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心中積攢了多日的薄霧終于散去,露出了最原本的面貌,就像拔雲見日一般,李欽遠看着高坐在馬背上的紅衣少女,突然覺得豁然開朗起來。
他終于知道這幾日的情緒波動是因為什麽了。
他……喜歡她。
應該很久很久以前就喜歡上了。
所以他才會因為她的高興而高興,因為她的難受而難受,才會總是擔憂她,想見她,才會……在別人提起趙承佑和她過往的時候,心生醋意。
這所有的不對勁,沒有其他原因,只是,他喜歡上她了。
這會來上騎射課的人都來得差不多了,男的女的,都穿上了方便騎射的胡服,可在這麽多人裏,顧無憂依舊是最顯眼的那一個。
她穿着一身束腰顯身的紅色胡服,腳上的長靴襯得兩條腿修長筆直,頭發紮成高高的馬尾,頭發和衣擺這會都随風飄揚着。
從前明豔尊貴的小姑娘,褪下繁複的衣裙,竟是比平時還要好看幾分。
朝氣蓬勃,豔麗無雙。
李欽遠還沒走到馬場呢,就聽到不少人在低聲議論她,“這樂平郡主長得可真夠好看的,不說別的,就這相貌,說一句第一美人也不為過了。”
“長得好,身材也好,也不知以後誰有這個好福氣娶她。”
剛剛才确定自己心意的李小公子聽到這些議論聲,立馬就有些不高興了,本來還挂着笑的清俊臉龐有些黑沉沉的,跟壓了幾朵黑雲似的。
轉頭看了一眼說話的那些人,都是些紅着小臉偷瞟顧無憂的少年郎,眼中欣賞愛慕有之,倒是沒見到猥瑣下流。
可即便如此,李欽遠還是不高興。
他生平頭一次喜歡人,心情很複雜,既想把她藏起來,從今往後只能由他一個人看,又覺得這樣好的小姑娘,應該被所有人都看到,讓所有人都知道她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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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複雜的情緒,夾雜着一些小心翼翼和彷徨,以及說不盡的喜悅和甜蜜。
他想和他們說,“你們知道嗎,這個最好看的小姑娘會對我笑,對我哭,會跟我一起吃早飯,會幫我打退壞人,會當衆維護我。”
“她眼裏心裏都是我,而你們只能看着!”
他還想和他們說,“你們知道她私下有多軟嗎?她會紅着小臉,會扯我的袖子,會因為訓斥人被我瞧見而不好意思。”
他還想說……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注視的時間太長了,就連原本粗神經的顧無憂也好似發覺了什麽,又或是顧小郡主對他的目光特別敏感,所以在這麽多人注視的情況下,她還是及時捕捉到了屬于李欽遠的目光。
她原本正和顧瑜說着話,突然轉過頭朝身後看。
看到還站在小道上的李欽遠時,那張明豔的小臉立時迸發出更為燦爛的笑容,小姑娘一點都不知道顧忌,還笑着朝他的方向揮了揮手。
而李欽遠呢?
當他看到她臉上的笑容時,心中那些所有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情緒突然就消失的一幹二淨,心好像這樣靜了下來,不再彷徨,也不再多想。
什麽趙承佑?
那與他有什麽關系?就算他們以前再好,就算以前她再喜歡他,那也已經過去了。
他不是傻子。
知道她對他的心意。
想清楚了,想明白了,壓抑了一早上的李欽遠終于笑了起來,他平日裏很少笑,而此時臉上的笑容就像是新生的太陽耀人奪目。
他望着她,嘴角輕輕翹起,風揚起他的發,讓他整個人都添了些潇灑風流的意氣。
兩個人就這樣對望着。
李欽遠只覺得心頭“砰砰”亂跳,而那抹喜悅也越擴越散,那是一種夾雜着甜滋滋的喜悅,比他以前吃過最甜的糖還要甜,就像是裹了一層厚厚的麥芽糖,直接甜到了他的心裏去。
其實這一幕也沒多少人瞧見。
快上課了,大家都注視着前方,只有站在李欽遠身邊的京逾白看見了這一切……可他也只是抿唇笑笑,把目光移向一旁,并未說什麽。
在這樣旖旎又甜蜜的氣氛中。
不解風情的傅顯完全沒注意到,他餘光看到李欽遠和京逾白還落在後面,直接喊了一嗓子,打破了所有的甜蜜和粉紅,粗着嗓子喊道:“七郎,大白,你們快點,老孟在喊你們了!”
