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十年(4)
除夕過後, 初一初二都要忙着走親戚, 雲卿家今年把老人都接過來, 都免去了這個環節。
她和李心美每天帶着老人和幾個孩子在外面溜達,一直到初四才有自己的時間。
之前商量好的野營活動還在有條不紊地進行着,每個人都被分配了任務。
雲卿和另外幾個學姐負責采買, 提前一天買回來的肉類先腌漬好,到時候帶過去直接上烤架。
初四一大早, 社長和幾個高三的學長開車過來接人。
這次報名的人一共有九個, 兩輛車剛好能坐下, 後備箱還能放不少東西,高三幾個已經成年的學長都考了駕照, 平時開車已經十分熟練,就幹脆借了家裏的車自己開過去。
雲卿身邊放着兩個大箱子,裏面都是各種已經處理好的食材,身後的背包裏放着生活用品。
時間還有些早, 李心美披着羊絨披肩, 打着呵欠和她一起站在路邊。
見車過來的時候, 本來還想幫忙, 幾個學長已經先下車,合力把東西搬了上去。
李心美視線往車裏一掃, 看到裏面還坐了兩個女生, 笑眯眯地叮囑雲卿:
“注意安全,開車別開太快,記得随時聯系。”
“知道了。”
雲卿朝車裏的學姐招了招手, 背着書包要上去。
李心美也跟着走過來,和車裏的人笑着道:“我把雲卿交給你們了,你們相互照顧着,別出事。”
“肯定的。”學姐點了點頭,“雲卿可是我們社團的團寵,年紀也最小,大家都搶着照顧呢。”
李心美這才放心,招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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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得開心點。”
車緩緩離開小區,雲卿系好安全帶,朝周圍打量。
“其他人呢?”
“另一輛車上裝了帳篷,分開接人,等到營地再會和。”學姐道。
雲卿微微點頭,拿出手機看到何露給她發的消息,詢問她有沒有出發。
“真羨慕你,早知道我也去參加合唱團了。”
可能是因為雲卿總是參加活動,在何露心裏,合唱團已經快和玩樂團會劃上等號了。
雲卿:“下學期我們還納新,你可以來報名。”
“好啊,到時候就等你帶帶我這個新人了。”何露道:“你們露營在外面過夜,要小心點,注意安全。”
雲卿回複一句“知道了”,關了手機,靠在椅背上打瞌睡。
落日湖坐落在城郊外,濕地公園的旁邊,也屬于公園的管轄範圍,是露營聖地,只要交了門票就能進。
夏天的時候這裏經常有人紮帳篷,想要露營的人都需要排隊。
現在是冬天,這個時候來找虐的人不多,也就是他們這樣實在閑得無聊,一腦子火熱的年輕人回過來。
車輛漸漸駛入林蔭路,沿着樹蔭前行,右側巨大的湖泊很快就印入眼中。
落日湖很大,在內陸地區,有些地方甚至稱它為“海”,因為一眼看去竟然看不到邊。再加上對面沒有山丘,落日的時候,半個太陽懸在水面,與文學作品中的海上落日如出一轍。
落日湖這個名字由此而來。
路湖邊已經能看到兩三頂紮好的帳篷,但距離很遠,互不幹擾。
車停在湖邊不遠,所有人搬着東西抵達營地的時候,社團的另外幾個人已經到了。
他們人多,就算是三個人一頂,也要紮三頂,現在才紮好了第一頂。
雲卿提着兩袋零食,視線往那邊一掃,就準确地找到了段南川。
他穿着一件黑色沖鋒衣,拉鏈拉到頂,抵着下巴,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天氣冷,雲卿感覺他就連發梢都是堅硬的。
手摸上去肯定會戳得疼。
他正彎着腰往地上敲釘子,表情嚴肅,其他幾個人看到他們都圍了過來,一邊打鬧一邊幫忙,他卻充耳不聞,像是敲釘子才是現在天底下最認真的事。
這次他們準備充分,不僅有睡袋帳篷甚至除了一些提前處理好的食材之外,還準備了魚竿。
落日湖是允許釣魚的,只不過公園規定了總重量,只能在限度內獲取。
他們人多,也能多釣一點。
等車上的東西都搬過來之後,所有人走湊過來一起幫忙搭帳篷。
他們人多,再加上之前有過搭第一個的經驗,不到十一點就全部準備就緒,開始準備午飯随便應付了一下,開始釣魚。
雲卿以前跟着雲錦山去釣過幾次魚,動作很标準,什麽魚餌和甩勾都知道得清清楚楚,就是運氣不好,沒釣過什麽大魚。
見其他人都坐在湖邊,她也抓了一把吊杆過去湊熱鬧。
喜歡釣魚的幾個學姐學長都十分專業,安靜地各自占着一個位置,互不說話,擔心把魚吓跑。
