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這頓午飯的準備由于一點小小的意外而中止——冰箱裏做飯材料告罄,郁睿不得不臨時出門采購。

因為時間上有點趕,又有謝黎跟着,所以郁睿沒有舍近求遠跑去專門的菜市場,而是直接下樓拐去小區斜對面的地下超市。

正是周末,超市裏不少正在采購日常用品的小情侶或者小夫妻,再多的就是獨自買東西的——謝黎和郁睿兩個個子高又長相帥氣的大男生并肩走在超市裏,成了格外靓麗的一道風景線。

一路回頭率達成百分之百。

果蔬區繞了小半圈,郁睿已經不勝其擾,開始嫌棄地瞥身旁插着褲袋吊兒郎當的謝黎。

“你能不能……站遠一點?”

“嗯?”不知道真沒聽清還是假沒聽清,謝黎往他身旁貼得更近。

倆大媽念念叨叨滿面笑容地從他們旁邊走過去。

“哎喲你看這兄弟倆好的。”

“就是,還一塊出來買菜呢。”

“我那倆孫子碰一塊兒就跟那鬥雞似的,要是能好成這樣我就燒高香了。”

“是啊。而且這倆小夥子長得還都挺精神嘿。”

“就是右邊那個矮了點。”

“不矮,看起來一米八了。”

“你看看他旁邊那個,快一米九了吧。”

“啧啧,那是,比起來就矮了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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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睿:“…………”

郁睿出門以後習慣性挂在臉上的溫和笑容頓住,停了兩秒,他把超市手推車方向一擰,拐去另一邊。

謝黎:“這邊不看了?”

“廚房垃圾袋沒了,去那邊。”

謝黎聽話地跟上去。

為了躲果蔬區的大媽們,郁睿推着手推車繞出去一大段路。往回走的時候有點無聊,他側頭看看身旁的人。

謝黎正懶洋洋地垂着腦袋打呵欠。

那張回頭率極高的帥臉上因為膚色冷白的緣故,黑眼圈更耀武揚威。眼神散漫,一副對什麽都沒興趣的樣子,碎發也淩亂不堪。偏偏這樣頹廢了,還一點沒影響這張臉的好看。

單從臉說,這世界可真不公平。

郁睿嘲弄地想,轉回頭來。他完全忘記了如果按照這個理論,那他自己也屬于讓人覺着“不公平”的陣營。

“你怎麽會在那家網咖裏的?”

“唔,”謝黎眼底翻起點波瀾,他轉過臉,“你也會好奇我的事?”

“只是無聊,你可以不說。”

“打工。”

“在……網咖裏打工?”

“怎麽,班長歧視網咖?”謝黎不正經地笑。

郁睿皺眉,“網咖裏的工點是半夜吧?”

“嗯。”

“所以你白天才總是睡覺?”

“嗯。”

看這人一副無所謂的模樣,郁睿心裏莫名來火,他習慣性克制下去,眼神稍嚴肅些。“以你的成績,可以選更輕松些的兼職。”

“比如?”

“家教之類的課餘輔導。如果你需要,那我可以幫你聯系,我這裏有一些渠道。”

“所以你就是做這個兼職?”

“嗯。”

“那我能和你同時教同一個孩子?”

“……”郁睿看白癡一樣,“你覺得能嗎?”

謝黎頓時失去興趣,“那算了。”

“但這個比在網咖輕松很多。”

“教小屁孩學習?我選網咖。”

“……”

“而且,不是每個成績好的都适合教學生的。”謝黎突然想到什麽,嘴角一勾,笑得變态又欠揍。

在郁睿警惕的目光下,他往郁睿耳邊低了低頭,“年級第二?”