李欽遠回過神。
他眼睜睜看着顧瑜把顧無憂拉到一旁,走得時候還朝他的方向狠狠瞪了一眼,一副他拱了她家白菜的感覺。
可小李公子顯然心情很好,不僅沒生氣,還揚起唇,又看了一眼紅衣小姑娘的身影,這才慢悠悠的應道:“來了。”
教授騎射的先生姓孟,單名一個輝字,以前是京都營裏的校頭,一次戰役裏傷了胳膊,雖然平時看着與常人無異,但打仗作戰是不行了。
後來便投身到了鹿鳴書院,教授學生一些騎射的本事。
已經到上課的時間了。
雖說是一起上課,但還是有先後區別的,女孩子們先騎馬,最後練射箭,而男孩子們正好反着來……鹿鳴書院的馬場對于其他書院而言,已經不算小了。
但上課的學生這麽多,就算馬兒再多,也不好擠在一起,所以便每個學堂分了三批。
顧無憂和顧瑜便分在第一批,在不置齋和昌榮齋練習射箭的時候,她們已經翻身上了馬,十來個年紀相仿的小姑娘,穿着各式各樣的胡服,這會握着馬鞭坐在馬背上。
“哎,你待會可別丢咱們顧家的臉。”傲嬌的顧瑜晃着馬鞭和身邊的顧無憂說着話。
顧無憂正在人群裏找李欽遠呢,聽到這話,偏頭朝她露了個笑,“你放心吧,我不會給咱們顧家丢臉的。”她的騎射是大将軍一手教出來的,才不會丢人呢。
“唔。”
“你也別太拼,反正現在只是練習,還沒到考核呢……”後一句話,顧瑜說得特別輕,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坦露自己的關心似的,“別受傷就好。”
顧無憂彎了眼眸,嗓音也變得更加柔和了,“好。”
孟先生站在一旁擡了旗幟,手裏握着個哨子,揚聲和她們說道:“從這裏為起點,繞馬場三圈,第一個到這邊的就是第一名。”
“等我吹響哨子,你們就開始。”
頓了頓,他把哨子放在唇邊,起了節奏,“準備!”
氣氛突然變得緊張起來,就連顧無憂也變得認真起來,她沒再去人群裏找李欽遠,而是把注意力都放在了前方,那邊哨子剛剛響起,本來排成一列的人突然都往前沖了出去。
站在另一邊的傅顯幾人還在等前邊的人練習射箭,這會正好得空,一邊看着顧無憂她們比賽,一邊百無聊賴的說道:“哎,你們猜誰會贏?”
他說完,自己先開了口,“我賭顧瑜吧,那丫頭雖然嘴巴不饒人了一點,但騎射是真的可以,去年我跟顧三哥哥去打獵的時候,她也在。”
“別說,她那騎射的功夫比起男兒也不差。”
最後還得自賣自誇一句,“當然,比起我肯定是不如的。”
齊序想了想,“我賭那位盧小姐吧,她爹是骠騎将軍,之前孟先生還誇過她。”
“七郎呢?”傅顯問他。
李欽遠沒說話,而是望着顧無憂的方向,明明那麽多人,可他的眼中卻好似只有她一般,他看着她揚起馬鞭,看着她彎腰低頭,看着她豔麗的衣帶在風中飛舞,看着她明豔的小臉上揚起燦爛的笑。
他也笑了,心情很好的樣子。
“你看什麽呢?”傅顯有些疑惑,剛想順着他的目光望過去,就聽到身邊的李欽遠緩緩說道:“我賭她。”
“嗯?誰啊?”傅顯一愣,還是順着他的目光看了過去,在看到那一襲紅衣的時候,他似乎是愣住了,半響才讷讷問道:“小辣椒?”
“嗯。”
“七郎,你瘋了嗎?”
“小辣椒那個手不能提肩不能挑,騎個馬都嫌累的性子,你賭她贏……”傅顯小嘴叭叭的,還想再說,突然被齊序拉住了胳膊,“阿顯,你快看!”
“看什麽呀?”傅顯咕哝一聲,循聲望去,差點沒跳起來。
馬場上,原本還靠後的顧無憂不知何時竟然已經和顧瑜并列了,而且以他的角度望過去,竟然比顧瑜還要超前一些。
這……是什麽情況?
傅顯驚了。
同樣吃驚的還有許多人,不管是男的還是女的,認不認識顧無憂的,這會都驚訝的看着那個紅衣少女,
顧無憂是後來才來書院的,以前誰也沒見她騎過馬,這會見她竟然和騎射永遠拿甲等的顧瑜并列第一,都愣住了。
而怔楞之後便是狂呼。
等着騎馬的也不着急了,射箭的也不射了,一個個都扭頭朝馬場那邊看去。
有什麽比好看的姑娘比賽騎馬更有意思的?一時間馬場上響起了此起彼伏的叫喊聲,有的說“無憂快些”,有的說“顧瑜快點”,最後竟然還分了兩個陣列,比誰的聲音更響亮。
顧瑜顯然也很吃驚,她看着身邊的顧無憂,“你什麽時候騎射這麽好了?”
