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體育課上這場對峙不但沒有釋清誤會,反而使謝黎和郁睿為裴安安不和的謠傳再次得到有力佐證。
直接結果就是當天最後一節晚自習郁睿接到通知:班主任田學謙讓他去一趟辦公室。
郁睿皺眉看了時間。
正式開學以後,郁梨就被安排在町水小學旁邊的“小課桌”補習班。這種補習班能夠為年齡不大的學生們提供晚飯和晚自習場所,還有專門的老師看管。
而郁睿最後一節晚自習結束的時間剛好足夠去接郁梨出來。
如果耽誤太久……
郁睿稍作思考,決定先去找班主任說明情況,有什麽事明天再談。
到了辦公室,郁睿卻發現田學謙并不在,他攔住門外要走的學生,“同學,你看見田老師了嗎?”
那人搖頭,“田老師不在。高二各班班主任最後一節課緊急會議來着,估計還沒結束,應該快回來了。”
說完那個學生就離開了。
郁睿陷入兩難。
已經得到班主任通知找他的情況下,無論是發信息還是留紙條離開都不合适。可郁梨那邊,“小課桌”定點下課,到時候根本沒有工作人員在,所以又确實沒人可以去接她……
一個名字突然晃過郁睿的腦海。
随之一并閃過去的,還有那人白天體育課上那個惡意的眼神以及那句挑釁的話。
郁睿:“……”
他很不想找這個人幫忙。
但目前來看,又确實只有這個人幫得上忙。
糾結片刻後,郁睿還是拿出手機。
他從通訊錄裏把謝黎的號碼翻出來,在撥號上遲疑幾秒,按了下去。
嘟嘟聲大約響了二十秒,在郁睿幾乎準備挂斷的時候,手機“嗡”地震動了下。
電話接通。
那人懶洋洋的聲音跳過擴音器的步驟,直接震響了郁睿身周的空氣。
語氣散漫而不耐。
“誰?”
“……”
謝黎這樣冷冰冰的不帶一絲多餘情緒的聲音,其實是郁睿并不熟悉的。他更熟知的是那些挑釁的、戲谑的、玩笑的……
以致停頓幾秒,郁睿竟然沒能在第一時間開口答聲。
對面輕“啧”了聲,嗓音裏壓着不虞。然後手機似乎這會兒才被主人想起來要拿下去看來電顯示。
安靜幾秒。
“班……長?”
大概類似剛睡醒的人聽說自己中了五百萬吧,對面短短兩個字之間,那個聲調已經從沙啞的沒精打采的懶散,陡然提至滿溢的愉悅,甚至是變态勁兒十足的興奮。
郁睿太陽穴跳了跳。
他想這個有病的一定不記得自己白天是怎麽挑釁他的了。
郁睿低聲問:“你現在有時間嗎?”
“嗯,怎麽了。”
“田老師找我談話,小梨那邊我來不及接她。如果你方便的話,能幫我去接一下小梨嗎?”
“班長,你這個語氣太冷淡,可不是求人的态度。”
“……不方便就算了。”
“啧。這樣就受不了了,我怎麽覺得你在我面前臉皮好像格外薄?”
郁睿緩了口氣,眼前浮現郁梨不安的眼神,他輕皺眉,“……那你想我怎麽求你?”
“我想想。”謝黎聲音裏興奮的尾調再次揚起。“叫我一聲吧。”
“……什麽?”
“叫、我、一、聲。”謝黎啞着聲笑了,“要充滿感情的。”
“……”
“別耽誤太久,不然小梨真的要等很久了。”
“……”
“班長?”
“謝……”郁睿偏過頭,玻璃的反光裏少年無意識地扣緊手指,“謝……謝黎。”
對面死寂。
郁睿也不知道為什麽明明只是喊一聲謝黎的名字,變成要求就這麽讓他難以啓齒。
他喊完之後,心頭被罕見的羞惱情緒充斥。郁睿壓低聲音對着手機——
“這樣可以了吧!”
