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金主寶貝不撒嬌

要在一起三個月, 謝緣十分鄭重地拉了他回到謝家宅邸,将家中的各類收據、壓箱底的根契票約都交給了他,各類信件也都給桑意看過了。連與成陽王往來的軍中機密都毫無保留地告訴了他。

桑意有點手足無措:“這些你不用跟我說的……”

謝緣道:“我只是不想對你再有什麽隐瞞, 無論好的還是壞的。像上回那個小倌的事, 我也不想再發生一次。”

桑意坐在窄桌的另一邊, 低頭理了理謝緣給他的東西, 而後無比小心謹慎地問道:“那你……還有什麽要問我的嗎?”

謝緣點了點頭:“有。”

他推過來一張紙, 上面寫着自己的疑問。每一個問題後都留白半頁, 活像是私塾中先生給學生出的考卷。謝緣把紙遞給他後就起身離開了, 去了庭院中吹風煮茶,留桑意一個人在房中默默無言。

第一個問題:涪京城外救我的人是你嗎?

第二問:如果是,你從何處學來的打殺人的本事?

第三問:你愛吃甜粽子還是鹹粽子?

系統:【前兩問我為你提供标準答案,你不用寫了。第三問看起來有點搞笑,你自己答罷。】

桑意問道:“為什麽?為什麽只把粽子題留給我?”

系統:【因為你并沒有一個合理的解釋,能解釋你的身手問題。你的身手是你八歲到十六歲這期間養成的,這與你的原世界息息相關, 為了避免過過度OOC引起攻略失敗, 同時也為了穩定好感度,我選擇替你回答。】

桑意挑起眉:“不會的,我很穩妥, 自然知道怎麽去說。”

系統:【那你說說, 你準備怎麽回答前兩個問題?】

桑意道:“不回答, 留白表示我不想說。”

系統:【唔, 看起來不錯, 但是我覺得不及我的答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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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意又問:“那你呢,你打算怎麽替我回答?”

系統:【第一個問題,救他的人是你沒有錯;第二個問題,你就說你是被人送入謝家的人,一開始就被當做送給謝緣的一件武器,你除了陪在他身邊以外,還有一個秘密的任務,就是保他平安無虞。】

桑意發表疑問:“有點矛盾,既然我的使命就是成為他的暗衛,要将一生都獻給他,那麽我此前選擇和他分手,或者離開他的行為,是與這條使命相悖的。”

【你可以解釋成向往自由,但最終還是聽從使命。】

桑意搖搖頭:“還有另一個問題,你也說過了,我的身手是無法解釋的,因為我是在現實中被鍛煉成這樣,按照你的說法——城主他存在因為我OOC過度而想起現實的可能性,對吧?”

【是這樣的。】

“那麽你的說法就不能用。你給我編排的理由,同我在現實中來到城主身邊的理由是一樣的,我同樣是作為謝家的一把刀被送去了江陵,如果有一天我們必須死,那麽我也絕不會讓他死在我前面。兩重身份疊起來,會很容易讓他記起我。”桑意微笑了一下,“所以我個人覺得,還是留白比較好。他胡思亂想歸他,可不關我的事。”

系統:【唔,有道理,就按你說的這樣寫罷。】

桑意獲得了系統的允許後,跳過前面兩題,再略一思索,往粽子那題畫了個圈,認真寫道:“我不愛吃粽子,鹹的和甜的都不喜歡,一定要選的話,我喜歡吃清水白粽的尖兒。”

寫完之後,他并沒有立刻出去将這份答案交給謝緣,而是靜下心來想了片刻。

沒多久,他開口詢問系統:“說起來,我剛開始對你報備的計劃,你還記得嗎?”

【記得,你一開始準備OOC,我考慮到你上一世也是用OOC的手段迅速獲得了謝緣的好感度,所以批準了。但是你來到這個世界的第二天就發現了,你就是謝緣的夢中人,而且他所夢到的還是你的前世,所以你暫停了OOC計劃,開始試圖讓謝緣想起前世的你來。再然後,你就把自己浪死了,他沒能想起來,反而抛卻了內心的白月光,一心只要你。】

“行吧,你說的沒錯,是這樣。好感度多少了?”

