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你是我的小妖精

桑意上轎時, 聽見謝緣問他:“在看什麽?”

桑意道:“在看你的小殿下。”

“怎麽?他還是找上你了?”謝緣伸手給他整理好衣襟,又摸摸他的頭:“他有沒有欺負你啊?”

桑意咕哝:“你知道他可能會欺負我嗎?”

謝緣摸他頭的手慢慢滑下,蹭過他長長的眼睫毛, 又在他鼻尖上捏了捏:“我知道, 我還知道你今天畫了小烏龜, 瞞着先生沒聽課。”

桑意驚呆了:“啊?”

謝緣目光深不可測:“我也是能夠知道一切的, 我派了一只隐形的小精靈跟在你身邊, 替我報告你所有的事。”

桑意放下心來, 曉得謝緣怕是在把他當小孩子哄:“騙小孩的, 我才不信吶。”

“小朋友,你又知道你不是小孩子了?”謝緣望着他笑,看得桑意莫名其妙的有點心虛。他的确是有借着這個十五六歲的少年身軀賣乖讨巧之嫌,不得不說做起來還是挺舒爽并得心應手的,憑着他這一副好皮相,桑意去路邊讨個水蹭個飯簡直不費吹灰之力,學院中隔了幾個堂子那麽遠的女學堂中, 也還有人跑來主動替他抄作業, 或是送上一些小點心。旁人到了這個年歲都是端着樣子裝穩重,獨獨他一人活得像六歲,幼齒得可以, 不僅不收斂, 反而沾沾自喜。桑意日子過得舒爽, 連價值觀都快歪掉了, 一心想着靠臉吃飯, 賣萌撒嬌讨好無所不用其極,簡直到了不思進取的程度。

“還好城主暫時不記得。”他暗暗心想,“這樣也太丢臉了,好在只有這一世,也不用解釋太多。”

他在這邊想東想西,自然也忽略了謝緣那滿含深意的目光。

謝緣自從上次與桃花心對話之後,他們之間所談的東西也越來越多,但謝緣十分謹慎,他清楚世無白來的好處。桃花心是聖物,雖然依靠聖物自身的靈識與他對話這許多,明裏暗裏指引過他許多事情,但是謝緣始終揣着三分懷疑。

一是他自身修為尚未登頂,雖然他能對桃花心進行使用與催動,但那是建立在他被桃花心選擇并信任的前提之下。桃花心對他而言是高階的靈物,他無法對桃花心進行探知,自然也無法确定桃花心是否對他有所欺騙。

第二,桃花心是可以讀心的,既然可以讀心,那麽桃花心自然也會知道他始終懷揣的的謹慎與懷疑,但它至今都未曾給謝緣一個合理并真誠的解釋——為何幫他?有無所求?

所以,在這樣的情況下,謝緣主動拒絕了過度使用桃花心的權利,除了平日拿來與折蘭治病以外,他僅僅采納了桃花心唯一一條建議:那便是替他監控桑意左右。

“我知道你想探查他背後的神靈,我也想,所以你要學會争取時間。”清修時,桃花心對他如是說道。“你以為前五次失去他,是因為他要與你争奪我的緣故,但我并不是你們最大的矛盾。人心難測,唯有離心之時,才會有諸多下下策。誤會矛盾、明嘲暗諷、挑撥離間,你畢竟不與他雙生同心,所以這方面也要多做提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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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緣道:“我知道。小桑這次是帶着記憶來找我的,我喜歡他,他也有分寸。但這次與以前不同,我暫時還不能與他相認,這樣他才會為了攻略我而一直留在我身邊,而非……受到外物外力的催動,無論是神,還是人,都不要想讓他從我身邊離開。”

好似命運催動一般,這個世界賦予了他呼風喚雨的能力,卻并未給他逆天改命的資本。他曾經以為關着桑意不讓走、不讓他接觸任何人就能避免這一切,但他的小桃花還是走了,因為他渴望自由甚于情愛,就此與他兩不相見;他曾以為排除了萬難,在觀星臺煉成懸星引之後,終于可以回到桑意那裏幫他救助他的故鄉——懸星引,窺天之術,據說能夠看到天地的邊緣,這種法術要以桃花心持續不斷地催動,一旦進行就無法終止,要等到特定的月食之刻方能完成。他讓桑意等他最後一天,但桑意卻等不起,聽了折蘭的離間之話後對他徹底失望,而自己身殒命沒。