雲卿找了一圈,見段南川坐在斜前方的樹下,枕着樹幹在休息,面前放了一根魚竿,很不專業地用石頭壓着。
這樣偷懶的釣法,要是大魚咬勾,很可能連魚竿一起拽走。
因為雲卿以前也這麽幹過。
被拽走那支的魚竿很貴,被雲錦山念了好幾天。
雲卿走過去,遠遠地在段南川旁邊坐下,隔了差不多五六米。
帶着手套、帽子和圍巾,認真地挂餌,甩勾,動作熟練。
可是坐了半個多小時,餌料被吃五六次,也沒有看到一條魚上鈎,反而是遠處的幾個學姐學長收獲頗豐,經常傳來驚呼。
她可能天生不是和釣魚,轉頭百無聊賴地打量着周圍,視線忍不住往段南川身上掃。
從剛開過來開始,半個小時,段南川都沒有動過,似乎靠着樹直接睡着了。
魚竿還穩穩地壓在石下,風一吹,浸在水裏的釣線晃動,在水面上漾起層層漣漪。
周遭的事情似乎都與他無關。
雲卿不敢看得張揚,掃一眼,就迅速移開,然後又掃一眼。
突然,段南川面前的魚竿動了一下。
吊線繃直,魚竿被拽着,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從石頭下滑了出來。
水面上激起翻騰的漣漪。
雲卿丢下自己死水一樣的魚竿,緊張地注視着水面,甚至還能隐約看到有一條不小的魚正拽着魚竿要跑。
大魚上鈎了,段南川卻一點反應都沒有。
他還在睡。
雲卿着急得直跺腳,又不敢把人叫醒,顯得自己一直在關注他似的。
等了一會兒,見魚竿已經快要被拖進水裏,弓着腰,鬼鬼祟祟地跑過去。
連手套都來不及脫,在魚竿進水的瞬間,伸手一把撈了起來。
嘩啦——
十多厘米的大鯉魚瞬間躍出水面。
魚掙紮的力氣不大,但雲卿踩在泥水上,腳下打滑,身體猝不及防趔趄了一下。
快要栽水裏,一只手突然攬住她的腰,同時,拿着魚竿的手也被握住小手臂,身後的人拉着她輕輕往後一帶,後退了幾步,才終于站穩。
“力氣還沒魚大?”帶着笑的嗓音從耳後傳來。
雲卿臉上有些熱,感覺腰和右手臂上的神經敏感到爆炸。
隔着冬天穿的羽絨服,都能感覺段南川手掌的輪廓,在腦海中深深勾勒出來。
“我沒站穩。”
段南川已經松開她,把釣杆向上一揚,收魚放進桶裏,動作熟練。
剛才雲卿看到他用石頭壓魚竿,還以為是新手。
“你會釣魚?”
“以前在釣魚俱樂部打過工。”
他聲音很輕,提起打工的事也沒覺得什麽不妥,一臉淡定從容。
合唱團裏的成員大多家庭環境都不錯,從這次野營活動就能看出來,段南川也從未覺得自己打工有什麽不對。
段南川收了魚竿沒有再釣,視線落在雲卿的手上,幽幽的。
“你的手套濕了。”
剛才撈魚竿的時候,她沒來得及摘手套,右邊手套全濕了,五指收攏一捏,滴滴答答往下滴水,就連骨頭都被寒意刺得生疼。
“沒事。”
雲卿抖着手摘下來,把凍僵的手放在嘴唇哈氣,哈了一會兒還是沒效果,反而皮膚一陣陣發癢。
見幾個學姐已經開始烤肉,搓着掌心道:“我先回去了。”
快步走過去烤火。
“嗯。”
過了兩秒,段南川才低低應了一聲,放在身後的手已經摘下了自己的手套,還沒遞出去,又重新戴起來。
晚上是一頓大餐,幾乎所有的肉類和蔬菜,再加上下午他們釣上來的魚,把所有人吃得撐腸拄腹。
從黃昏吃到深夜,天黑了就點上燈,搬出天然冰鎮的啤酒,一邊喝一邊鬧。
合唱團人人都是唱歌高手,民俗美聲張口就來,甚至還能自己打着拍子唱上一兩段京劇。
歌聲傳得很遠,大有一種要飄到天上,彙入星辰的感覺。
幾個學姐不喜歡喝酒,拿着手持煙花在河邊點了,擺成一圈拍照。
雲卿側着身體,也跟着拍了幾張,拿着一根點燃的站在旁邊聽他們說話。
玩了一會兒,總覺得身後有人在看她。
可是回頭望周圍找了一圈,除了帳篷前面餐桌的光,周圍都一片漆黑,看不到人。
準備的食材一直吃到淩晨才全部一掃而空,不少人都有些醉意,時間太晚,天氣慢慢轉冷了,誰都沒心思打掃,幹脆把東西往桌上一堆,回去睡覺。
所有的事情都等明天睡醒再說。
雲卿和兩個學姐睡在同一個帳篷裏,興許是以前沒熬過這麽晚的夜,時針跳過十二點後,她反而睡不着了。
閉着眼睛熬了一會兒,感覺周圍太悶了,不敢打擾其他人,蹑手蹑腳地鑽出了帳篷。
快到兩點了,除了他們這個營地,湖邊另外的幾處帳篷也黑了,只剩下草叢裏細碎的蟲鳴。
皎潔的月光砸在湖面,冷清高貴,帶着漣漪不斷閃動。
湖邊立着一個身影,在月光下變得格外清晰。
雲卿還在想,是哪個學長學姐也和她一樣睡不着,走近幾步,看到段南川的後腦勺,幹巴巴地停了下來。
剛要後退,段南川轉過頭,被看個正着。
雲卿尴尬地朝他點了點頭,也不好再回去。
正當她擡頭努力研究星星的時候,段南川低沉的嗓音突然從旁邊傳來。
帶着些沙啞。
“沒找到新手套嗎?”
