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 .老攻說我認錯人

昆侖山頂, 明王殿。

小肥鳥團成一團,蹲在謝緣面前深刻檢讨:“對不起,我動作太慢了, 沒來得及變回原身, 我覺得他八成已經知道我就是為你打工的了。可是這也不是完全是我的錯, 是你用法術讓我提前體驗了一把變瘦變好看的感覺, 也沒有給時間限制, 我一不留神就飛得太開心了, 所以你也不能懲罰我太過。扣工資可以, 但是不能把你的法術收回去。”

謝緣瞅它。

小肥鳥對他鞠了一躬,一雙小豆眼烏溜溜的,一臉悲壯:“拜托拜托,這件事對我很重要,我可以補償你一個鳳爪,你可以拿回去泡椒。我們鳳凰族都是爪可斷血可流但是毛不能亂減肥也不能停止的。”

謝緣指出:“你們鳳凰天生涅槃之術,斷一個鳳爪後幾炷香就能長回來還不疼, 若是小桑真的看出來了, 你少說得賠我幾百個鳳爪,我回頭換着花樣做給他吃。”

小鳳凰飛快地把腦袋埋進翅膀裏。

謝緣揉揉太陽穴:“罷了,我也不罰你, 我遲早都會告訴他, 他知不知道明王是我, 只是早一步與晚一步的區別而已。”

“真的嗎?”

小鳳凰探頭來露出一只眼睛瞧他, 确認了自己能夠免于被收回法術之後, 喜滋滋地跳走了。

水鏡中的人已經收回了望向天空的視線線,似乎并沒有多想。青衣的藥修抱着自己的行囊,正在向自己的師兄請求:“鳳師兄,我一個人可以的,能不能讓我坐的這把劍能有多快就多塊?我想早一點回去。”

鏡中鳳歌的聲音有些模糊:“這麽早回去幹什麽?”

桑意讪讪的:“我趕着回去喂兔子,我好久……好久沒見到我的兔子了。”末了低低地道一聲:“我想它們。”

鳳歌笑:“還跟個小孩子一樣,整日不是師兄就是兔子。”倒也依着他。他們出來的那一剎那,積壓在他們心頭、持續了八重劫難的陰霾與恐懼都消散了,轉而是能夠獲得飛升成仙的機會的狂喜。鳳歌催動法決,草草叮囑了幾句,桑意剛踏上那柄劍就嗖的一聲溜得不見了。

桑意抱着劍柄,差點在空中吐出來,暈得七葷八素,一張臉煞白煞白的,但還是不松手。

謝緣又揉了揉太陽穴。

他們在明王劫的幻境中度過了整整一年的時間。桑意在心中有個大概的估計,清楚這些日子至多不過兩個月,大約是幻境中的時間與外邊不同。

這樣一算,他與謝緣便……分別了整整一年。

桑意好不容易求着鳳歌讓他以最快速度回來,沒想到自己這把禦劍到半途卻好像是壞掉了一般,速度又慢了下來,簡直比桑意自己步行還要慢。鳳歌抱着昏迷的謝言被遠遠地甩在後面,桑意自己又捉摸不出什麽東西,只能孤立無援地坐在劍上眼巴巴地等。

眼見着仙山越來越近,雲霧散開,桑意剛見到山門便翻身跳了下去,急匆匆地往裏奔。然而等他站定後才發現,山門下人群侪侪,北鬥門前等了烏泱泱一大群弟子,他們的聲音震如洪鐘:“恭迎掌門人、左護法、右護法歸位!恭賀掌門人、左護法、右護法渡過明王劫,百年飛升,大荒三千界首例!”

喧雜吵鬧的幻境中,人人窺得他們的左護法先到一步,并未是他們預計的一般與鳳歌一同簇擁着謝言過來。桑意一如平常,眉眼冷淡,只是面色仿佛比往常蒼白,也更有些人氣——他的視線一一掃過在場衆人,眉宇間竟然顯出了一些焦灼神色。

有人叫他:“左護法。”他卻恍如未聞,目不斜視地向山門內走去。直到有人上來拉了他的手,他才恍然看清自己的身邊人是自己的師姐,依稀曉得對方在問謝言與鳳歌去了哪裏。

他停下腳步,回頭望了望身邊的人群,好像這一刻才反應過來似的:“掌門受了傷,還在昏迷休養中。不用管我,鳳師兄帶着他在後面,你們速速前去迎接。”

說完後,他又将人群落在了自己身後,轉身離去。他先奔去了謝緣的庭院,然而只看見了一方清淨的桌子,上面整整齊齊地堆着書本。床褥、地面都幹淨有序,主人并不在這裏。

他沉默了片刻,眼簾低垂下來,又去新弟子的學堂中看了看。今日他們回歸,所有新弟子放假迎接,學堂空空,他過去走一遭,反倒是驚動了剛剛從山門那邊趕回來的師弟。那師弟瞪大眼睛問道:“桑師兄,你怎麽到這裏來了?你——您快快回去歇息吧,如果有什麽需要的,我去替您做。”

如今桑意也是要飛升的人了,門中人連帶着對他語氣也不自覺地更加尊敬起來。以往雖然也敬重,那多半是看着謝言的面子,旁人對桑意的印象也只停在寡言孤僻這一點上。

桑意想了想,問道:“可還有——沒去山門迎接的弟子,被派去做了其他事,所以沒來得及趕回北鬥山中?”

