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顧無憂拿上手裏的信,就急着往書院的方向去。
她出來那會才午時一刻(11:15),再次回到書院的時候卻已經快放學了,顧無憂也不敢耽擱,到了書院就往徐複那邊跑。
也是她運氣好。
徐複今天傍晚才回書院,一回來就聽了李欽遠的事,剛想出門去尋人呢,就撞見了迎面跑過來的顧無憂。
有學生來找自己。
他自然也就不好在這個時候出門了,把手裏的東西放下後就耐着性子笑着問人,“怎麽這會過來了?”
顧無憂是一路小跑過來的,額頭、鼻尖全是汗,跑得也氣喘籲籲的,聽人問話連話都說不出,還在不住小喘着,手裏的信倒是往人那邊遞了遞。
“這是什麽?”徐複有些詫異的接過書信。
等打開一看,平日溫和儒雅的臉色立時就沉了下來,就連聲音也低了幾分,“此事當真?”
顧無憂這會氣息也平得差不多了,聞言便小聲答道:“是真的,我特地去了黃家問了黃姑娘,信也是她親筆所寫,您要是不信,回頭也可親自去問話。”
“不過――”
她頓了頓,言語之間帶了些猶豫,“黃小姐的情緒不是很好,院長,您去問話的時候還是得注意着些。”
徐複其實已經信了。
他原本就不相信七郎會無故打人,但也沒想到這件事情的背後竟然是這樣一樁龌龊的事!
他這一生求學問道,不曾入仕也是不願去面對那些黑暗,可偏偏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自己的學生竟然做了這樣龌龊至極的事!
而且看黃芙所言,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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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沉着臉在屋子裏踱着步,目光掃向顧無憂,最終也只能嘆了口氣,停下步子,面向顧無憂說道:“這事,辛苦你了。”
他今日來時便聽聞眼前這個小丫頭昨日力保七郎的事。
如果沒有這個丫頭,七郎這事恐怕最後也只能不了了之,周長柏傷好之後照舊可以來書院上學,無人會知曉他做得那些龌龊事,黃家那位小姑娘性子柔弱,恐怕也只能咬牙吃了這個虧,至于七郎……便是他再想保他,也不可能為他犯了衆怒。
好在。
現在有了這樣一份信。
看着顧無憂仍舊通紅的小臉,能看出她為了這件事付出多少心力,徐複目光柔和,嗓音也變得溫和了許多,“好了,你先回去吧,這事我會處理的。”
顧無憂點點頭,她相信徐複,只是還是忍不住叮囑了一句,“院長,我之前和黃姑娘保證了,這事只有您和我會知曉,您……”
話還沒說完。
徐複便已經笑道:“放心,這事除了我之外,不會再有其他人知曉。”
這樣。
顧無憂便放心多了。
不過――
還有一件事。
“那李欽遠……”她小聲問道,“他還可以回書院嗎?”
或許是因為這件棘手的事已經解決了,徐複也就沒那麽着急了,這會聽到顧無憂詢問,他還目光含笑的看了她一眼,笑問道:“你和七郎是什麽關系,怎麽這麽關心他?”
“我……”
顧無憂張口想答,臨了出口的時候又頓住了,她跟大将軍的關系啊……真是令人犯難啊。
她愁得皺起了小臉,最終也只能心有不甘的小聲道:“我們是同窗,理應互相幫助,而且先生也說了,不能随便冤枉好人。”
“哦~”
徐複拖長音調,“同窗啊。”他怎麽就那麽不相信呢。
不過他也沒再多說什麽,輕咳一聲就繼續正經道:“放心吧,七郎既然沒做錯,自然是能回書院的。”
那就好。
本來還愁着小臉的顧無憂一下子就開心了。
“那我先回去了。”她朝徐複說了一聲就往外走,臨來走到門口的時候,想起蘭姨的囑托,便停下步子轉過頭,和身後的徐複說道:“對了,院長。”
“嗯?”
徐複正在倒茶,聞言,擡頭看人。
“蘭姨說了,讓你別總是送花、送茶,她那邊快堆不下了,她說你要是再送這些,就都給你扔出去了。”顧無憂給人傳話,說得一本正經。
徐複卻驚得瞪大眼睛。
這個小丫頭怎麽會知道柳蘭的?!柳蘭竟然還讓她傳話?!
“嘶――”
滾燙的茶水從杯沿流出來,燙了指尖,他差點沒忍住要把茶壺給扔了,好歹是穩住了,他勉強一本正經的把茶壺放了回去,勉強一本正經的說道:“……我知道了。”
話都已經傳到了,顧無憂也就沒想再待下去,不過看着神色非常詭異的徐複,還是體貼的問了一句,“您沒事吧?”
徐複勉強扯了個笑,答道:“……沒事。”
“那我先走了。”顧無憂沒多想,和人說了一句就打簾出去了。
等人走後,徐複剛才一本正經的臉也維持不住了,他在屋子裏踱着步,最後覆臉長嘆,他的老臉都丢盡了啊!