【97,我已經分析過了,謝緣這一世的人格比上一世還要麻煩,上一世尚且都是臨死之際才說喜歡,這一世也不會太輕松,你也要做好長期抗戰的準備。要他真正說出喜歡這兩個字,恐怕非常困難。】

“沒事,我有準備,城主什麽性格我都吃得透。”桑意擺擺手,忽而再道,“那你認可我的計劃麽?我是說,如果真的可以讓他想起上個世界的事,讓他認為我們前世彼此有緣,也是可以的嗎?”

【理論上可行。前世今生的橋段也有助于攻略進度,這一點你可以執行,我分析過,風險也比較低,也是許多快穿者會采用的手段之一。】

“那我希望你能……幫我複述一下,上個世界中每次城主好感度跳高的情況,我想還原一下當時的場景。”

【沒問題。】

桑意一邊聽系統說着,一邊拿出了紙張,掩藏起自己眼裏細微的笑意。

謝緣能想起上輩子的事情,就能想起上輩子他們打過的那些啞謎。不過唯有一點問題是,上一世的啞謎在即将成功的時候被突然打斷,謝緣最終因為他的身份而會錯意,導致永遠也不可能認出他來。

然而,如果加上這輩子呢?如果他繼續跟謝緣打啞謎,謝緣肯定也能知會一二,從而重新審視他的身份。他必須要加快進度了——上個世界過後,系統已經進行了一次升級,具有初步的人格,平時還能跟他聊聊天,時不時嘲諷幾句。系統越聰明,他的機會就會越來越渺茫。如今謝緣已經愛他愛得七七八八,萬事已經具備,那麽欠的只有一把東風。

【他第一次對你動心,是他頭一次教你下棋的那天早晨。】

桑意想起來了:“當時我和他并肩坐着,他過來摸了摸我的頭發,然後突然就親了我一口,我也不知道為什麽他會動心。”

但他還是把這個場景記錄了下來,并用簡筆勾勒出一副畫,畫的正是那個泛着桑白皮與草木香的清晨。

【第二次好感度急劇飙升到戀戀不舍,是你為他打死那只白虎後,站在他面前宣誓效忠的時候。】

桑意有點激動:“這個我記得,我當時很潇灑帥氣的,這個場面肯定令人印象深刻。這個我肯定要畫下來嘿嘿嘿。”

雖然嘴裏說惦記着自己的潇灑模樣,但這第二幅畫他畫得簡略,基本就是五筆一個跳蚤人,勉強夠得上學齡前的繪畫水平,旁邊是兩只張牙舞爪的大老虎。

【第三次好感度跳100,是一個平凡無奇的早上,我也沒有更多的信息可以提供給你。】

“哦,那次我記得,沒關系,我也畫出來。”

桑意對這一次倒是印象深刻,他當時費盡心思想讓謝緣認出他,等了好長的時間都無果,最後還差點被系統看出端倪,并接受了一次來自系統的電擊警告。但當時謝緣主動過來找他說了幾句話,話裏有話,字字珠玑,兩個人的默契在那個時候達到了最頂點,他也第一次在快穿世界真真正正地放松了下來,曉得謝緣是站在自己這一邊的。

不過的确沒什麽可畫,他便畫了一個躺在床上的自己,微笑着看向床帳外的謝緣,兩個人手拉着手,姿态無限親昵,自然而欣喜,是他們在一起時最稀松平常的每一天。這幅畫他畫得最細致,畫上人眼似含情,一眼望過去便是前塵的影子。

三幅畫畢,他把它們都壓在要交給謝緣的答卷中,而後用一塊玉筆架認認真真地壓好。他走出門去時,謝緣的茶也煮好了,給他倒了一杯,招他過去飲茶。

“我寫完了。”桑意道,“我認真寫了,你過會兒去看罷。”

謝緣溫柔地看着他:“好。”