“啧……”
那邊的聲音不知道什麽緣故也啞了下來,謝黎低聲笑着。
“當然可以。太……可以了。”
差點把他聽硬了。
在郁睿身上,他還真是無藥可救。
仰在網咖樓上沙發裏的謝黎低下目光掃了眼,然後扶着額笑起來。
“我這就去。”
啪嗒一聲,通話結束。
郁睿無意識地攥緊了手機。
——他覺得自己和謝黎之間一定有什麽不太對。但他又說不上來,那份不對勁的感覺并不足夠明晰。
因為謝黎似乎一直在藏着或者壓着什麽情緒。
不等郁睿想清楚,身後傳來一聲:
“郁睿,我剛開完會,你先進辦公室吧。”
郁睿回神轉頭,“好。”
沒一會兒,田學謙跟另外一位高二年級的班主任聊完事情後,就也進到辦公室裏。
他笑着招呼,“郁睿,來,坐。”
“不用了田老師,我站着就可以。”
“那也行,反正也沒有太多要說的。我們就簡單聊兩句。”
“好的,您講。”
田學謙沒急着開口,先翻了翻手邊那一沓似乎是開會發下來的材料。他在裏面找到一份,單獨拿出來,推到桌角。然後田學謙伸手在上面扣了扣。
“你看一下,這是校學生會納新的表格。學生會今年打算在高二破格錄取幾個學生做部長,參加學生工作這種事情對以後自主招生考試的面試或者簡歷都很有好處,我覺得你可以試試。”
郁睿面上笑容不變,伸手接過來掃了兩眼後,他點頭。
“謝謝老師,我會努力的。”
“當然,你沒成我學生那會兒我就聽不少老師提起你了,現在你都是我的班長了,我對你還能不了解嗎?”田學謙在話尾停頓了下,“不過……”
來了。郁睿心說。
果然就聽田學謙說:“雖然老師對你很放心,但也知道有些事情不是你自己一個人心态堅決就能避免的。”
郁睿沒有裝傻,而是直接開口問了,“老師,您是想說我和裴安安同學的事情嗎?”
田學謙詫異地看了他一眼,顯然很意外他會自己提出來。
郁睿笑笑,“您別奇怪,我只是問心無愧。我可以向您擔保,我和裴安安同學之間沒有任何超出普通同學的關系。”
“那最近……”
“您是老師,帶過不少屆師兄師姐了,您對學生間的這些八卦應該也清楚,三人成虎,衆口铄金。只是男生間一些小的矛盾,只需要稍微添油加醋,刻意摻入些嘩衆取寵的信息,就能制造出子虛烏有的謠言。”
田學謙沉默兩秒,“所以你的意思是,這件事完全是捏造?”
“沒錯,我也很想搞清楚到底是誰在背後故意制造加大我和謝黎同學之間的矛盾。其實我和謝黎同學的關系挺……”郁睿不露聲色地咬了咬牙,微笑,“應該說是很不錯的。”
田學謙想了一會兒,點點頭,“既然你都這樣說了,我也很相信你。這件事情我會盡量調查清楚,也好壓下去……那時間也不早了,你就先回去吧。”
“好的,謝謝老師——您也早點休息。”
等郁睿走出辦公室後,房間裏僅剩的另一位老師笑着轉過椅子,“我就說是田老師你多想了,誰會早戀,你們班郁睿都不會的。”
田學謙苦笑,“那也說不定啊。”
“這有什麽說不定,田老師你還是年輕了些,等你多帶幾年學生,這些孩子什麽模樣你都就能看清了。”
“是嗎?”田學謙問,“那您給說說?”
“比方像這個郁睿吧,他就是最懂事最早熟的那種孩子。他們這樣的孩子最懂自己需要什麽、什麽時候該做什麽樣的事情,完全不需要做老師的操心——所以我才說,這早戀的事情絕對不會跟他牽扯上。”
田學謙苦笑了下,“或許吧。”
他擡頭看向辦公室門的方向,沉默幾秒又說:“不過我心裏總是覺得有點不安。畢竟越是這種乖的、懂事的學生,萬一做出出格的事情,那恐怕才是真的沒法挽回的。”
“哈哈,聽田老師您這意思,豈不是對謝黎最該放心?”