“……那個臭小子!”
徐複咬牙切齒的喊着這個名字,肯定是這個臭小子把顧無憂那小丫頭帶過去的!
徐複的辦事效率很快。
顧無憂剛去顧迢那邊和人說了幾句,還不等她走進平朔齋呢,徐複那邊就有話傳過來了,沒多說,挺簡單的幾句,大致意思就是昨兒的事已經查實了。
周長柏有過在先,李欽遠動手是有原由的。
至于這事的結果――
周長柏從今天開始被趕出書院,周家子弟以後也不會再被書院錄入,李欽遠打人雖情有可原,但也需要挨罰,至于什麽罰,沒說。
對于這個結果,聽到的人都是嘩然一片。
“怎麽會這樣?周長柏居然被趕出書院了?他究竟做了什麽讓院長這麽生氣?”
“而且連周家子弟都不再錄入,這是犯了大錯吧!”
從鹿鳴書院開院到現在也快有百年了,這百年的時間裏,從來沒有出現過這樣的情況,所以大家才會對周長柏的處罰這麽震驚。
屋子裏吵得沸沸揚揚。
顧瑜坐在椅子上倒是沒說話,只是輕輕擰了一雙眉,顧無憂到底查到了什麽,竟然讓這件事轉變的這麽快?
“噓,樂平郡主回來了。”
有人輕輕說了這一句,顧瑜立馬轉頭朝門口看,果然瞧見顧無憂踩着一地金光打外頭進來,她臉上挂着燦爛的笑,從昨兒個傍晚開始一直殘留在臉上的陰霾終于消散。
顧瑜見她進來立馬站了起來,走過去,壓着嗓子問道:“你剛才到底去哪了?這件事……又究竟是怎麽回事?”
“啊?”
顧無憂仿佛不知道她在說什麽似的,睜着無辜的大眼睛,疑惑道:“什麽怎麽回事?”
“你別跟我裝!”顧瑜看她這幅裝模作樣的樣子就來氣,咬着牙低聲道:“肯定是你查到了什麽,要不然院長怎麽可能下這樣的命令?!”
“我真不知道。”
“估計是院長自己查到了什麽吧。”
眼見顧瑜又要生氣,她笑眯眯的從小挎包裏拿出一顆糖遞給她,語氣疲憊的說道:“乖啊,累死我了,我去休息一會。”她說着就往後座走。
“顧無憂,你!”留在原地的顧瑜氣鼓了臉,她才不相信顧無憂的鬼話呢!
她絕對是查到了什麽!
但就是不跟她說!
屋子裏的一行人倒是不知道她們姐妹在打什麽啞謎,看到顧無憂回到座位便又繼續悄聲議論起來,“那這麽看來……李欽遠真的是被冤枉的啊?”
“院長都這麽說了,應該是真的吧。”
“那我們昨天豈不是……”一行人互相對視一眼,最後又把目光投向後座的顧無憂,低聲道:“我們真的要去跟他道歉嗎?”
“……不知道。”
她們都是出身名門世家的貴女,要向一個自己從來都看不起的浪蕩子道歉,實在是有些難以啓齒,要傳出去,她們還有什麽臉面啊?有人低聲埋怨道:“要不是昨天徐婉先開口,我也不會那樣說。”
這麽一來,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徐婉。
自打徐複下了那樣的命令後,徐婉就一直低着頭,沒再說過話,現在陡然被這麽多人盯着看,她就算臉皮再厚也有些撐不住,“你們看我做什麽?!”
“要不是你昨天先開了口,我們也不會這麽說李欽遠。”有人見她發問,也冷着嗓音說道。
徐婉不是蕭意。
她們跟她可沒那麽好的關系。
“你,你們――”徐婉氣得手指都在打顫了,這群平日跟她交好的人現在居然轉頭來說道她的不是,她轉頭去看顧瑜,期望顧瑜能在這個時候幫她一把,但顧瑜還低着頭,拿着一顆不知道打哪來的糖,不知道在想什麽。
至于其他人,這會不是怒視着她,就是一臉不高興的瞪着她。
徐婉第一次體會到了衆矢之的的感覺,她的身子在發抖,嘴唇也在輕輕打着顫,最終卻只能在這樣的目光下,拿起東西往外走。
可不等她走出門口。
原本一直支着腦袋,假寐着的顧無憂卻突然睜開眼,喊住她,“站住。”
明明沒有點名道姓,徐婉卻還是停住了步子,她轉過頭,抿着唇,緊緊攥着自己的袖子往身後看。
坐在最後面的紅衣少女就這樣支着腦袋,在黃昏落日的投射下,睜着一雙清淩淩的目光望着她,無情無緒的說道:“昨天我說的話,你不會是忘了吧?”