師弟賠笑道:“哪兒能呢師兄,我們聽聞你們與掌門人過了明王劫,往後就是要飛升的人了,這是千年一遇的盛況,所有人都是要去的。”

“哦。”桑意點了點頭,原地愣了一會兒,臉上少有地出現了一些茫然的神色,似乎也有些失落。端方精致的瓷娃娃忽而有了表情與神采,旁人也看得心思松動,有些訝異。

哪兒都沒有,桑意慢慢地往回走,拖着步子經過北鬥山門。他飛到中途那把劍就慢了下來,鳳歌和謝言估計後腳就跟着他到了,因為人流已經散去,掌門殿內人聲鼎沸,整個北鬥山門眨眼間就冷清了下來,只剩下他一個人。桑意擡頭看了看泉池旁的玲珑塔,發覺他們離開的這一年來,各處的景觀都有了些許變化,原先光禿禿的地方都種上了不知名的樹木,正慢騰騰地吐着小芽。

桑意看了看一邊的泉池,走過去低頭濯洗自己的笛子。其實沒什麽好洗的,他每天用淨化術洗三遍這支笛子,顏色仍然如同最初一般蒼翠雅致,也能被晨間的朝陽染成深紅色。修仙家向來有循規蹈矩且完整有效的行事辦法,偏偏有個人能将這種慣例打破,用那雙修長的手拿過他的寶貝笛子,掬起清水往上潑灑,撫摸着那上面磕出的缺口,而後送還給他。這個人也能不知從哪裏搜羅出瓶瓶罐罐,花上十天半個月的時間腌制尋常風物小食,謝緣做事有這樣的莽勁與任性,有凡人的不講究和無知,但偏巧是這樣的無知讓人心動,也覺得熟悉。就好像謝緣本該是一個凡人,用着凡人的方式來喜歡他。

桑意一邊洗一邊想着,或許自己上輩子是個凡人也說不定呢?

洗完笛子,他不知道往哪裏去,于是慢慢走着,仰頭打量周圍多出來的風景。他看着眼前的一顆樹苗,忽而起了異樣的心思,他試探着将笛子橫在唇邊,像一年前那樣奏了一曲,看着那顆小芽慢慢變大,抽絲剝繭般地伸展、變化,最終變為一樹盛放的桃花,招展着在風中搖曳。

果然是桃花。

像是一年前的那個早晨重演,桑意将笛子丢在一邊,起身看向天邊,天邊不知何時出現了一樣的紅霞,将整個藍白的天地都染成了绮麗的深紅。這是他深愛的顏色和風景,桃花成片成片地飄落,仿佛無窮無盡一樣地生長再脫離,讓這片清寂之地改頭換面。一切美麗而活潑的顏色在他眼前躍動、綻放,流雲四散奔逃又再度聚攏,釀成迎接他的風景。

“這是你的笛子嗎?”他聽見身後有人問。聲音比他一年前聽見的要低沉些許,他回頭看去,望見了一個熟悉又陌生的身影——那面容是他熟悉的,卻比一年前多出一些棱角,身量變高,脊背與肩膀也變得挺拔高闊,半張臉陷在背光的陰影中,年輕人的桀骜不馴與銳利毫不遮掩,張狂地撲進人眼中,新鮮而充滿着生機,幾乎要将他吞沒。

他真的被吞沒了——桑意被拉進一個炙熱而有力的懷抱中,渾身上下都被謝緣的氣息所包裹、吞噬,一寸寸地瓦解着他的意志力。溫熱的呼吸噴在他耳邊,有些不穩,帶着壓抑的狂熱,那聲音裏也帶着責怨似的:“為什麽不知道回去看一看?你不知道我在等你嗎,桑小意?”

縱然有兩重化身,然而是明王時他無法直接去見他,是羅剎少年時也要真真切切地熬上一整年的時光,這是實實在在的分別與重逢。桑意整個人都還有些發暈,只能聽見謝緣在他耳邊低低地道:“兔子給你喂得白白胖胖,狼也越來越聽話,給你做了很多好吃的……拖家帶口的,就不知道回去看一看,嗯?”

謝緣上前一步,将他推到了那顆桃花樹上,後背抵着粗糙的樹幹。雖然山門前已經沒有人了,廣場清寂平靜,但仍舊是大庭廣衆之下,這山中的每一寸草木都在凝望他們。桑意小心翼翼地擡起眼,眼前只剩下了謝緣那雙烏黑深沉的眼——藏着些許針狀的銀灰色,發散的明亮光芒,像是狼一樣的眼神。一年的時間,這羅剎少年果真比他高了,而且還高上許多——讓他毫無反抗之力,只能被扣着十指抵在書上,承受他深深的親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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