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郁睿和謝黎從那晚後一句話沒說過,一直拿對方當空氣——至少在郁睿看來是這樣的。

直到周五下午最後一節課,班會。

田學謙把一周的總結情況說完後,開始講周內年級裏布置的行政任務。

前面幾條影響不大,他基本快速帶過,在最後一條關于高二年級破例選拔幾個學生會部長的事情上,田學謙做了強調。

“同學們不要總覺得學生工作耽誤時間啊,這個事情對你們自己也是有幫助的。所以對這方面有興趣并且覺得自己有資格競選的同學下課前過來領一張競選表。”

“老師,什麽算有資格競選啊?”

“這個……”田學謙目光轉了轉,恰巧看見後排習慣性保持着筆直坐姿低頭寫東西的郁睿。

田學謙露出滿意的笑容,“比如說這個學習部部長,郁睿如果參選,那中選的概率就非常高了——簡而言之,你要競選的那個部門裏,你必須得是擅長甚至頂尖的,這樣才有競争力嘛。”

“……”

被田學謙點了名字,郁睿停筆。

這件事情,田學謙上次叫他去辦公室的時候就已經跟他說過了。

郁睿想要盡可能簡化自己的求學步驟,自主招生考試顯然是他寄予厚望的。而他的學科成績也有足夠資格。只是學生工作方面,單純的班內職務可能缺少一定競争力,學習部部長的職務對他來說确實最适合不過。

郁睿這樣謹慎思索一番,在田學謙說可以上去拿表格後,便站起來往講臺走去。

郁睿之後,班裏還有兩個文藝部一個體育部意願的學生取了表。

田學謙看着手邊還剩幾張的申請表格,笑着問:“沒人了?大家都對自己沒什麽信心啊。”

班裏有人嘀咕,“睿哥出馬,學生部部長肯定是他的,去了也是浪費時間。至于其他部門,我們這些只知道悶頭學習的哪行啊?”

“好吧,那我就——”

話沒說完,最後排凳子在地上拖出一聲響動。

臺上臺下的老師學生全都一靜,跟着從第一個反應過來的田學謙開始,震驚地扭頭看向最後一排。

謝黎剛掀掉身上的校服外套站起來,揉了把睡得淩亂的碎發,擡腿走向教室前方。

田學謙皺了皺眉,“謝黎,你睡懵了?還沒下課呢。”

謝黎腳步不停,一直走到講臺旁才停住。他微眯起眼,那張淩厲帥氣的臉上滿寫着倦懶和不耐。

視線掃過講臺,他終于定睛。

“我也報名。”謝黎的嗓音裏帶着明顯睡意初醒的沙啞,他從申請表裏拿了一張後,就耷下眼皮扭頭往回走。

大有回去再補一覺的架勢。

田學謙被唬得不輕,等他走過一半教室了才回過神,“你也報名?你報哪個部?”

“……”

謝黎步伐緩下來,此時他正快走到郁睿的桌旁。

夕陽的餘晖被窗外的葉子遮了八'九分,只剩點零碎的淡金色的光鋪下來。許多看得見看不見的光點鋪在臨窗坐着的少年身上。

盯着那道身影,謝黎那雙黢黑深沉的眸子裏,散漫的焦點慢慢鎖緊。

窗旁的郁睿察覺什麽,微皺起眉,擡頭。

四目對視。

兩秒後,謝黎驀地嗤笑了聲——

“學習部,部長。”

“!”

全班悚然一驚,齊齊扭頭望向郁睿。

——

最後一節課下課後,是德載中學的學生們一個小時的晚飯時間。

夏末的最後一點躁意毫不吝啬地籠罩着整片大地,拼命地發揮餘熱。偌大的操場像是片蓋了無形蓋子的蒸籠,空氣裏彌漫着塑膠跑道被烤化的味道。

“砰!”

籃球場裏,一顆籃球狠狠地撞在地面上,然後高速彈起。只看那個彈回高度,也猜得到剛剛砸下它的人有多用力。

“卧槽,睿哥,你幹嗎,吃火藥啦?”和郁睿玩1v1的喬晟宇被吓了一跳,瞪大了眼睛直起身,看向對面半躬着腰撐着膝蓋的郁睿。

郁睿慢慢直身,嘴角敷衍地勾了下。“不好意思。先到這兒吧,休息一會兒再來。”

“那行,正好我也累了。”

“……”

郁睿随着喬晟宇走向籃球場旁邊的休息長凳。

今天郁睿難得沒有穿平素的白襯衫,而是換了件普通的白色印花T恤。從T恤圓領起始連到頸線,露着在陽光下白得快要反光似的皮膚,鎖骨也是淩厲性感的凹陷。

一番熱身和籃球鬥牛的激烈運動後,少年身上起了層薄汗,黑色的碎發沾濕了貼在額角,多了兩分和平常戴着無框眼鏡的溫和無害完全不同的少年感。

他剛坐到長凳上,旁邊就有女生小跑過來,臉上帶着不知道是不是被太陽曬紅的餘痕。

“班長,我們那邊買的冰水,多了一瓶,給……給你吧。”

郁睿愣了下,然後低頭看了眼。

蒙着一層水汽的瓶身被女孩兒攥得很緊,她眼睛裏、表情裏、動作裏,都透着太多她自己不知道的不安,還有別的信息。

大約是被什麽人鼓動過,才鼓足了勇氣過來的——如果被拒絕,那恐怕她回去以後會尴尬很久。

郁睿回神,他把自己已經從背包裏取到一半的水杯放回去,從女孩兒那裏接過冰水。

然後他眉眼微彎,聲音和笑意溫和得叫人舒服。

“謝謝。”

“不……不客氣。”

女孩兒臉上更紅了一層,甚至還沒等郁睿再說第二句,她已經轉頭跑開了。

郁睿從女孩兒的背影上收回視線。他對着手裏的冰水猶豫了下,還是擰開瓶蓋灌了兩口,算是喝過。

——不知道是遺傳還是別的原因,他的胃并不好,所以這種過于生冷的東西他一般是不碰的。

今天例外。

除了是給那女孩兒面子,也是他心裏着實有火氣需要點冰水壓一壓——不需要吃火藥,想起謝黎就已經足夠讓他惱火好一陣子的了。

郁睿正皺眉,喬晟宇拎着自己的水一屁股坐到他身旁的長凳上。

喬晟宇胳膊往郁睿肩上一搭,沒心沒肺地呲開牙。

“睿哥,還不爽呢?”