“很久以前。”顧無憂笑笑,她在獵獵寒風中揚着馬鞭,風吹得她的聲音有些散,她偏頭看了眼顧瑜,揚了聲沖她笑道:“走,咱們繼續!”
她說完,揚起馬鞭,率先沖了出去。
而身後的顧瑜聽到這話也揚起笑臉,揮了馬鞭,看着顧無憂的背影,笑道:“來了!”
圍觀的人看着激動非常,比賽的人也十分認真,可三圈結束,顧瑜和顧無憂居然鬧了平局,剛才打賭的一群人都有些遺憾,紛紛吵着要再來一次。
孟輝好笑道:“居然敢在我的課上打賭,要是讓你們潘先生知道,估計你們又得挨訓了。”
“先生不想看嗎?剛才先生喊得可沒比我們輕呢。”
孟輝性子寬厚,又不端着,平日裏經常和學生打成一片,這會聽人這麽一說,臉也有些紅,輕咳一聲,說道:“上課的時間就這點,她們要是再比,你們可就不一定能騎到馬了。”
“沒事!”
“又不是沒騎過馬。”
“就是就是,我們要看她們比賽!”
……
一個個吵吵鬧鬧的,鬧得孟輝頭都疼了,他搖了搖頭,最後也只能失笑罵道:“你們這些兔崽子,先問問當事人答應不答應吧。”
顧瑜本來就還沒玩夠,一聽這話自然應道:“我答應。”
說完又轉頭,興致勃勃的和顧無憂說道,“怎麽樣,我們再來一次吧?”她已經很久沒有這麽激動了!
顧無憂自然沒意見,她也很享受策馬狂奔的感覺,迎風狂奔的時候,好像能沖散一切的煩惱……她點了點頭,“好。”
衆人見她兩答應自然信興奮非常,還是孟輝理智,笑道:“先讓她們緩緩,等第二批下來再換她們。”
關于這個。
大家并沒有什麽意見。
第二批的人已經上馬了,這次都是熟人,又沒有什麽特別出彩的,大家觀看的興致也就沒那麽高了……射箭的繼續射箭,說話的繼續說話。
有不少人都想和顧無憂說話,但礙于她的身份和脾性都不敢過來。
傅顯倒是沒這麽糾結,直接扯着齊序等人走到顧無憂姐妹的面前,他顯然也很興奮,這會紅着一張臉,看到顧無憂就激動道:“小辣椒,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厲害了?”
顧無憂沖他笑笑,還是用了剛才和顧瑜說的話頭,“很久以前。”說話的時候,她還特地看了眼李欽遠,白衣少年站在最後,見她看過去,不僅沒有躲閃,反而還揚起長眉沖她笑了下。
心突然跳得有些快,臉也慢慢紅了起來。
剛才面對所有人的誇獎和注視都能面不改色的顧無憂,現在只是單單看着少年郎的笑就紅了臉……她總是這樣,每回看到李欽遠,無論他做什麽,說什麽,都忍不住心生羞意。
傅顯等人自然是沒注意到她的變化,還在說道:“你瞞得也太好了,什麽時候等我們都有空了,一起去北郊打獵吧。”
沒聽到她的回答,他也不介意,轉頭又去說顧瑜,“顧七娘,虧我剛才還賭你贏呢,你也太沒用了!”
兩個人也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見面就吵……
這會一個嚷嚷“誰讓你賭我贏了?”一個就說“我想壓誰就壓誰,喂,你待會可別拖後腿啊,我可是真金白銀賭你贏的,要是輸了,你給我付錢!”
在這些吵吵嚷嚷的聲音中,顧無憂在李欽遠含着笑意的注視下,終于走到了他的面前,她仰着頭,隐含期待的問道:“你剛才都看到了嗎?”
小丫頭的臉很紅,眼睛很亮,仰頭望着他的時候,就像小孩要得到什麽認同和誇贊一般。
李欽遠看着她,突然覺得手有些癢,他很想摸摸她的小腦袋,彎下腰,低着頭,和她說,“看到了呀,很厲害啊。”
可周遭紛擾的環境實在不适合做這樣親昵的動作,他只能把手藏在身後,按捺着自己的心情,輕輕“嗯”一聲,說完,他就皺了眉。
是不是表現的太冷淡了一些?
他想了想,又換了個溫和一點的語調,看着她的眼睛,說道:“看到了,很厲害。”
聽到他的誇贊,顧無憂更加高興了,她眉眼彎彎的望着他,忍不住說道:“我待會會更加厲害的!”她略微停頓,而後又說,“我拿第一給你看,好不好?”