而後兩邊對望,兩廂無言。

還是謝緣最先打破了沉默。他将剔透的青玉茶杯輕輕放在一邊的案板上,望着院外簌簌搖動的長草,輕聲道:“那個時候你被送過來,就在這院子裏。晚上什麽也看不見,就你一雙眼睛亮得瘆人,水汪汪的,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受了欺負,也十分怕人的樣子。”

桑意道:“爺記錯了,當時不是在這個院子裏,是在您的府邸中。那時候是深夜,天黑,又落雪,我也沒能瞧明白您的模樣。”

謝緣笑了笑,伸手過來摸了摸他的頭。兩個人甫一湊近,又勾得謝緣有點想吻他,但他只是凝視着眼前人晶亮好看的眼睛,還是忍住了,只是好像揉他的頭發上瘾似的,拍拍摸摸,最後舍不得地收了手,再幫他順好頭發。

桑意對他笑了笑,而後起身回了房,說是午睡。

謝緣則走近書房裏,低頭去翻動桑意交上來的答卷。前兩題交了白卷,意味深長,意思似乎是叫他去想。然而謝緣一看即知,不回答也就是默認了——這反而給他留下了更多的想象空間。

是他救了他,但是他哪裏來的本事去救他?

他的身邊人,還是五年前他親手抱過來的那個怯弱白淨的孩子麽?還是說……有什麽不為人知的秘密,甚至也有被人掉包的可能性?桑意能找出一個與他自己九成像的小倌,會不會另有一個與他十成十像的陌生人,朝夕扮演他謝家家主的枕邊人呢?

他再往下看,見到第三題,是問桑意喜歡吃哪樣的粽子的問題。桑意來他這裏第二年時長高了一點,但還是白白小小的一團,聽了謝緣的話每天辛苦地練身段、吊嗓子、背書,每天練到深夜。那時端午,謝緣每天晚上接他回家,看他餓得肚子都在咕咕叫,于是随手去街邊買了一大堆粽子,剝給桑意吃。

“要吃甜的還是鹹的?”

那時的小桑意搖搖頭,一只手被他牽着,聲音也還奶聲奶氣的:“我不喜歡吃粽子,我剝給您吃罷,我嘗個尖兒,可以嗎?”

謝緣摸摸他的頭:“好啊。”

桑意便從他手裏找出散發着粽葉清香的幾個清水粽,統統咬下軟綿綿的尖兒,而後把剩下的遞給謝緣。謝緣倒是不嫌棄有人咬過,桑意剝了幾個他便吃幾個,清水的寡淡無味,咀嚼久了卻有一股沁人心脾的甜香,此後兩個人每逢端午,家中無人一起包粽子過節,就去街上買上五六個清水粽,桑意負責啃掉尖兒,謝緣吃剩下的。

再過幾年,桑意長大了,做派也穩重起來。南樓中人一起過端午,也不再像以前只有他們兩個人時那樣冷清,但桑意照舊只吃粽子的尖兒。他一向不怎麽浪費食物,唯獨端午例外,好似還在等着什麽人跟他一起分食一個清水粽一樣,只是那之後的謝緣百般忙碌,再也無暇顧及這些小小的細節。

桑意給出了他的答案,不愛吃甜的也不愛吃鹹的,偏好清水粽子的那一個尖兒。謝緣便知道,人還是以前的那個人,沒有變過。

只要确認了是他,那麽前兩題的答案是什麽都已經無所謂了,桑意的留白恰合他心意,他便将這張紙箋放下,強行抛開了自己心上的所有疑惑。

有什麽好問的呢?是他就好了,他的來路和去路,他的秘密與疑點,謝緣都不關心,只要人在他這裏。

他将視線往下移了移,正想着桑意其實交了大半張白卷,實在算不上他剛剛出來口中所說的認真二字,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往下還有三疊紙,一張一幅畫。