除了這一次之外。這是第六次,也是這一次開始,桃花心對他開口說話。此前桃花心都如死物一般任他驅使,唯獨這一次桑意帶着記憶過來之後,它開始與他談論他的心上人,實在是太過巧合。

桑意背後困縛着他的不知名的神,與他手裏能窺見人所思所想、幾乎無所不能的桃花心,有什麽太大的區別呢?并沒有。

他不能不防,唯一可以信任的,只有他心尖尖上的那個小家夥而已,所以他不能與他相認,這樣他才會一直留在他身邊。但這個小家夥顯然還不知道他的困境,他趴在他身邊酣睡,暫且沒有什麽煩惱。

這樣……似乎也還不錯。

回去後,他守着桑意睡了一覺,等桑意醒來之後開始啃羊排的時候,謝緣對他進行了敲打:“小殿下心思深沉,對你敵意很重,你在書院中切莫與他有太深的接觸。”

桑意懶洋洋地道:“小朋友嘛,也就會往書桌上潑墨、丢毛蟲之類,再或者找個人把我收拾一頓,沒別的什麽。”

謝緣正襟危坐:“不可大意,你自己不也是小朋友?你們這個年歲的尋常人家中的子弟已經要學着接手家事了,孩童未必沒有成人心智。”

桑意提出了反駁:“除非是少時必須受蔭,家長早辭世,這個年齡的大家都在考功名呢,大多數人及冠後主父都還未曾年老,還輪不上繼承家業。我只聽人說故事時聽過十六歲扛起家業的事,據說那是一個叫江陵的地方,他們如今的城主就是非常年少時接任大權,很是辛苦。”

謝緣不動聲色:“哦?是真的嗎?大約是我記錯了,我多年不問外事,對于平常人家中這些也不太了解。”

他看着桑意,隐藏起眼中慢慢湧出的那點笑意,果不其然,桑意執意不肯放過這個或許能讓他想起來的話題,又接着道:“哎,我聽人說那個城主真的是非常厲害,據說家中有好幾十個主母姨娘,每個都想瓜分他的家産,他剛上任時各方勢力虎視眈眈,欺負他年紀小,想把他們家拆散了,可是他硬是一個人闖了過來,在他接任城主後的頭一次家宴上收服了各方勢力,別人也再不敢給他擺鴻門宴。那段時間他很累的,經常幾天幾夜不合眼,但是回去後還什麽都不肯說。”

他的眼睛閃閃發亮,好像在明明白白地問:“你想起來了沒有?到底有沒有想起來啊?”所思所想,展露無遺。

謝緣眼裏的笑意露出了一點來:“哦?那此人還不錯。”

桑意趁熱打鐵,邊吃着炙羊肉邊道:“對啊!他很不錯的!他對下屬也很好,從來不讓我……我是說他的随從和軍師為難,做的決策也十分正确,看樣子他其實并不是很需要軍師的,因為他自己的決定通常也與軍師參謀出來的差不離,甚而更好一些;養兵千日,養成了座下一堆領死軍饷的将士,說到底還是他太優秀了。”

謝緣看着他吃,微微一笑,伸手幫他把羊肉裏面的碎骨頭剔出來,自己另外倒了杯茶,淡聲道:“未必,上位者通常也有不與人言的苦處,唯有親近者知曉,縱然如此優秀,總還是會有不合意之時與難解之事。與你講故事的那個人,沒有提過這些嗎?比方說你覺得他的軍師并沒有幫到他什麽,但實際上他可能不自知。他的軍主平日裏如何待他呢?”

桑意伸手抓羊肉的動作停頓了一下,他擡眼看着謝緣,而後認真思索了一下:“就……每天讓軍師倒倒茶,磨會兒墨,犯懶的時候叫軍師幫忙批一些文書或者拟呈上的奏折,好像也沒有別的不同。”

謝緣循循善誘:“平日裏看不太出來,因為習慣了,換你說的,他剛上任時如何要求他的軍師來着?那時他的軍師應當已經來到他身邊了罷。”

桑意認真回憶着:“那段時間……我——我是說那個軍師,年紀還小,按規矩也不能跟他一起出門,只能在家中研習讀書。那位城主很累,一連幾天見不到人,偶爾回來也不怎麽說話,一回來就推掉家中給他準備的飯菜,要拉着軍師出去吃小攤面館,而後再一起回家睡覺。”

桑意努力想了半天,又補充了一句:“再就是……偶爾得閑了也不肯出去玩,最大的愛好是……躺床上讓軍師給他念故事書?”

