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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怎麽還沒醒?”

“都怪表小姐,要不是她同趙公子……小姐也不至于被氣到墜湖。”

“好了,別說了,咱們到底是在王家,要是讓舅夫人聽到,恐怕又該不高興了。”

“她自己不會教養女兒,縱得自己的女兒去搶表姐的未婚夫,她還不高興?也不過是仗着咱們小姐孤身一人寄住在他們王家,才有恃無恐!”

“紅霜!”

先前說話的女子提了聲,她平日多有威嚴,如今聲音一響,屋子裏頓時清淨下來,須臾,她又緩了聲音,繼續說道:“你這話便有失偏頗了,表小姐是表小姐,舅夫人是舅夫人。”

“小姐在王家住了這麽多年,舅夫人待小姐一直都很好。”

“便是不說她,舅老爺和老夫人哪個不是拿小姐當心尖兒寵着的?你這話若是傳得出去,豈不是在戳他們的心?”

紅霜大抵也知道自己失言,不敢再說,只是看着裏頭還躺着的女子,還是忍不住低聲憤憤道:“我就是生氣。”

白露也跟着嘆了口氣。

……

顧無憂聽着外頭的聲音,腦子有些亂。

她的意識還有些不大清楚,外頭說得那些話,她其實也聽不太清楚,只隐隐聽到白露的聲音。

難道……

她又被救回來了?

顧無憂在混沌的睡夢中輕輕折了眉,心裏有些煩悶,就算把她救回來又有什麽用?李欽遠死了,她在這世間僅存的念想也沒了,活着倒還不如死了。

可後頭那個像極了紅霜的聲音卻讓她一怔。

紅霜早在幾年前就遠嫁了,怎麽會出現在她的屋子裏?總不至于她服個毒,把遠在蘇州的紅霜都給吓回來了吧?

不管是因為什麽,顧無憂擰着一雙眉,終于舍得睜開眼睛了。

入目的不是她所熟悉的天青色床帳,而是繡着大紅牡丹的浮華錦,嫁給李欽遠之後,她就不愛這些花團錦簇的東西了,此時,她看着這熟悉又陌生的一切,神色微怔,總覺得哪裏有些不大對勁。

又把目光轉向外頭。

一張紫檀漆心百寶嵌花卉的羅漢床,上鋪海棠紅繡折枝菊花紋錦緞,身後還有幾個貂絨引枕,羅漢床的背後是一座白玉做得座屏,足足有一人高,兩人寬,上面只繪幾滴點墨,是屋中最素淨的東西了。

而羅漢床的中間擺着一張茶幾,上面除了瓜果等物,另有一只碧海天青色的高口花瓶立在那處,裏頭盛着幾枝傲雪寒梅正肆意伸展。

再往一旁看,靠近井字格小窗的地方是一面博古架,上面擺着不少稀罕東西,有珊瑚,有嬰兒拳頭大的珍珠,還有西洋送來的望遠鏡……架子正前方還擺着一張長幾,上面放着一架古琴。

另一旁是一只镂空今漆的蓮花香爐,此時香氣正通過那镂空的幾處地方袅袅升起。

屋子裏的這些陳設,每一件都是珍寶好物,便是一顆小小的鎏金香球也抵得上窮人家幾年的花用了。

可顧無憂越看,就越心驚,這與她如今所住的屋子沒有一點相似之處,卻同她年幼時在琅琊王家住的屋子,一模一樣!

這——

到底是怎麽回事?

她睜着眼呆呆地看着這些,沒注意到有人打了簾從外頭進來。

來人便是白露,她手裏捧着藥,看到睜着眼的顧無憂,一時也沒反應過來,愣了半響才快了腳步,驚喜道:“小姐,您醒了?!”

外頭一聽這個動靜,頓時激動起來,腳步匆匆,立時就有不少人走了進來,疊聲的“小姐”聲中,顧無憂擡眼望了過去,入目的都是些熟悉的身影。

可她小臉怔怔地,還是一副沒反應過來的樣子。

白露只當她大病初醒也未多想,吩咐道:“去請大夫,再去同老夫人和舅夫人說一聲,只道小姐醒了,讓她們放心。”

丫鬟們受命而去。

很快。

屋子裏就沒多少人了。

白露紅着眼坐在床前的圓凳上,聲音聽着有些啞,“您都昏睡好幾日了,如今總算是醒了,若是再不醒,您讓奴這些人怎麽辦?”

顧無憂就這樣怔怔地看着她,是白露,卻不是她印象中的白露,眼前的白露沒有梳婦人髻,臉龐看起來也很年輕,不像三十的婦人,卻是十五、六的樣子。

她是真的懵了。

不明白為什麽一覺醒來竟成了這幅樣子。

“我……怎麽了?”出口的時候,她聽到自己的聲音嘶啞的不行。

白露見此忙倒了一盞溫水遞給她,一邊服侍她用下,一邊詫聲道:“您都忘了?”倒也沒等人說,她便自顧答了起來,“您前幾日瞧見趙公子和表小姐……”

她抿了唇,掂量着用了個溫和的說法,“站在一處,上前的時候不小心絆了石子摔進湖裏。”

趙公子,表小姐?

