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這天地之間,好像呼嘯的寒風和旁人的驚呼聲都消失不見了,只有耳邊少年郎的那一句,“顧無憂,我喜歡你,很久以前,我就喜歡你了。”

似乎是怕沉重的呼吸聲,擾亂現下的氣氛。

又或許以為自己是在做夢……

顧無憂不由自主地放輕了呼吸聲,她的小手還緊攥着李欽遠的衣襟,細嫩的指腹下是用銀線繡着的團雲紋路,再往下,是屬于少年郎熱忱激烈的心跳。

撲通撲通。

和她一樣,激烈滾燙。

不是做夢,是真的,他是真的說了,他……喜歡她。

該怎麽樣來形容此刻的心情呢?顧無憂不知道,她的腦袋還很懵,眼睛也直直的,就算确定此刻是真實的,并非做夢,可她好似還是有些反應不過來。

就像是吃了一顆特別美味的糖,但沒咬到最裏面的時候,你不知道那顆糖到底是甜還是酸的,又像是小心翼翼把腳試探性的放進河裏,游過的魚兒輕咬她的腳丫,那種帶着癢意的感覺讓她忍不住想收回自己的小腳丫,但又舍不得離開這清澈的湖面。

所以她只能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少年郎,她的少年郎。

“喂,小傻子。”李欽遠其實是緊張的,頭一次跟姑娘家告白,還是在這樣的時候,怎麽可能不緊張呢?他自己都能感覺出說那話的時候,心跳得有多快,呼吸都快被他收住了,可看着她這幅呆呆的樣子,他又忍不住笑了。

少年朝氣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他臉上挂着的是比新生太陽還要耀眼的笑容,那雙狹長的鳳眼常年漫不經心,跟只慵懶的狐貍似的,此時卻像是天生一雙笑眼,晃蕩着一汪又一汪的笑意。

璀璨又朝氣。

他附在少女的耳畔,彎唇笑,“是不是都高興傻了?”

身下的馬兒經了長時間的制服,已經沒那麽瘋狂了,可李欽遠此時心情澎湃,竟有些不想就這樣離開,他想和她繼續騎在這匹馬上,無憂無慮,抱着她,一直一直這樣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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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光瞥見身後的顧瑜和孟輝還在追逐。

周遭的人群也還在叫喊他們的名字,可少年李欽遠抓着缰繩,低下頭,翹起唇角,和懷中的少女說道:“小傻子,哥哥帶你騎馬好不好?”

顧無憂其實早在李欽遠喊她“小傻子”的時候就已經回過神了,她紅着臉,想和他辯解她才不傻,可不等她說出就聽到少年郎的話。

-“哥哥帶你騎馬好不好?”

她呆了一瞬,不知是為他的話,還是為他的那一聲“哥哥”,最終還是在他的笑眼裏,真跟個小傻子似的,點了點頭。

“閉上眼睛,抓住我。”

李欽遠這話說完,就看到懷中的少女立刻閉上眼睛,本就抓着他衣襟的手更是用了幾分力道,低頭去看,小丫頭皺着眉,鼻翼也輕輕抽着,像是害怕極了。

卻又格外聽他的話。

說閉眼睛就閉眼睛,說抓住就抓住,乖得不行。

李欽遠的心裏不禁軟成一汪春水。

他幼時陪着母親和祖母在家中看戲,戲臺上的旦角們唱得多是些女兒家愛看的戲碼,情情愛愛,恩怨癡長,他卻不信這世上當真有什麽可以牽動彼此心情的感情,更不信這世上真有能讓鐵血男兒化成繞指柔的愛情。

可如今,他信了。

李欽遠揚起唇角,“駕!”

他不動聲色的夾一夾馬肚,本來已經逐漸慢下來的馬兒繼續往前奔跑起來,他聽到身後傳來孟輝的聲音,“七郎,小心!”