第一幅畫,他僅僅看了一眼,就被一種巨大而澎湃的震動所擊中——牽引了他近十年的夢境被完整地再現在紙張上,寥寥幾筆,将兩個人的神态動作勾勒得清晰無比,令他啞口無言。

他從來沒有清晰地見過夢中人的臉,此刻卻經由另一個人的手,将之完完整整地揭露在青天之下。他與什麽人并肩坐在石桌前,桌上錯落擺着棋子,陽光正好,空氣中光影流動,桑白皮與木槿葉的香氣輕輕飄散,樹蔭帶着林間的清香向他們二人籠罩下來,他一只手伸過去,握住那人的一縷頭發。也是在那一刻,他的心飛快地跳動了起來——

這就是答案。

他對誰也不曾說出口,那替他算命的術士能算出他心上人手臂上有三點朱砂痣,卻也不可能窺見他睡夢中的心思,無法将他看見的幻影實實在在地描摹出來。

桑意是他的夢中人。以前是,現在也是。

經年折磨在他心上的陰霾忽而就消解了,因為它們被桑意從見不得光的黑暗中拎了出來,仔細描摹填補,最後化成一副和樂美景。謝緣顫抖着手指往下翻,見到第二章 ,是筆觸更加簡單的兩個小人,中間橫亘一只兇惡白虎,人畫得潦草是真,老虎卻氣勢洶洶,眼神兇惡,仿佛要從畫裏撲出來一樣,這一瞬間,他腦海中有什麽畫面一閃而過,像是有一個渾身是血的青年,一身獵裝,提刀立在他身邊起誓,宣布永遠的效忠與臣服,而謝緣的心髒随着那副畫面猛地一沉——極致的擔憂與心悸破土而出,讓他幾乎啞口無言。他定了定神,翻到最後一張,但是出乎他意料的是,他對最後一張的情景并沒有多大的印象。

他是他的夢中人。

他們在另一個遙遠的時間中相愛過,他動情在兩人第一次放下戒備與偏見談話的時候,在心上人出事之後的那一瞬間曉得,自己恐怕就此情根深種,再也回不了頭,但是他遺忘了最後一張圖景的意義——這幅畫上,桑意睡在床頭,微笑着向他遞來一只手,好似在撒嬌要他抱着穿衣起床,而他也縱容他,伸手與他十指相扣,和每個平常的晨間都一樣。

他想起了一部分,但是忘記了應當很重要的事,那會是什麽?桑意的第三幅畫,究竟畫了什麽?

那樣一副平常的晨間景象,他想告訴他什麽?

謝緣立在桑意的房門前,徘徊良久,遲遲不敢進去。古人所謂近鄉情怯,當他隐約記起時,他便不敢去見他的心上人了——第一世,他給他以冷遇和磋磨,這一世,他也曾給他毫無意義的希望。

“你喜歡我的,對不對?”謝緣在房門外輕聲問,“我希望……你還是喜歡我的。”

裏面的人呼吸均勻,已經睡熟了。

他在外面站了片刻,便回到自己幽暗漆黑的房中。

桑意很快發現,謝緣說是陪他三個月,謝緣的舉止卻意外地克制了起來,給桑意以完全自由、自在的選擇空間,兩人的接觸也就限制在每天三餐時見的幾面,又或是謝緣問桑意能不能幫忙泡一杯茶。謝緣忙自己的公事,桑意宅在家中十分快樂,兩邊都不急着主動,即便是夜晚同睡一個床榻,謝緣也只靜靜抱着他,沒有其他逾矩的行為。

三個月的時間眨眼就過了三分之一,桑意在家裏宅久了,也終于覺得無聊起來,準備給自己找點事做,

謝緣道:“願意的話,回南樓罷。”

桑意想了想:“但是我想回去我的小茶館。”

“也行。”謝緣道,“注意休息,別太勞累。那麽,你還是去那邊住嗎?”

桑意瞧他。

謝緣又摸了摸他的頭:“想住在那邊就去住罷,我不勉強你。我這裏的确離城裏太遠了。”

桑意便打包了東西,回到了自己的東街茶館。如今茶館和南樓正式并成一家,各自都發展得紅紅火火,桑青聽說桑意搬回來了之後,非要擠過來跟他一起住,于是兩個人便共用一個房間,兩張榻,中間只隔一道簾子。白天桑意負責教教新人,給茶館中添置一些物件,其實還是被衆人嫌棄着:“去去去,一邊玩去,別搗亂,你是二東家,給錢就成,可別過來添亂了您。”

桑意有點無奈,于是天天幫掌櫃的帶孩子。掌櫃家的小女兒生得玲珑活潑,每天纏着他講故事。有一天午間,小姑娘哭着跑來說自己被隔壁家的胖虎欺負了,桑意便抱着小姑娘,雄赳赳氣昂昂地找人理論,蹲下來與那個叫胖虎的小子平齊,問他:“你幹什麽欺負我家丫頭?”