“…………”

郁睿面無表情地瞥他。

謝黎垂眼,不退不避,似笑非笑。

這樣極近的距離下,連彼此瞳孔的收縮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郁睿原本是回應謝黎的挑釁而絕不服輸,但論及臉皮厚度,他對謝黎拍馬不及,所以在路過的路人們詭異注視下沒堅持過十秒,郁睿退開半步。

“……有病。”

不知道是在罵謝黎還是罵自己。

他沒看見,這短短幾秒裏,謝黎将眼底幾乎快要收不住的情緒和欲'望緩緩地壓了回去。

或許是太艱難,連眼底都露些痛苦的猙獰。

然後才恢複平靜。

郁睿從那種尴尬的情境裏脫離,“高三學業負擔會翻幾倍。換兼職的事情你再考慮一下,之後給我答複。”

謝黎扭過頭,盯着郁睿看兩秒,笑了。“班長,你是對誰都這麽一副要負責的模樣嗎?”

郁睿一愣。

他當然不是。

事實上,他最怕的事情就是麻煩,從不主動去管任何和自己無關或者對自己沒有益處的事情。

就連從初中就習以為常的做班長也一樣。他肯擔任職務的原因只有一個——如果不是他來負責,那麽為那些班幹部們的低級錯誤和低效率買單而付出更多時間精力的還是會有他。

在這個世界上,除了郁梨,他誰都不在乎。

至于對謝黎,應該只是不想欠他人情吧。

郁睿皺着眉思考。

等他回過神,謝黎已經不見了。

郁睿平靜地停下來,目光在身周經過的路人身上觀察。

很快他注意到身後幾米遠處,有兩個中學生模樣的女生靠在一起看着某排貨架內的方向正小聲說笑。

郁睿了然地推車過去。

繞進貨架內,郁睿果然看見謝黎站在中間某個位置,手裏拿着一件商品,看起來有點走神了的模樣。

郁睿走近一看。

謝黎手裏展開拎着的是條廚房用的圍裙。不過和周圍同類商品相比,它唯一的不同在于……

謝黎手裏這條,是透明的。

就是,除了邊角有顏色,其餘地方完全是透明塑膠,如果穿到身上,圍裙裏面是什麽衣服什麽花色一覽無餘。

郁睿心裏正莫名冒出些古怪的感覺時,突然見謝黎轉過頭。

笑得很……“熟悉”。

“你穿衣服麽?”

“……什麽?”

郁睿不确定是不是自己耳朵出問題了。

謝黎改口,“你在廚房裏不穿圍裙?”

盡管不知道謝黎這會兒在想什麽,但郁睿直覺自己不會想知道答案。他面無表情地推着手推車過去,“不穿。”

“啧。那多遺憾。”

“……”你遺憾個屁。

“真不穿?”

“不、穿。”

“好吧,那下次。”

謝黎非常非常遺憾地将透明圍裙放了回去。

不知道為什麽,郁睿突然很想轉回去捶爆這個人的腦袋。

——

謝黎和郁睿拎着從超市買來的瓜果蔬菜到樓下的時候,發現一樓樓道裏聚着幾個老人,正圍在一起嘆着氣說話。

謝黎還沒什麽反應,郁睿臉色卻微微一變。他把手裏袋子交給謝黎,顧不得解釋,上前問離着最近的一位老人:“張奶奶,出什麽事了嗎?”

“小睿?你可終于回來了,快上去看看吧!你爸不知道又欠了誰的債,被幾個小混混打扮的年輕人推搡回來的,剛上樓呢!”

“不好意思張奶奶,又打擾你們了。”

“唉,沒事,這也不是你這孩子的錯啊。要怪就怪你那個不争氣的爹吧……”

郁睿道完歉,快步往樓上走。

謝黎已經從之前對話裏判斷出什麽,此時微皺起眉,借着腿長優勢也很快追上來。“怎麽了?”

郁睿步伐雖然急,但表情并不慌張,倒像是經歷過不少回了。聽到謝黎的話後他回頭看了一眼,“這件事和你沒關系。”

“我跟你一起上去。”

“……好吧。”

郁睿沒心思和他掰扯,倉促點頭。

兩人很快到了郁睿家門口。

鐵門是大敞着的,幾個流裏流氣的青年站在門內外,有的靠牆站着,有的坐在欄杆上,嘻嘻哈哈地笑罵,整個樓道內都回蕩着他們的聲音。

直到有人看見郁睿和謝黎上樓。

“哎,那家的兒子來了。”

“艹,可終于回來了,等死老子了。”

“讓他賠償精神損失呗。”

“哈哈哈……”

笑聲裏,郁睿一步一個臺階走到他們中間,停住。

“不好意思,”少年笑容溫和,“你們有事嗎?”