謝緣咳嗽了一聲:“要我看,那位軍主十分重視他的這個小軍師,故而少有的閑暇時間都要同他在一起。人累的時候總是不願意應付其他人的,他願意這樣親近那位軍師,想必一是沒有把他當外人,而是……很有些喜歡的。”

桑意撓撓頭:“啊,應當确實是喜歡的,很照顧他的。”

謝緣伸手揉了揉眉心,欲言又止,他看了看桑意一雙無辜的眼睛,最終還是笑着搖了搖頭,沒有再在這個話題上繼續下去。桑意瞧着他還是對前塵往事沒有印象的樣子,也洩氣了,開始專心啃羊排。謝緣看了他半晌,片刻後,忽而鬼使神差地道:“你一會兒也……像你說的那個軍師一樣,給我念念書罷。”

桑意擡起頭:“啊?可是我一會兒還要寫功課,先生讓我們抄三大篇長賦。抄不完便要去院子裏罰站。”

謝緣道:“我幫你抄。”

桑意瞪大眼睛:“這就是你教育小朋友的方法嗎?您這樣堂堂一位尊貴的國師,竟然主動撺掇我不寫功課!實在……嗯,不是一個好和尚!”

謝緣低聲道:“所謂上梁不正下梁歪,你早便歪掉了,也不差這一刻。我幫你寫,你給我念故事聽,怎麽樣?”

桑意嚴肅地看了他半晌,而後嚴肅地點了點頭:“好,你可別把我賣了,而且三篇都要一口氣抄完,要工工整整,最好學得像我的字一點,先生他可是認得我字跡的。”

謝緣答應道:“好。”而後對他招招手,讓他跟着自己進房間來。平常謝緣早睡早起,桑意因為貪玩,總是在他之後歇下。這時候差不多也是謝緣要睡下的時候,桑意沒覺得他要聽睡前故事有什麽不對,高高興興地拿了本最新發現的懸疑本子過去。

謝緣寬衣上床,半眯着眼睛躺在榻上,一伸手就把他拉了過來:“近一點,聲音小些就好,念着也不費力。”

桑意“哦”了一聲,跟着爬上榻,盤腿安安靜靜地給他念,念一段就往謝緣那邊瞟一眼,看他睡着沒有,打算自己跑路。結果每次他以為謝緣已經睡着的時候,剛一停頓,謝緣就會敏銳地睜開眼睛,問他:“然後呢?”

桑意便只能接着給他念這個“然後”,沒過多久,謝緣還沒睡着,他自己倒是撐不住了,強打着精神迷糊說了句:“我想喝水,好渴啊。”

謝緣輕聲道:“那你歇會兒,我去給你倒點乳酪喝?”

“那個越喝越渴,我想喝茶。”

謝緣越過他翻身下床,摸了摸他的頭:“大晚上的就別喝茶了,我給你端一點熱水來。”

桑意道:“嗯……”眼睛卻已經閉上了。

謝緣倒完水回來,發覺桑意徹底睡着了,呼吸綿長,歪頭倒在床頭,睡得直哼哼。他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又用非常輕的聲音喚了一聲:“小桑。”見桑意還是沒醒,他便将手中的水放在床頭,重新上床,又小心翼翼地把身邊這個家夥騰挪了一下,把他半盤起來打坐的兩條腿兒抻直,整個人塞進被窩裏。

桑意一睡着就雷打不動,謝緣很滿意這一點。他在桑意那一側留了一枚蠟燭,而後拉上床簾,将人抱緊懷裏,抱得緊緊的。冰冷的空氣中呼吸相貼,溫暖又舒心,謝緣低頭看着他,輕輕嘆息一聲:“快一點長大,好不好?”