小丫頭還挺有沖勁。
李欽遠覺得有趣,尤其是看着她這張臉,心軟得跟什麽似的,嗓音比之前也要溫柔許多,“好啊,我等着你拿第一回 來。”
“好。”顧無憂還想再說,就聽到身後顧瑜在喊她,“顧無憂,走了,到我們了!”
“來了。”
顧無憂應了一聲,剛想和李欽遠作別,就聽到少年郎清越的嗓音率先響起,“去吧,我看着你……等你拿第一回 來。”
後面一句話他壓得很輕。
可就是因為這刻意壓低的聲調,反而顯出了幾分不同尋常的氣氛。
顧無憂紅了臉,就連耳朵也有些滾燙,她心裏總覺得今天的大将軍有些不大一樣,但又說不太清楚,就是感覺他突然不那麽別扭了?好像坦然了許多。
轉身離開的時候,她還在想這個問題。
但當她騎上馬的時候,看到站在人群裏的清俊少年看着她笑,她又沒那麽糾結了。
不管了。
先拿個第一給他看!
顧無憂想到這也就收回了目光,她握着馬鞭,目視着前方,神情十分認真。
這次就她跟顧瑜兩個人比試,場地很空,身邊的顧瑜顯然也變得認真起來,在孟輝還沒說開始的時候,轉頭沖她說道:“我這次可不會輕敵了。”
顧無憂挑了挑眉,也笑了,“我也不會。”
“都準備好了?”孟輝在一旁問道,等兩人都點了頭,這才退到一旁,笑道:“準備!”
哨聲響起。
顧無憂和顧瑜兩人都沖了出去。
三個學堂的人都在兩邊圍觀,還有不少人在為自己下注的人吶喊,徐婉以前跟顧無憂不對付,現在連帶着對顧無憂百般維護的顧瑜也看不順眼了,這會見周遭人全都在為兩人狂歡吶喊,撇嘴道:“不過就是騎個馬,值得這麽激動嗎?”
“阿意,我們去旁邊待着吧,這裏擠死了。”
說完也沒聽到蕭意的回答,回頭去看,發現蕭意的目光死盯着前方,雙手攥得很緊,臉色很蒼白。
“阿意?”徐婉又喊了一聲。
還是沒有反應。
她皺了眉,輕輕拉了蕭意一把,就見本來毫無反應的人突然跟驚醒了似的,動作大的,連身邊人都轉過頭來看,在一群人的注視下,蕭意有些不好意思,沖被她撞到的幾人說了“抱歉”,這才轉頭去看徐婉,啞着嗓音問道:“……怎麽了?”
“你還問我怎麽了?你怎麽了?”徐婉皺着眉,“跟失了魂似的,我喊了你好幾聲,你都沒應。”
蕭意搖搖頭,聲音還有些啞,“我沒事,就是昨天沒休息好。”
“我們去外邊站着吧,這裏擠死了。”徐婉被人擠得不舒服,連帶着臉色也不大好看。
蕭意點了點頭,走得時候還看了身後的馬場一眼,又或者說……看了還在策馬狂奔的顧無憂一眼,她似乎有些猶豫,但最終還是跟着徐婉走出包圍圈。
賽事已經到了最激烈的時候了,兩人都在跑第三圈了,偏偏她們兩人都咬得很緊,一時間根本分不出勝負。
傅顯現在比自己比賽還要激動,死死抓着齊序的胳膊,目光一瞬不瞬地望着馬場的方向。
京逾白笑着看了一眼,又把目光轉向李欽遠,問他,“你猜誰會贏?”
聞言。
李欽遠挑了挑眉,看都沒看,就說道:“她。”
他才不管誰會贏,在他心裏,小丫頭永遠是第一……而且,他也相信,她會贏。
白衣少年郎雙手抱胸,望着馬場裏的紅衣少女,想到她剛才離開的時候,言之鑿鑿說要拿第一的樣子,他的臉上還是沒什麽笑容,嘴角卻不禁流露出一抹溫柔的笑意。
可就在這個時候――
本來在策馬狂奔的顧無憂突然臉色一變,她身下那匹先前還十分溫和的馬兒也跟瘋了似的揚起馬蹄往前跑了起來。
這幅情形,周遭圍觀的人起初還沒發覺,就連顧瑜也一心比賽沒有注意到。
只有一直注視着顧無憂的李欽遠像是察覺到了什麽,他本來還十分閑适的臉突然一變,就在一陣驚呼聲中,少年穿過人群。
淩厲寒風劃過他的臉,而他拼命向前奔跑,向驚慌失措的少女伸出手,“蠻蠻,別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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