“少裝傻,爺爺們不吃這一套——你爸欠我們一屁股債呢,這俗話說父債子償,他還不起,可不就得你這個當兒子的還嗎!”

“對對對,拿錢!”

郁睿的目光在他們身上一掃,随即落回,他淡淡地笑。“郁叢生應該不是從你們這裏借的錢,你們是替人要債?”

幾個青年愣了兩秒才反應過來,郁睿口中直呼的郁叢生就是他父親,為首那個嬉笑了句“有意思”,吊兒郎當地往前跨出一步。

“就算我們不是債主,債主也是我們朋友——我們幫他要錢是他同意了的,你把錢拿出來,我們把你爸簽字按手印的欠條還給你,兩清!”

郁睿絲毫沒被對方的氣勢壓住。

他甚至好像根本沒注意對方幾人的脅迫架勢,笑意仍舊陽光無害。

“欠條我能看看嗎?”

“艹,你小子當我們傻啊,拿出來萬一被你撕了怎麽辦?”

“那就拍張照片,讓我确認一下。”

“……”幾個青年對視一眼,有人轉過去掏出手機窸窸窣窣地操作起來。

半分鐘後,一張倉促拍出來的照片豎到郁睿面前。

郁睿垂眼一掃,嘴角翹起來。

為首那個頓時不忿,“你笑什麽!還不還錢?”

“不好意思,但你們這張欠條結構不全,是否具備法律效力可能還需要拿到法庭上做采信判決。”

“你——你現在是準備跟我們扯淡、想賴掉這筆錢是吧?”

“你不信我的話沒關系,我們可以打電話問問警察。”

“你小子敢威脅我?你還想不想在這片住了!?”

“我想不想,我說了不算,你說了也不算——這個欠條的主人說了或許能算。你把他的聯系方式給我,還多少、怎麽還,我自己來和他談。”

“……”

幾個青年臉色都變換起來。

到此時他們才陸續反應過來,盡管面前站着的仍然是這個看起來陽光無害的少年,但不知不覺的,局面的主動權已經一點點滑落到他那裏去了。

少年既沒有咬定了不還,又不肯現在妥協,他們被擱到尴尬的境地,偏偏還找不到直接動手的理由——萬一少年本來要還錢卻被他們壞了事,那如對方所說,真正要命的還是這欠條的主人。

短短幾分鐘就抓住要害掌握了局面,幾個青年看向郁睿的眼神都古怪起來。

但收回一筆債的薪酬不低,幾人裏還是有人不甘心。站在郁睿右手邊的青年眼珠子轉了轉,靈機一動。

“我要是記得不錯的話,你還有個妹妹吧。你自己年紀輕輕不怕出事,也不擔心你妹妹走路上出點意外?這麽小一個小姑娘,不小心劃破了臉可怎麽——”

話聲未落。

少年溫和的笑容好像還在臉上,下一秒卻突然暴起。

沒人反應過來。

等他們回神,那個開口的同伴已經被狠狠地扣地抵在滿是灰塵邊角尖銳的臺階上。

少年臉色鐵青,眼神陰沉,繃緊的側顏到下颌線條淩厲得像是能割傷人的刀刃。

他死死地扣着對方的喉嚨,壓得那個人嗓子眼裏“咯咯”地呻'吟求饒。

“你、你幹什麽!”幾個人終于回過神。

郁睿臉上笑容一丁點也看不到了。

他聞言擡眼,黑漆漆的眸子周圍浸着淡淡的血絲。少年的表情平靜得近乎冷漠,聲音也像是帶着冰碴子的。

他把那個蹬着腿掙紮的青年扣在地上,擡頭仰視其餘每一個人。

但那仰視的眼神和沙啞的聲音叫人後背發寒:

“我妹妹如果出了事,那你們,還有我,一個都別想活——行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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