胖虎道:“小丫頭片子,我就是看不慣她這般嬌氣,天天過來跟我炫耀有人給她講睡前故事。我娘也給我講故事,說她怎麽烙大餅的經歷,這有什麽好得意的?我就愛欺負她,怎麽着罷。”

桑意和藹一笑:“哦?小朋友們這點年歲,還是以和為貴的好。這樣,作為和解的禮數,我也給你講個睡前故事聽聽,你聽聽咱們小姑娘聽的故事,再來評判她嬌氣不嬌氣。”

胖虎沖着茶樓裏的免費點心過去聽了,而後哭着跑回了家——桑意和藹地微笑着,繪聲繪色地給他講了個離奇驚悚的鬼故事,把人吓得鑽進了桌肚子裏。

桑意拍拍手,自信地對小姑娘道:“以後他再欺負你,你就把他聽故事聽得吓尿了褲子的事給其他小夥伴說。”

旁邊掌櫃的幽幽道了聲:“別聽他瞎扯呼,這麽大人了還拿鬼故事吓唬小孩子,啧。”

桑意卻被這一出提醒了,他雖然不好唱戲,但是惹是生非的本領一點也不比別人少,起初他圖好玩,給茶樓班子裏的的人講鬼故事,別人吓得兩股篩糠,卻又耐不住好奇非要聽個結局,他的聽衆跟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多,最後幹脆開了場子,就叫小桑鬼話,每天午夜一場,場場爆滿。

桑意為了表示低調,戴了面具還隔了一扇屏風,但也擋不住熱情的觀衆們給他打賞。一忙活起來,就有好幾天沒去見謝緣。

這天,眼看着又要到晚上,桑意嗑着瓜子問系統:“大瓜皮在幹嘛呀?”

【謝緣正在洗漱,看樣子準備睡下了。】

桑意握着一把瓜子訝然道:“這麽早?天都還沒黑呢,他是最近太累了嗎?”

【沒有,這個月的事他做完了,這幾天正閑。你若是時常寂寞便知道了,無事可做,又沒有別人在身側,無需做戲給別人看,只能用睡覺來消磨時間。】

“瓜皮他會寂寞?我不信,我去瞧一瞧新鮮。另外瓜皮也好久沒來過了,肯定想我了,我也挺想他的,那就去慰問他一下。”

系統:【你不用加上後面那句話的,我知道你就是想看新奇,謝謝。】

桑意沒理系統,他撣開膝頭的瓜子皮,起身讓茶童去貼了告示,就說今兒個小桑鬼話的頭號主講人暫時請假,由另一人代替。之後便興沖沖地叫了馬車,頭也不回地奔去了城外的僧院。

謝緣一向是不準這個地方留人的,身邊的暗衛侍從,都是統一封鎖這整條街道,總之地僻無人,也沒有多少人過問。桑意以前進了這條街便要下車,免得驚擾僧院裏的謝緣,今天倒是忘了這回事,也沒有人過來攔他。車輛骨碌碌地響了一路,直響到院前,桑意跳下馬車時才發現自己鬧出的動靜有多大,不由得撓了撓頭:“瓜皮他睡了沒有?我是不是吵醒他了?”