顧無憂呆呆地,半響才反應過來白露說得是樁什麽事。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大概是她十五歲的時候,有一日路過花園,她瞧見王昭同趙承佑抱在一處,王昭還在趙承佑的懷裏啼哭不已,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樣子。

雖然事後王昭說自己不小心摔倒了,多虧趙承佑扶住。

可她還是氣得不行。

趙承佑是她的未婚夫,她怎麽允許他跟別的女人抱在一起?也不顧王昭是她的表妹,就想上前把人拉扯開,可她的運氣實在是太不好了,還沒走上前就被石子絆了一跤,直直摔進了湖裏。

她年輕的時候是個嬌蠻的性子,最受不得委屈,仗着自己得寵,一醒來就鬧了起來。

若是她沒記錯。

王昭那回是被送去了家廟,直到她跟趙承佑成婚才回來。

所以——

顧無憂放在錦被中的手指一動,她看着這個熟悉的環境,看着眼前這個熟悉的人,瞳孔微縮,心髒卻猛地跳動起來,砰砰砰砰,跟炸煙花似的。

指甲狠狠掐了下手心。

直到那股子錐心的痛意傳過來,她睜着因為疼痛而泛起淚花的雙眼。

真的……

不是夢。

所以,她是回到了過去,回到了慶禧二十年,回到了她十五歲的時候?

外頭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緊随其後的一道略顯老邁的聲音,“我的心肝兒!”布簾被拉開,一個身穿檀色華服的老婦人被人扶着走了進來,她頭戴嵌着紅色寶石的抹額,略顯疲倦的臉上滿是焦急。

看到床上昏睡多日的女子真的醒了才松了口氣。

白露忙讓開位置,請人過來坐,王老夫人看着臉色蒼白的顧無憂,不由紅了眼眶,坐在椅子上握着她的手,哽咽道:“你要再不醒,你要我怎麽去同你死去的母親交待?”

她膝下孫子、孫女并不少,卻唯獨最疼愛自己這個外孫女,只因她這個可憐的外孫女出生時就沒了母親。

她心中憐惜她,打小的時候就把人接到自己身邊,親自教養。

眼看着從小就驕傲明豔的小丫頭,如今臉色蒼白的躺在床上,王老夫人這顆心都揪了起來,眼中的淚花也就更為濃郁了。

“……外祖母?”

顧無憂呆呆地看着眼前這個體态雍容的老婦人,雖然已經猜到了,但真的看到外祖母的身影時,她的語調還是因為震驚變得有些怪異起來。

不等旁人反應過來,她突然就撲到了王老夫人的懷裏。

眼淚就跟止不住似的,一串串往下掉,聲音也夾雜着哭腔,把她這麽多年的思念毫無保留的宣洩出來,她什麽話都沒說,也說不出口,只是抱着人一刻不停地哭喊着“外祖母”三個字。

屋子裏的人見她這般都愣住了。

誰不知道他們這位表小姐平日裏最是驕傲不過?寧可流血也不落淚的那種性子,如今卻哭得肝腸寸斷,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聯想到前幾日發生的那些事,衆人的眼圈也有些紅了。

王老夫人被她吓了一跳,察覺到肩頭都被人哭濕了一塊,她又疼惜又氣憤,早些壓下的火氣這會又冒了出來,對着身後的人,厲聲喝道:“去把那個混賬東西給我喊過來!”

這混賬東西說得自然便是王昭。

幾個丫鬟、嬷嬷都有些躊躇,三小姐在祠堂跪了三天,膝蓋都腫了,今日才被夫人接了回去,若是再罰一頓,還不知會是副什麽模樣。

紅霜倒是想自告奮勇去把人喊過來,最好能讓老夫人好好罵她一頓,以洩小姐的心頭之氣,還是顧無憂及時反應過來,勸住了王老夫人。

她抹掉眼淚,啞着嗓子和人說,“外祖母,別去喊了,我有話想同您說。”

王老夫人自然還是以她的意見為主,眼見這般也就沒再讓人去喊,應着顧無憂的話把人都趕了出去,才問道:“蠻蠻,你說,你想要什麽?無論你要什麽,外祖母都滿足你。”

她一生端肅威嚴,卻逢中年喪女,如今把一腔疼惜都給了顧無憂。

自然是她想要什麽,都滿足她。

顧無憂記得印象中,外祖母也和她說過這樣的話,那時候她回了什麽呢?她說,她不想見到王昭。

外祖母順了她的意把王昭送去了家廟,卻也讓一向把她當女兒疼愛的舅母傷了心。

後來。

外祖母去世,她在趙家過得并不快活,娘家路途遙遠,唯一可以倚仗的舅舅一家也因為以前的事,同她生分了,如今想想……為了一個趙承佑,傷了她這些親人們的心,還真是沒必要。

她其實早就不恨王昭了。

就連對趙承佑,她也沒有什麽多餘的想法了。

她只想快些去找她的大将軍。

“外祖母。”

顧無憂看着她,神情堅定,也從容,“我想退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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