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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厮瞧見那從天而降的馬鞭,忙伸手接住了,他站在李欽遠的身後,沒有注意到他臉上那抹譏嘲的笑,只恭聲同人說道:“天黑,小的給您拿盞燈籠吧。”

“不用。”

李欽遠嗓音淡淡的說了一句,不等小厮再言,便擡腿進了府。

偌大的魏國公府并無多少人,一路走去也只瞧見幾個奴仆,對于突然出現的李欽遠,他們臉上都露出了驚訝的神色,似乎沒想到這位久未歸家的七少爺竟然會在這樣一個夜裏出現。

想給人請安的時候,人卻已經走遠了。

李欽遠就這樣穿行在這個自幼居住的府邸,他臉上的表情始終都是淡淡的,偶爾見到有人同他問安,也只是漫不經心地點點頭,直到走到李老夫人居住的正堂,臉上的表情才緩和些。

廊下站着一個穿着綠色比甲的丫鬟,名喚蟬衣,是李老夫人的大丫鬟。

她原本是出來吩咐人,過會去給李老夫人準備潤喉用的秋梨羹,沒想到一擡頭竟瞧見李欽遠,也是愣了一會才滿臉高興地迎過去,同人請安後便脆生生的喊人:“七少爺,您回來了。”

“剛才老夫人還說起您呢,她要是知曉您回來,肯定得高興。”

李欽遠俊美的臉上浮現一個笑,他看了一眼身後燭火通明的屋子,語氣也溫和了一些,“祖母用過晚膳沒?”

“才用上,菜都還熱着。”蟬衣笑着說道:“外頭天寒地凍的,您快進去,我讓人再加一雙筷子。”

李欽遠一聽“才用上”,臉上的笑就淡了下來,心裏也有些不大想進去了。

蟬衣怎麽會不知道他的性子?見他這般便小聲道:“這陣子,老夫人一直記挂着您,夜裏也沒睡好,早間還咳了幾聲,她素來是個倔脾氣,任誰說都沒用,也就肯聽您說幾句。”

“您如今回來了,便勸老太太用個藥,沒得幾服藥就能愈合的事又要拖長了。”

她說話的時候,一直小心觑着他的神色,見他臉上神色掙紮一番點了頭,才松了口氣,笑道:“您快進去吧。”她邊說邊引人進去,生怕他臨到門口又要反悔,還特地提了聲,往裏頭傳了一聲,“七少爺回來了。”

李欽遠倒沒想過反悔。

他雖然不大樂意見到那些人,卻也不願瞧見祖母傷心,長手掀了布簾便彎腰進去了,先前在冰凍天裏待得久了,突然被這迎面的暖氣一迎,他還有些不大适應的頓了腳步。

等再要進去的時候,便聽到一串腳步聲。

走在最前頭的是被丫鬟扶着的李老夫人,她先前還算沉穩冷靜的面容此時布滿着激動,雙眼也還有些紅,瞧見李欽遠好好站在門口,眼淚就這麽滾了下來,推開丫鬟的攙扶,走過來,握着李欽遠的手,仔仔細細看了一通。

眼瞧着他好好的,才拿手狠狠拍了下他的胳膊,哭罵道:“你個讨債的小混蛋,怎麽舍得這麽久不回家?”

李欽遠見自幼疼愛他的祖母哭紅眼,也有些不好受,他剛想出聲寬慰幾句,便聽到一道嚴厲的男聲橫插進來,“你還知道回來?!”

聽到這個聲音,李欽遠剛才還算緩和的臉,一下子就沉了下去。

他抿着唇,站在原地沒作聲,原先要寬慰祖母而擡起來的手負到身後輕輕握了起來,淡淡的眸光卻朝聲音來源處掃過去。

他眼皮很薄,眼尾又有些狹長,平時看人是帶着笑的,顯得慵懶和漫不經心,這會卻夾雜着一些冷意,像是把外頭的寒霜氣都籠了進去,讓人有些不敢靠近。

少年容顏俊美,尤其是在暖色燈火的照映下,像一塊上好的璞玉。

他若是笑,恐怕春日的陽光也比不過他,偏偏這會抿着唇,冷着臉,分明的棱角像一把鋒利的刀。

“老大!”

李老夫人沒想到剛剛才答應過她的李岑參,這會才見到面竟又同她的寶貝孫子針鋒相對起來,她心裏又氣又急,聲音也不禁嚴肅了許多,“你剛剛是怎麽答應我的?”

