怎能逃避随之而來的恐懼。
‘不要再逃了,紀楚戎。’
‘你只有直面恐懼,才能保護他。’
剎那間,萬千心聲淹沒了他。他聽到自己的聲音交織成網,這網兜頭罩下,将他自己牢牢網住,那些嘈雜的心聲敲打着紀楚戎的頭顱,他頭疼欲裂,恨不得神智就此消失,腦中眼前白光乍閃。
狂轟濫炸中,一道心音越衆而出,漸漸吸收掉其它聲音,撫過他的發,拍着他的背,在他心靈深處堅定地重複着一句話。
‘不要怕。’
不是安慰,也不是命令,只是一個答案。
實在是最簡單就能想到,也最難以做到的答案。
紀楚戎不由失笑。
這可真是一句廢話,不怕就能克服恐懼,誰不知道呢?
恐懼不知何時深植進他的心底,從未離開過他。
“我當然會怕啊。”無可名狀的恐懼,無論身處哪裏,正在做什麽事情,恐懼感如影随形,記憶中的空白切實存在,他時常恐懼白雪下到底潛藏着什麽。追尋真相的本能也延伸至恐懼,但奇怪的是,這片空白太過紮眼,看起來什麽都沒有,卻是每天都在提醒他這裏有過什麽。
“當初的我選擇隐藏這段記憶而不是篡改甚至消除,不就是為了這一刻嗎。”僵硬的身體不知何時放松下來,紀楚戎無力地牽動唇角,露出一抹苦笑,那點苦澀還沒消散,他已一把扯開幕布。
最後一塊熒幕亮了。
畫面一片漆黑。
“阿戎,我接下來要說的話,你聽過之後就沒有任何選擇餘地了。”漆黑的畫面中出現葉一生的聲音,紀楚戎慢半拍地想起來,這是他失去眼睛之後的一段回憶。
“其實,你連選擇聽或不聽的餘地都沒有。”
“我想你其實已經有了點猜測。啊……沒錯,那個一天到晚嚷嚷着不想做人的家夥,本來就不是人。”
聽起來像玩笑,但是兩人沒有一點玩笑的心思。
他沒說話,葉一生就心知肚明了,不再多說任何廢話,直奔主題道:“我用了些方法從白薔薇研究所盜出了白迪的研究資料,他的構成不屬于任何已知物質,但是卻能轉化為任何已知物質。白迪這個存在,不是我們能理解。”
“白薔薇研究所從福利院裏發現他,卻無論如何也查不到他進福利院前的行跡。他們找到了一些福利院的前員工,然而所有人的口供卻出奇一致。”
“他們都說,‘他本來就在那裏。’”。
“在表述這句話時,每個人的心跳都十分平穩,他們意識深處便認定‘他在那裏’是一件比一加一等于二還要理所當然的事情。”
“白薔薇研究所的人做了空前複雜的調查,他們耗了相當大的物力人力去追尋白迪的痕跡,最終,只在檔案裏寫下一個結論。”
“他本來不在,它是降臨。”
這句話鑽進神智時,神智過快地理解了這句話的意義,剎那間為時已晚,紀楚戎已經感受到一種注視。
就像屏幕裏的人突然感受到屏幕外的目光。
随着這種感知,立體變成了扁平,扁平縮至點線,一切理所當然都化作了錯綜複雜的置疑。但脆弱的,微小的人類什麽也做不了,只是宇宙中的浮游物。
“白薔薇研究所的資料中止到白迪逃出,我在資料中沒有找到與‘霧’有關的信息。那群瘋子不可能放過這麽明顯的突破口,那麽我推測,‘霧’化是他在逃出研究所後出現的能力,或者……正因為掌握了‘霧’,他才能逃出來。”
“下面說的,就都是我的推測了。我猜想,降臨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如果随便就能降臨,那我們的世界早就不複存在了。它能夠降臨,必然因為其本身有某種特性,這特性可能就與那‘霧’化有關。而這家夥降臨之後什麽也沒幹,在福利院裏受了多年虐待,又被弄進實驗室繼續受虐待,我不相信它降臨的目的就是找找刺激感受人性之惡。”
“想必是降臨的過程出現了問題,正如我之前說,降臨肯定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這個問題導致他降臨後失去了記憶。可能是水土不服,也可能是來的路上磕到了腦子,以至于在很長一段時間以為自己是個土生土長的人類。”
“可惜,白薔薇研究所持之以恒地挑戰這家夥的極限,每天都逼得他不想做人。高強度的實驗壓迫着他的人體極限,終于一點點逼出了他的力量。”
“白薔薇研究所将他顯露出來的能力定義為異能,認為那是可以變化成他人的異能。但你應該很清楚,‘霧’可以化作萬物,無論活物還是死物,無論有形還是無形。”
“它與你最親近,我的推測有多少可能性,你心中自有斷定。”
“這樣說吧,它對自己的認識越清晰,力量就越完善。而其本性,也會随着力量一起覺醒。”
“你看,它最近已經無法自然地流露出人類的表情。”
葉一生說了很多,紀楚戎已不知自己懷着何種心情一個字一個字地聽下去。
有些是他确實不知道的,有些卻是他早已察覺的。
他聽到自己說了第一句話。
“葉一生,你要和白薔薇研究所做一樣的事嗎。”
平而穩的一句話,音調沒有任何起伏,截斷了葉一生所有的話頭。
良久,葉一生嘆息道:“不,那無法解決問題。”
“紀楚戎,我知道白迪對你來說非常重要。我也知道,你心裏明白一件事情。”葉一生頓了片刻,道:“它千辛萬苦來到這裏,你說,它對人類是善意,還是惡意呢。”
“不管是哪種,人類都賭不起。”
到此,他的退路封禁,面臨深淵,無處可逃也絕不能逃。別人從深淵中看到無盡的黑暗,他卻看到了鮮花草地欣欣萬物。
他是受深淵偏愛的人,是唯一特殊的那一個。他沒有遭受任何逼迫,只是自然而然地走進了那片黑霧。
他怕的從來不是這片不可名狀的黑霧。
紀楚戎想起了他那時的回應。
“你想要我怎麽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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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