系統:【我看看,睡了……嗯,不對,是被你吵醒了,現在腦內波動顯示他意識很清醒,但是他沒有要起床的意思。】

桑意心裏有了八成數,勾起嘴角笑了笑,進去找人。出乎他意料的是,謝緣并沒有睡在他一直睡着的小黑屋裏,反而睡去了桑意平常喜歡午睡看連環畫的偏房中。他便含蓄又自然地推開了門,往裏面看了看,而後将們關上了。

他趕路過來時天已經黑盡,窗外正對一輪皎潔圓月,雖然室內沒有點燈,但是四下倒是顯出了白雪皚皚的天光中才會有的明亮景象。謝緣對着窗睡的,眉目亦被月色照得清晰明淨,而眉心微微蹙起,好像月色照得他睡不安穩似的。

桑意瞧了他一會兒,轉身去關窗、拉簾子。

系統:【他笑了笑了——他趁你關窗的時候偷偷笑了——】

桑意含蓄地翻了個白眼表示對系統的不屑,而後看了看突然黑下來的房間,輕輕嘆了口氣,小心點燃了一支蠟燭,放得離床榻遠遠的。曉得謝緣在裝睡,他又是真怕黑,過來看了一下謝緣好像睡得舒服些了,也就準備跑路走人,誰知剛剛打開房門時,又聽見身後的人悶哼一聲,聲音聽起來有些痛苦。

桑意回頭過去,看見謝緣面容緊繃,神色恹恹不郁,似有掙紮之态,正是他以往夢魇的樣子。他心道一聲演得還真像,還是又走回去,俯身看了看謝緣,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

也就是這一伸手,如同他剛來這個世界中的頭一夜,謝緣翻了個身,帶着他的手,将他整個人都拉入懷中,抱着不放了。桑意被他抱進懷裏後,他倒也真的慢慢平靜下來,呼吸也平緩許多。桑意聽着系統在他耳邊的大呼小叫,整個人都不好了,掙紮了一下沒走脫,反而他稍微離謝緣遠一點,謝緣就閉着眼表現出十分焦慮不安的模樣,非要把他箍在身邊才算完。

沒一會兒,桑意在桌角燒的小蠟燭也燒完了,撲哧一下滅掉。整個房屋陷入了黑暗中,桑意僵了一下,猶豫着往謝緣那邊湊了湊,就又聽見系統在那兒叽叽喳喳:【他又笑了又笑了!你快看!】

桑意再次默默翻了個白眼兒。他等啊等,就想等着謝緣真正睡過去,他好早點脫身了回茶館裏,說不定不用請假,還能趕上今晚的鬼故事場子。然而他等了半天,沒等到謝緣睡着,卻等來了天公不作美,外頭月色漸漸隐去,昏昏沉沉,不知道過了多久之後,竟然下起雨來,噼裏啪啦地砸在屋外放置花盆的小雨棚裏,珠玉落盤的聲音響成一片,涼氣襲來。

桑意小聲咕哝一聲:“算了,今晚睡這吧。”而後又動起來,謝緣好像知道他要寬衣,手裏的力度也應景地放松了,讓他得以坐起來慢慢解下衣襟,只穿着一身裏衣爬上床。他一鑽進被子裏,謝緣立刻又過來将他抱住,壓得緊緊的,好像整個天地間都只剩下他們兩個人,桑意怕黑的事也就不小心忘了。

系統:【好了,他真睡着了,不得不贊嘆一句,真是好演技啊。】

系統:【嗯?你有看到我的字幕嗎?】

系統:【嗯?你也睡着了?你是小豬嗎,他這麽居心叵測留你下來你都能睡着???算了算了,你就是一條鹹魚,我不該要求鹹魚宿主太多的。】

第二天桑意睜開眼,如他預料,謝緣早就醒轉過來等着他了。

謝緣一雙烏黑的眼睛深沉莫測地看着他:“你怎麽跑到我床上來了?”

桑意心道我怎麽跑過來的你能不知道嗎,面上還是有點羞澀地微微一笑,忸怩了一下:“昨天我過來……想取走我的畫冊,看見爺您在夢魇,外面又落了雨,就順便留下來了。”

謝緣的笑意越發高深:“哦,順便。”

他伸手摸了摸桑意的頭發,笑得溫柔又暧昧,桑意一張臉慢慢紅了,紅得像煮熟的螃蟹,勾得謝緣湊過來,往他面頰上輕輕落下一個謹慎的吻。柔軟又甜美的觸感讓他有點沉淪無措,想要接着吻下去,最後還是生生頓住,啞着聲音道:“你白日,還有什麽事情要做嗎?”