眼中的狡黠一閃而過。

他什麽都沒說,只是擁着少女繼續在馬場奔跑起來。

凜凜寒風中,瘋跑的野馬上是彼此心動的少年少女,在無人瞧見的那一方天地中,少女緊緊抓着少年的衣襟,而少年郎呢?他用還不算寬闊的肩膀嚴嚴實實的把少女籠罩在他的懷中,讓她不會被這凜冽的寒風所侵襲。

少年少女坐在馬背上,跑了一圈又一圈。

顧無憂已經數不清這是第幾圈了,她只知道頭頂的陽光變得好明媚,淩厲似刀的寒風也變得十分溫柔,她揪着少年郎的衣襟,忍不住在他懷裏偷偷睜開一條眼縫,望着周遭剛才對她而言恐怖的場景,此時竟也變得溫和起來。

“還怕嗎?”頭頂突然傳來少年郎的聲音。

顧無憂一怔,終于反應過來,為什麽他剛才會提出帶她騎馬的舉動,這個年輕時的大将軍呀還不知道怎麽對一個人好,他只能用自己的方式,告訴她,“我就在你的身邊,我會護着你,所以別害怕。”

她心裏突然就軟得不行。

晃蕩着水意的杏兒眼也變得溫柔明媚起來,她在他的懷中擡起頭,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的眼睛,搖搖頭,笑道:“不怕了。”

再也不怕了。

如果沒有他的這一舉動,或許以後她再也不敢騎馬了。

可如今――

她不怕了,再也不害怕了。

她知道有他在。

只要他在,她就不必有所畏懼。

李欽遠被她這樣看着,臉又有些紅了起來,輕聲嘟囔道:“不知羞的小傻子。”可他也高興呀,臉上的笑藏也藏不住似的,要是這會有面鏡子放在他面前,他估計都沒眼看現在的自己了,或許看到了得說一句,“這是哪個傻子?”

又繞了兩圈。

馬兒的速度才慢了下來。

李欽遠拉一拉缰繩,剛才跟瘋了似的野馬,此時又重新變得溫馴乖巧起來,餘光看着身後追過來的兩個人,輕輕嘆了口氣,便是再不舍得,他也只能先松開手翻身下馬,牽着馬兒在一邊站着。

孟輝和顧瑜一直跟在後面,此時見他們一停也都翻身下馬。

顧瑜跑了這麽多圈,現在頭也暈腿也疼,剛剛下馬就差點要摔倒了,還是孟輝小心扶了一把,她才站起來,“謝謝先生。”

她說完就咬着牙,撐着身子骨走了過去,到顧無憂身邊的時候,她眼圈已經紅得不行了,握着她的手仔仔細細看了一眼,低聲呢喃道:“還好還好,手和腳都還在。”

顧無憂一聽這話有些哭笑不得,這都什麽跟什麽呀?

她剛想說話,但不等她開口就聽到顧瑜又“哇”的一聲哭了出來,“你吓死我了!”

顧瑜比顧無憂還要堅強。

顧無憂那是人前撐着驕傲,眼淚都是背地裏流,顧瑜卻是打小就不愛哭,這會猛地一哭,把剛才還沉浸在“大将軍跟我告白了”,“大将軍說喜歡我”,“大将軍帶我騎馬了”的思緒中抽了出來,她手忙腳亂的彎腰給人擦眼淚,“你別哭呀,我沒事。”

說着就要下馬。

但她跟顧瑜一樣,頭暈腿疼,本來女兒家就嬌貴,她又是打小暖春水裏養出來的嬌女,剛才在李欽遠懷裏的時候還沒感覺,現在要翻身下馬才覺得渾身上下沒有一處不酸軟的,好好下個馬差點直接往地上撲了。

好在李欽遠一直看着她,見她有異,立馬扶了一把她的胳膊,才讓小姑娘站穩了。

“沒事吧?”他皺眉問道。

顧無憂小臉紅紅的,也不知是害羞他的當衆攙扶,還是羞于說起自己哪裏疼,只好低頭答道:“……沒事。”

李欽遠還想再說,身後的傅顯等人也都過來了,只好把手先收了回來,目光卻還一直望着她,生怕她不小心又摔倒。

幾個學堂的人擠成一團,張口結舌的問她有沒有事,顧無憂搖了搖頭,笑着答了,“我沒事。”

“還是先去張娘子那邊看看,別受傷了。”孟輝在一旁說道。

鹿鳴書院除了先生之外也養了幾個大夫,張娘子便是專門為貴女診治看病的,這會一聽這話,顧瑜便要攙扶顧無憂過去看病,但她自己本來就不舒服,哪有什麽力氣,怕自己把人摔了,就喊了一旁的盧雁,也就是那位骠騎将軍的女兒。