殷婉雖然沒說話,但也輕輕拉了下李岑參的袖子,示意他別再這個關頭說不中聽的話。

李岑參抿着唇,目光落在李欽遠身上許久,最終還是拂袖轉身先進去了。

殷婉牽着冬兒站在原地,笑着同李欽遠打招呼,“七郎快進屋吃飯吧,今兒個有好幾道菜都是你喜歡的,你祖母整日盼着你回來,就連冬兒也很想你。”

她這話說完,手放在三歲男童的肩膀上,輕輕推了人一把。

冬兒雖然年紀小,但也知道察言觀色,他抿着唇,偷偷看了一眼冷冰冰的李欽遠,他打小就怕自己這位兄長,總覺得他比爹爹還可怕,這會見他冷着一張臉也有些發憷,揪着自己的手指,幹巴巴的喊了一聲,“哥。”

就迅速躲到了殷婉的身後。

但頭還是忍不住悄悄探了出來,看李欽遠的反應。

李欽遠對殷婉母子的敵意遠沒有對李岑參的深,這會也只是淡淡“嗯”了一聲,轉頭同李老夫人,溫聲道:“祖母,我們進去吧。”

李老夫人握着李欽遠的手,點點頭:“好。”

席間。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先前李老夫人動了怒的緣故,李岑參倒是也沒再說話,只是目光一直往自己的長子那邊望去,神色複雜,耳聽着李老夫人咕哝“怎麽瘦了那麽多”。

他也特地打量了一眼。

的确比之前見到的時候瘦了一些。

也……

高了許多。

少年人的身形就跟春筍一樣,落一場春雨便能拔高幾分,以前似乎還比他矮的少年,轉眼,竟然已比他高了,李岑參說不出心裏是種什麽樣的感覺,有些高興,又有些無奈。

他不知道為什麽自己的長子會變成如今這幅模樣。

明明從前的他是那麽優秀,七歲便能作詩,十歲便能寫文章,便連騎射也讓他一衆麾下贊嘆,如今卻成了這樣一幅纨绔不羁的樣子,文不成武不就。

而最讓他無奈的,是他們的父子關系。

李岑參總記得以前自己每回打仗回來,他還年幼的長子會蹲在門前,雙手托着兩頰,看來往的車馬,只要看到他的身影就會笑着蹦起來,雙眼亮晶晶的喊他,“父親!”

這些記憶,他從未忘記過。

可現實卻是他們父子兩人越行越遠,遠到,就算他坐在他身邊,也仿佛有條銀河橫亘其中。

李岑參看到李欽遠和李老夫人說話的時候,眉宇少見的沒有冷凝,他心下一動剛想給人夾點菜,就聽到李欽遠笑着和李老夫人說,“祖母這話若是讓師父聽到,恐怕該不高興了。”

“他可是一直覺得我待在金臺寺的那段時間,差點就把寺廟吃空了。”

聽他嗓音溫潤的說着這些話,李岑參心裏卻像是有股無名火升起,他突然重重放下筷子,冷聲道,“你還真想窩在金臺寺當和尚不成?”

說完。

眼見李欽遠臉上的笑淡去,又怕這回聊天跟之前似的不歡而散,便又稍稍緩了語氣同人說道:“你要真不想去書齋念書,明日便和我去軍營。”

李老夫人皺了眉,“老大——”

李岑參這次卻沒退讓,直言道:“母親,他今年十六了,我在他這個年紀早就建功立業了!你就算再想護着他,可以後的路是他自己的,我們這些人都要老,你跟我能護他多久?”

聽到這話。

李老夫人一時也說不出話了。

殷婉母子更不會在這個時候說話,她低着頭,事不關己的握着帕子給冬兒擦手。

屋子裏就這麽安靜了下來,李欽遠低着頭,修長的手指握着筷子,他似乎并沒有聽到李岑參的話,仍舊在自顧自吃着飯,卻在李岑參繃不住脾氣準備再開口的時候,突然放下筷子,笑了。

少年俊美的容顏在燈火下十分耀眼,微微翹起的嘴角卻帶着沒有遮掩的譏嘲,“行啊,我明日就去上學。”

而此時的定國公府。

顧無忌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寶貝女兒,納罕道:“什麽,你要去上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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