“……”
田學謙一噎,回過神直擺手。
“那就不算是個學生!您可別拿他來氣我了!”
“哈哈哈哈……”
——
郁睿騎上單車,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家裏。上樓前他特意看過,樓上自己家是亮着燈的,這讓郁睿着實松了口氣。
倒不是他懷疑謝黎人品,只是最近這兩天的謝黎實在有點太奇怪了。
到樓上,拿鑰匙開門,郁睿剛走進玄關,就聽見郁梨的卧室裏傳來一陣女孩兒的笑聲。
他換下鞋子放下背包,走過去。
推開門後,郁睿看見謝黎坐在他平常坐的那個椅子上,拿着旁邊書架上的書,顯然是在像他平常一樣給郁梨講故事。
郁睿心裏沒來由地亂了一拍。
謝黎聽見動靜沒有轉回來,而是直接起身,“今天的旅途到站,小梨早點睡,嗯?”
“好,謝謝謝黎哥哥!”
“……”
郁睿和謝黎前後走出房間。
郁睿猶豫了下,示意謝黎先去自己卧室坐一會兒,免得在客廳說話打擾到郁梨休息。
謝黎沒異議,跟着他去到衛生間對面的客卧。
進來之後郁睿轉頭去關房門,謝黎在他身後低笑了聲,“郁梨快10歲了吧?還要講睡前故事,你一直這麽寵妹妹?”
郁睿轉回身,“我家情況比較特殊,小梨也跟着吃過不少苦,我想寵着她些這好像沒什麽。”說完郁睿就在心底反省自己的語氣——謝黎剛幫了他的忙,這樣說話會不會有點不夠客氣?
“又給妹妹講故事,又會做飯收拾家務……”謝黎坐到桌邊,長腿懶洋洋地搭在一起,然後他低下眼笑,“班長,有人說過你很賢妻良母嗎?”
郁睿:“。”
他就是腦子瓦特了剛剛才會覺得是自己不夠客氣。
不過謝黎也沒再觸他黴頭,坐了會兒就站起身。
“我先回去了。”
郁睿猶豫了下,還是禮節性地挽留,“已經這麽晚了,在我家休息吧。”
“——”
謝黎身影一停。幾秒後,他歪過頭嗤笑了聲,沒什麽正行的,“哎,班長,你知不知道你剛剛這是做出了什麽邀請?”
郁睿莫名其妙地看他。
兩人對視幾秒。
謝黎先移開了眼,帶點遺憾又好像還有別的什麽貪餍不滿的情緒。“……真是不開竅啊。”
這句聲音很低,郁睿并沒有聽清。
謝黎擺擺手,“雖然我确實想留宿,但很遺憾晚上網咖還有夜班。”
郁睿愣了下,“那你還答應來接小梨……”
“這不是班長你的命令麽?”謝黎玩笑。
郁睿心裏負疚,“這件事是我欠你的。之後有什麽需要,你随時跟我提。”
謝黎:“哦?什麽都可以?”
“只要我能做到。”
“嗯……”一個字音也抑揚頓挫的,謝黎笑着側過身,“那你幹脆以身相許怎麽樣?”
郁睿:“??”
謝黎眼神一晃,心底騰起的快要壓不住的情緒還是被他慢慢按下。謝黎往前俯了俯身,“畢竟,班長你這麽賢妻良母的資源,不利用一下實在可惜啊。”
郁睿沒表情地和他對視兩秒,頭疼地壓了壓太陽穴。
“你還是滾吧。”
“……”
謝黎笑了,開門走出去。
一直走到郁睿家門外,把那道金屬門在身後帶合,謝黎面上的笑容才消失。
他從褲子口袋裏拿出手,手裏那顆網球早就被捏得變形。
低頭看了兩眼,謝黎一扯嘴角。
什麽網咖有夜班所以必須回去,都是扯淡而已。
他必須回去的原因只有一個——
真留宿在郁睿家,他可不敢保證自己半夜能忍得住,不強行把睡在身側毫無防備的人按在桌上或者書架前或者別的什麽地方——然後一口一口“吃”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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