“……”

郁睿由于自己的原因,很不習慣男生間的這種勾肩搭背的親密,但喬晟宇畢竟也是任勞任怨陪他打了二十分鐘籃球的,他推開避開都有些沒良心。

于是郁睿只能忍下來,敷衍一笑。

喬晟宇也不見怪,“我知道,你肯定是煩謝黎和你競選學習部部長那事情吧?”

郁睿沉默兩秒,沒否認,歪過頭笑了笑,“很明顯麽。”

“……”

那笑意裏是帶着點涼的,冷冷淡淡,輕輕飄飄,五官裏的俊美和氣質都在這一個笑裏糅合起來。

喬晟宇不知道怎麽的就感覺自己懵了一下,回過神甚至覺着被自己勾着肩已經轉回去的少年方才那一笑真是好看極了。

覺着個男生笑起來好看……打籃球曬中暑了?

喬晟宇摸了摸腦門——

可這都快晚上了,不能啊。

想不清楚的時候喬晟宇從來不難為自己,他接回郁睿的話,“是挺明顯,不過也是謝黎這事做得太絕。他那平常天天不上課、什麽人什麽成績都不放在眼裏的主兒,要這個學習部部長幹嘛?這不擺明了就是跟班長你過不去嗎?”

郁睿笑了笑,沒說話。

喬晟宇又說:“我估計吧,就是你和裴安安那件事把他得罪狠了。謝黎這人可真是,看着什麽都不在乎,怎麽這麽小心眼呢。不就是一個女生麽,兄弟重要還是女人重要?”

郁睿被他最後一句話的語氣逗得唇角一勾,跟着才說:“謝黎……應該不是因為裴安安。”

“啊?”喬晟宇驚訝轉頭,“那是因為什麽?我看前幾天你們還挺好的,一直以為是因為裴安安才反目成仇的,難道不是?”

“我跟裴安安沒任何關系,謝黎也知道這一點。”

“那他到底為什麽跟你這麽過不去?”

郁睿被迫勾起和那人有關的回憶,笑意一冷:“……鬼知道。”

忽冷忽熱,忽遠忽近,忽敵忽友——簡直有病的一樣。

喬晟宇嘆了口氣,“但這人又确實惹不起,不瞞睿哥你說,他不但自己打架兇,而且他家——”

話沒說完,喬晟宇突然一噎。

幾秒後他推推郁睿,“睿哥,說曹操曹操到。”

“……”

郁睿擡眼。

斜對角的籃球場邊,站在籃球架下身高腿長的那道身影,果然是謝黎。

謝黎正面無表情地看着兩人的方向,漆黑的眸子裏情緒沉得駭人。

郁睿那自小練出來的最好的忍性和修養一到這人面前就繃不住,被這目光盯了兩秒,他心底就竄起無名火來。

……有病。

對視幾秒,謝黎身後的籃球場裏彈出來一只籃球。

謝黎聽見聲音,從側旁一勾将球撩進手裏。

“謝謝同學,球給我就行……”

身後道謝那人話沒說完,那顆籃球被謝黎托起,蓄力,然後向前猛地一擲。

“咻——”

籃球隔着半塊場地,筆直地向着郁睿和喬晟宇飛砸過去。

喬晟宇吓得“卧槽”一聲,慌忙抽走還搭在郁睿肩上的手臂,跳到長凳旁邊去了。

而長凳上少年一動未動。

“砰!”

籃球砸在他腳邊幾公分的位置,然後斜着彈起,擦着他身旁劃過去。

四目相對裏,像是有電光火石刺啦刺啦地拉出一片沒有硝煙的戰場。

眼見是要打得頭破血流的火熱場面,偏偏氣壓低得體感溫度像是瞬移去了南極。

籃球場周,凡是注意到這場景的,有一個算一個停了動作消了聲音,紛紛望向這裏。

然後幾乎是同一秒——站着的謝黎邁開長腿,坐着的郁睿從長凳上起身。

兩人隔着半個球場,走到正中的點。

面對面地停下。

郁睿嘴角一勾,笑意是從未有過的冰冷淩厲:“鬥牛,玩嗎?”

“玩啊。”謝黎也笑,咬着牙的,像是要把什麽嚼碎了咽下去一樣。

“賭點什麽?”

“賭……”謝黎目光劃過郁睿的臉,“對方現在最想要的事情。”

郁睿:“好。”

謝黎:“我輸了,我退出競選。”

郁睿笑意更冷,“我輸了我也自動退出。”

“……啧。”謝黎低頭,嘲弄地笑了聲。

郁睿眼底冰涼的火焰一跳,“你笑什麽。”

“學生會,那種東西你真以為我想要?”

“那你要什麽?”

“……”

沉默良久,謝黎嘴角一扯,慢慢慢慢向前俯身,和比他低了幾公分的少年錯頸相交。

他啞聲笑起來。

埋藏最深的欲'望終于吐出貪餍兇惡的舌——

“如果你輸了,就讓我艹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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