桑意想了想:“晚上要回茶館講故事,白天好像挺閑的,沒有什麽事情要做。”

謝緣道:“我想上街去挑一些珠寶玩意兒,南樓也來了一茬新人需要調|教,你眼光好,陪我一起去看看,可以嗎?”

桑意點了點頭。

“那好,想再睡會兒嗎?”謝緣摸摸他的頭發,輕聲問道。

桑意眨巴着眼睛看他,一雙眼波光蕩漾,又無辜又惑人,謝緣被他看得即将破功,匆忙就下了床,放開他自己去穿衣了。等過了一個回籠覺的時間,謝緣又讓人布置好午間的飯菜,這才抓了桑意起床。

桑意睡飽了,精神也好,吃了兩大碗飯,又驚喜地發現桌上多了許多葷菜,順口提了一句:“爺近來開葷了?”

謝緣瞧着他:“……還沒呢。”

桑意夾了一塊肉,過了片刻才想明白謝緣話裏的意思,手裏的水煮肉片啪嗒一聲掉在了桌上,引的謝緣低低地笑了一聲。

系統:【真是不要臉哦,明明你剛回來時把你按着做了一遍又一遍,就幾天沒碰你,居然好意思說自己沒開葷。】

桑意揉揉太陽穴,看着謝緣似笑非笑的臉,最終作出了讓系統待機幾天的決定。他不動聲色地用手指寫道:“就你話多,一邊玩去。”

系統:【哼。】

吃過飯後,謝緣帶着他往街上走。最近謝緣諸事打點了,認得他的,基本都認定他是未來城主——即便本朝不設城主之位,但民間還是保留着口口相傳的說法與尊稱,認為一城之主便是地位最尊榮的人。他一路帶着桑意,也不見有什麽人說閑話,亦沒有人對他們另眼相看。

桑意問:“爺想選些什麽珠寶首飾?是帶回去給樓子裏做行頭的麽?”

謝緣看着他道:“是想送人的。”

桑意還沒回過神來,仰臉看來看去,伸手拿起一串珠花,忽而就聽見謝緣道:“耳珰好不好?你喜歡耳珰麽?”

桑意手一抖,珠花掉在了地上,碎了指甲蓋大小的一片玉。謝緣讓人把這串珠花買下了,又聽見桑意道:“耳珰太女氣了,爺若是想送給男子,還得送一些剛烈潇灑的物件。”

“那你覺得送什麽好?”謝緣不動聲色。

“刀扣罷,金玉的或者綠玉石的,好看不花哨。”桑意擡起一雙澄澈的眼,望向他。

謝緣沉默了一下。

“我是要送給你。”

桑意忽而歪頭一笑:“你忘記我會用刀的了?”

這一瞬間,過往片段如同雪花一樣閃過,猶如就是不久前的往事。謝緣記起他在打鐵鋪和銀器作坊中買刀亮刀的那一回,發覺眼前人的身影越來越清晰。

刀扣和耳珰,那是他們上一世的信物。

“我沒忘。”謝緣伸手過去握住他的手,有些遲疑,“沒有忘記的,我想起來了,只是有一些——有一些東西還需要時間,你等等我,好不好?”

桑意看了看他:“也不是多重要的大事,不用費心去想。”

謝緣搖搖頭,神情也慎重起來。他輕聲道:“你的第三——第三幅畫,我想不起來。”

我知道你是我的夢中人,你我曾在上輩子伉俪情深,我記起了你畫上的前兩個瞬間,知曉我何時情起,何時情深。但我隐約知道……有什麽東西被我遺忘了。

那應當是對你很重要的東西。

謝緣不再說話,桑意也不再說話,沉默地挑了幾樣東西,最後随手指了一把精致好看的玉笛:“您送我這個罷。”

謝緣買下了,看着桑意把蕭抱進懷裏,微微一笑:“我那回聽桑青說,你給我長姐彈琴時和過笛音,為她吹奏過鳳求凰。”