桑意居然聽見了,他在夢中擠了擠他:“不好,你本來就流氓,我長大了之後你會更流氓,你是一個瓜皮和尚。”

謝緣又笑了,不再說話,只把下巴擱在他頭頂,閉眼睡了。窗外月色清冷,室內卻溫暖惬意,讓人舍不得抽身離開。

第二天謝緣給桑意抄好了功課,桑意歡歡喜喜地拎着書袋上學去了。他現在越來越喜歡上學,因為書院中的藏書閣中除了卷帙浩繁的聖賢書以外,還有大量已經停止刊印的孤本傳奇,成套的,沒人跟他搶。老先生最近也越來越喜歡他,凡事也都縱容着,有時發現了他在畫小烏龜大兔子之類,也就睜只眼閉只眼了。

至于折蘭那邊,桑意秉承敵不動我不動的原則,至今保持觀望态度。對于謝緣的擔憂與詢問,桑意心裏也有數:謝緣前兩世千防萬防,無論是有意冷遇桑意還是寸步不離地護着,總是無法完全避免折蘭的挑撥與陷害,桑意認為是劫躲不過,還是将計就計最好。

“另外,瓜皮這六次都不肯給我桃花心,哥你知道為什麽嗎?”桑意問系統。

系統道:“好像是為了修煉名為懸星引的某種術法,需要用桃花心的力量吊着,少一分一刻都不行,要等到閏年月食之刻方才能成。古人嘛,總是更加神神叨叨一些,這也稱得上是事業心了。”

桑意漠然地道:“哦,事業心比我還重要,我算是知道他了,這個大瓜皮。”

系統:【誰說不是呢?嘻嘻,你加油罷。】

桑意又問:“對了,那個什麽懸星引聽起來很有意思啊,到底是幹什麽的?”

這次系統卻沒有回答他。桑意問了好幾遍,最終猜測是系統又久違地卡機了,于是也就不再追着系統問。他在學院中上了一個下午的課,中午端了飯盆去找自己的老師,順便就問了一嘴:“先生,懸星引是什麽東西啊?”

“哦,這是國師大人告給你的?”先生摸了摸胡須,慎重地告訴他:“這是國中一門失傳已久的秘法,據說可以窺得天空的邊緣,咱們這位國師,先是能夠催動幾百年來都無人催動的聖物,其次是從蛛絲馬跡的史料中找到懸星引的方法,不得不說是人中龍鳳。你現在由國師大人帶着,記得在家中要乖乖聽話,不要搗亂知道嗎?萬一影響了國師大人,那虧損就大了。”

桑意心道我不僅天天影響他,還能在他的光頭上畫烏龜,但是他閉嘴了。

“窺得……天空的邊緣?”桑意陡然想起剛來這個世界時,聽見系統所說的“每個快穿世界都有邊緣”的話。他饒有興趣地想着,“那便是這個世界的邊緣了。很巧啊……”

按道理,謝緣現在還什麽都沒想起來,但他所做的事竟然與桑意思考的不謀而合。

這個時候系統上線了。

【對不起,下午卡機故障了,歷史對話記錄已經消失,你之前問我什麽來着?】

桑意眨眨眼睛:“沒什麽,我是想了解一下城主的工作狀況,畢竟我是要勾引他的人,自然也要支持啊的事業。男人嘛,事業心總是很重的,我非常理解他。”

【哦,說起來,你這一世的事業目标是什麽?上一世我看你做生意開茶館開得很開心呀,這一世你想接着當個說書人,還是去路邊賣烤羊排?】

桑意道:“我想先解決掉我的情敵。”

【哦,你說折蘭?你打算怎麽辦?】

桑意面露兇光:“當然是欺負他、吓唬他,奪走他的一切,讓他生不如死!所謂殺人誅心,我要邀請他參加我和瓜皮的婚禮!我還要當着他的面賴着瓜皮!”

系統:【……】

桑意咳嗽幾聲,立刻調整了面部表情,嚴肅道:“我開玩笑的。我知道這一世他暫且還未對我做過什麽傷天害理的事,小孩子玩鬧,打打小報告什麽的也不礙事。但是他前兩世害我在先,這一世的心機與對我的敵意又已經初見端倪,我的目标一向是抹除所有可能的威脅,而非等到災禍上身時,再來亡羊補牢,先發制人才是上策。”

系統:【太好了,你終于正常了,總算還是有不鹹魚的時候,加油,我看好你哦!】

桑意道:“收拾掉這個小朋友之後,我就可以開始靠臉吃飯了。不就是撒嬌賣乖裝可愛,無辜天真可憐巴巴那一套嘛,我相信瓜皮他會喜歡的。”

系統:【……】

系統:【媽的,鹹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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