“阿雁,你扶她去張娘子那邊下。”

盧雁忙應道:“好。”說完,她就扶着顧無憂要往前走。

顧無憂卻轉頭望了眼身後,白衣少年郎被包圍在人群裏,看到她的目光就揚起唇笑了下,他的嘴唇動了動,是無聲的幾個字“我陪着你”……

她看懂了,臉上重新揚起燦爛的笑,也不再猶豫,任由盧雁等人扶着她過去。出了這樣的事。

騎射課自然是進行不下去了,有人陪着顧無憂去張娘子那邊,有人就被孟輝趕回了自己的學堂,傅顯拉着李欽遠說,“走,我們去看看小辣椒有沒有事。”

他從前跟顧無憂是不對付,但總歸自幼相熟,更何況這陣子相處,他也沒那麽讨厭顧無憂了,如今顧無憂又經歷了這樣一遭事,他心裏也是着急的。

李欽遠自然沒意見,他原本就答應她要去看她,“走吧。”

“我也去!”齊序也跟着他們往前走。

只有京逾白,他剛要邁步跟過去,餘光卻瞥見身後又在低頭吃草的馬兒,他皺了皺眉,最終還是留下步子,轉身朝馬兒走去。

顧瑜還留在原地,這會她身邊的幾個人正在問她,“阿瑜,你也不舒服,我們扶你去張娘子那邊一起看下吧?”

她剛要點頭,餘光就瞥見京逾白朝剛才那匹瘋跑的馬兒走去。

顧瑜心下一動,也不知想到什麽,和幾人搖了搖頭,“我沒事,你們先回去吧,我休息會,再去看看顧無憂。”她說得認真,又不容置喙,幾人也不好再說什麽,只好先離開了。

等她們走後,顧瑜才一瘸一拐的朝京逾白走去,見他抿着唇正在檢查馬兒,便問道:“是馬兒有問題?”

似乎詫異她還在。

京逾白轉頭看了她一眼,客客氣氣的喊了一聲,“顧七小姐。”然後繼續回過頭檢查起來,邊查邊道,“我也只是看看,還沒有什麽發現。”

話音剛落,他便瞧見馬鞍底下有一個很細的針眼。

“怎麽了?”顧瑜見他臉色忽然變差,忙湊了過去,看到那個針眼的時候,她的小臉也沉了下去,嗓音低沉的說道:“是繡花針。”

“嗯。”

京逾白的指腹輕輕磨着那個針眼,又比對了下方向,“應該是剛才樂平郡主突然夾緊馬肚,讓這馬鞍上的針刺了進去,馬兒吃痛才發了瘋。”

“這個針眼很細,針刺進馬肚,要是沒有人留下查看,根本不會多想,只會……”

他還沒說完,顧瑜就抿着唇沉着臉,接了過去,“別人只會當做顧無憂一心想贏,馬兒吃痛才會突然發瘋。”

就連她也是這樣想的。

所以剛才他們一群人根本沒有多想,直接扶着顧無憂離開了,要不是京逾白心細留了下來,估計誰也不會發現……這後面的隐情。

這書院裏會用繡花針的也就她們平朔齋了。

那麽顧無憂出事,自然和平朔齋脫不了幹系!她小臉沉得厲害,袖下的拳頭也緊攥……

京逾白聽她後話卻沒再說話,只是垂眸,撫着那個針眼,似是呢喃,“這針眼,好似比尋常的繡花針要細些。”他母親最擅長女紅,家中幾個兄弟的衣裳都是出自她的手筆。

他平日閑暇的時候也會陪着人分分線,有時便會聽母親說起這些繡花針的區別。

而這個針眼似乎比尋常的繡花針都要細一些,要是觀察的不仔細,根本瞧不見這裏會有這麽一個針眼。

“細?”

顧瑜皺了眉,又湊了一些過去,納罕道:“平朔齋用得繡花針都是一樣的,怎麽會有細的?”她話剛說完,腦中像是閃過驚雷似的,閃過一個片段――

“阿瑜,你看這個針如何?這是我特地着人去江南打造的,用這個針繡出來的花樣會更細膩一些。”

那是……蕭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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