桑意道:“好像有這回事。”

“我也想聽。”謝緣道,随後又不着痕跡地補了一句,“我是說……以前不知道你會這樣樂器,也想聽一聽咱們桑先生的絕妙笛音。”

桑意撓撓頭:“好啊,一會兒回了樓裏就吹給你聽。”

謝緣便過來,牽住他的指尖。

挑完東西後,兩個人回到南樓,像從前那樣聽新人唱曲,排班提攜,無一錯漏,桑意聽了一下午,聽得滿腦子都是咿咿呀呀,去茶水間倒茶,意外又撞見了桑青。

桑青一把撲進他懷裏:“先生!你怎麽不告訴我你來了!”

桑意摸摸他的頭,而後将這只小白兔也帶了上去,桑青方知道他和謝緣将将辦公結束。這一邊,桑意遵照他答應謝緣的,拿起玉笛準備給謝緣吹鳳求凰聽,不料桑青見了他得手一個新玉笛,于是興致勃勃地搶先問道:“先生能吹一吹采桑子給我聽嗎?那首樂曲是坊間新作的,我特別喜歡,先生會吹嗎?”

桑意道:“嗯……我還是先吹鳳求——”

桑青睜着一雙水汪汪的眼睛求他:“就吹一下,我聽一下好不好,先生好不好嘛?”

小白兔的撒嬌本事照舊是一流,處處都讨人喜歡,桑意經不起他一再懇求,終于還是笑着妥協了:“好好好,那就先奏給你聽。”

謝緣本來在一邊剝了會兒花生,就等着聽桑意的笛子,這會兒停了停,又開始低頭剝起來,耐着性子聽桑意給桑青奏完了一曲。

結果一曲過後,桑青又賴在桑意身邊提議道:“先生!笛聲好聽,清脆活潑,您能不能教我怎麽吹笛啊?你等等,我過去拿一根差不多的,您教教我罷。”

桑意被他賴着,不得已向謝緣那邊投去了一個歉然的微笑,而後拉着桑青,手把手地教起他來。謝緣被晾了大半天,花生剝了一大盤,最後放下了,往桑青那邊瞥了又瞥。

于是又一個晚上過去了,桑意到底沒給謝緣奏成這一曲,後面更是興沖沖地差點跟着桑青出去吃了宵夜。如果不是因為困了,桑意回頭看見座上還有個一晚上沒發話的謝緣,他連為什麽要過來吹笛子都忘了。

桑意:“……我改天補給您聽。”

謝緣把手下的花生盤子遞給他,憋了半天憋出兩個字:“沒事。”

過了一會兒,又憋出幾個字:“你……回哪邊?”

桑意琢磨了一會兒:“昨兒我已經請過假了,今天再請的話會對人氣有損,我得回南樓去。”他最近收獲一大幫把他的鬼故事當成聽書的粉絲票友,偶像包袱比河東的石獅子還重,事業心也越發強起來。

謝緣又不說話了。過了好一會兒後,他與桑意一起下樓,在門口分道揚镳。

桑意沖他揮揮手:“我,嗯,改天過來找您玩。”

謝緣對着他笑了笑,目送他離開,而後令人起轎回程。

轎子慢悠悠往城外轉,謝緣突然又道:“不回去了,去昆山東街茶館,跟在你們桑先生後面,別讓他發現了。”

屬下應是。

他又道:“再給我買個面具來,随便什麽樣的都好。我聽聞,他們茶館那邊與南樓這邊的打賞方式也不同,我們這邊買标花,那邊直接真金實銀地送到角兒手裏?”

屬下又說是。

其實這是桑意他們那一幫子人的惡趣味,自從見識過桑意頭一次來財大氣粗地掏銀子掏了一個下午之後,衆人深以為然,紛紛跟風效仿,學的就是如何自然不做作地炫富,這種風氣也就誠實地反應在了館子裏打賞的方式上,什麽風雅标花都是虛的,他們就喜歡銀票和元寶真真切切握在手裏的感覺。

謝緣想了想:“去府裏取銀子來,先拿個……三千兩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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