徐婉沒說話。
“忘了的話,我就再跟你重申一遍,等李欽遠回來,和他去道歉。”顧無憂看着徐婉氣得全身發抖,沒有半點憐惜,依舊冷着小臉望着她,“你要是覺得明天不來就能逃過一劫,也可以試試。”
“除非你以後都不打算來書院了,不然你這句話,總得跟他說的。”
這算是徹底打消了徐婉的念頭,她本來就在想,明天托病不來,但現在……她抿着唇,望着顧無憂,最終卻只能在她的注視下,咬牙道:“我說過的話,我會認!”
說完就直接往外跑了。
其餘人見徐婉離開也想收拾東西,但還不等她們往外走,身後那道聲音又傳過來了,“還有你們――”
顧無憂也沒點名,但那雙清亮的杏兒眼就這麽往她們身上一瞥,就硬是讓她們停下了出走的步子,“別覺得你們只是起哄幾句就沒事了。”
“傷人的話都說出口了,現在覺得自己無辜了?天底下哪有這樣的好事?”
其他人被她說得臊紅了臉,一個個低着頭,低聲說了一句“我會道歉的”就往外頭跑,等到屋子裏的人都走幹淨了,一心決定不再跟顧無憂這個讨厭的女人說話的顧瑜還是咬着牙站了起來。
她走到顧無憂的面前,沒好氣的說道:“你幹嘛為了李欽遠樹這麽多敵?”
她雖然覺得顧無憂那麽說也沒錯,但也沒必要把人都得罪光吧?就算以後離開書院也還是得見面,現在把人都得罪光了,以後還怎麽相處?
“唔。”
顧無憂看着顧瑜問道:“你覺得沒有這件事,我跟她們就能做朋友了?”
顧瑜皺着眉想了想,覺得不能。
“那不就得了?”顧無憂笑着站起身,“不管我做什麽,說什麽,她們對我都抱有成見,與其如此,我又為什麽要委屈自己?”
見顧瑜還皺着眉,她便繼續笑着說道:“我知道你是擔心我日後嫁了人,在京城這個圈子裏轉不開,其實也不會,我們現在還小,等以後長大了,想得、做得,自然也就不一樣了。”
現在或許會為對方的容貌、家世,甚至于一件比你好看的珠花、衣服而心生妒忌。
等長大了,也就不會再想這些了。
當初她跟顧瑜最開始的時候鬧得那樣不愉快,彼此見面都不說話,可後來,不也慢慢越來越好了嗎?人啊,就是這樣,年少的時候總覺得對人、對事有諸多不滿,可等年歲大了,其實也就那樣了。
還沒長大的顧瑜張口想反駁來着,但又覺得顧無憂這話說得好像挺有道理的,她說不出什麽反駁的話,只好說道:“你自己想清楚就好。”
說着說着,回想起之前顧無憂說的話,她突然又臊紅了臉,也不知道是氣得,還是羞得,反正紅着一張臉說道:“誰說我是在擔心你!鬼才擔心你呢!”
她還沒原諒顧無憂呢。
顧無憂都已經習慣她這幅別扭的樣子了,不僅沒生氣,還非常自然的順着話哄道:“嗯嗯嗯,你沒擔心我,是我誤會了。”
氣呼呼的顧瑜氣哼哼的說道:“本來就是你誤會了!”
這麽一折騰,對于那個顧無憂沒說出來的答案,她也就沒這麽計較了,應該是什麽不能說的秘密吧。
既然是秘密,那就不要再去揭露了。
又看了一眼顧無憂。
唔,雖然不想承認,但現在的顧無憂跟以前相比的确是不大一樣了,以前那個別扭愛計較,動不動就生氣的人,好像變得灑脫了許多,也……成熟了許多。
沒必要為不值得的人委屈自己嗎?
顧瑜在心裏輕輕磨着這句話,目光倒是沒再往顧無憂那邊看一眼,她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收拾好東西就往外面走,邊走邊別別扭扭的和人說,“走了,二姐肯定在等我們了。”
“來了!”顧無憂笑着跟上去。
等姐妹三人走出書院,外頭的馬車已經沒多少了,京逾白他們倒是還在,看起來像是在等人的樣子。
看到他們出來,三個人就過來了。
傅顯還是那副別扭樣子,除了跟顧迢好好打了個招呼,乖乖巧巧的喊了一聲“顧迢姐”,對顧瑜和顧無憂還是那副愛答不理的樣子。
京逾白倒是對誰都很客氣,打完招呼就笑着和顧無憂說,“雖然徐院長沒說,但我們知道這次七郎能洗清冤屈全靠你。”
“樂平郡主,多謝你了。”
顧無憂沒說話,轉頭看了一眼身旁顧瑜,見她氣哼一聲沒說別的,也就笑了笑,接過京逾白的話,說道:“我也沒做什麽。”
頓了頓,又補充道:“原本也是他沒做錯什麽,要不然,我做什麽都沒用。”
“嗯。”京逾白笑着點點頭,突然又說了一句,“我們打算現在去找七郎,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他。”
去找大将軍?
顧無憂本來就明亮的眼睛一下子又亮了幾分,她仰頭看着京逾白,帶着期盼和希冀,小心翼翼的說道:“我,能和你們一起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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