過了一秒,雲卿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下午濕掉的手套,默默把手放進衣服口袋裏。
“沒有,不過那幅明天早上應該就會幹的。”
段南川微微點了一下頭:“謝謝你過年給我發的消息。”
“我群發的。”雲卿迅速回答。
聲音有些急促,急着狡辯。
段南川輕笑一聲。“群發也不錯。”
就算是群發短信,他過年的時候也只收到了這麽一條。
雲卿頓時有些懊惱,轉頭想要看看段南川笑的模樣,卻被黑暗遮住了視線。
正盯着看,一片雪花慢慢從天空飄落下來,和段南川的側臉交錯。
“下雪了?”
零零碎碎的雪花不斷落下。
雲卿忍不住伸手去接,地面的溫度有些高,那些雪花太小,還沒落到手上就融化了。
偶爾有一兩片大的,被手心的熱氣一烘,也瞬間變成水。
接了一會兒,一朵雪花沒看到,手反而先濕了。
她甩了甩手上的水,正準備放棄,一朵很大的雪花從天空緩緩落下,被段南川伸手捧住。
他帶着手套,隔絕自己的體溫,手掌籠着合在一起,像是捧了什麽寶貝。
湊到雲卿面前。
“想看嗎?”
——
上一世的雲卿還沒來得及和命運抗争,當她站在商店街屋檐下,叫住外面那個淋雨的男生時,她也不知道,段南川當時的心情有多雀躍。
“同學,你不進來躲雨嗎?”
在連續從對方面前經過四次之後,段南川終于等來了對方的反應。
他轉過頭,正對着她,想要讓雲卿看得更仔細些,早點認出他。
可是少女只是疑惑地看了他一會兒,拿出藏在身後的手帕。
“你要不要擦擦水?”
手帕疊成整齊的四方形,淡黃色封邊,最上面繡着一只小鳥站在樹枝上。
對方根本就沒認出他。
或許早忘記了。
段南川緊抿着嘴唇,心裏頓時有些不悅,接過手帕怒氣沖沖地走了。
他氣了一路。
不管不顧地走進教室,坐下,才想起自己手上還拿着那條手帕,已經被他身上的水淋濕了。
段南川生氣地把手帕攤在桌上,晾幹,然後更生氣地買了個鐵盒子,小心收起來。
以後等雲卿認出來的時候,他一定要狠狠嘲笑她。
可是一直到軍訓,雲卿都沒有出現。
他在一班的班級方隊裏找了一遍又一遍,最後才終于打聽到,雲卿生病請假了,整個軍訓都要缺席。
那時候已經快要開始射擊訓練,班上的人都在為摸到真槍而興奮,段南川卻不感興趣。
他想要去看雲卿。
中午故意路過一班休息區的時候,聽到他們在讨論要不要去醫院探病,段南川頓時有些後悔。
早知道當初學習再努力一點,現在他或許就在一班了。
每天打照面,雲卿肯定能認出他。
段南川拿了一瓶水,正準備離開,突然聽見一班班長和另外幾個學生的對話:
“我聽說其他學校都沒準有設計這個項目,不知道我們能不能拿個子彈殼當紀念。”
“雲卿同學肯定錯過了,不然還能給她拿一個。”
“老師說了,不能拿,有教官盯着呢。”
“啊?真過分,連彈殼都不給。”
……
段南川不動聲色地拿着水離開。
三天後,他完成自己的射擊訓練,起來的時候側身,擋住教官和老師的視線,偷偷把地上的一枚金色彈殼藏了起來。
當天一休息,段南川就迫不及待地拿着子彈殼去了雲卿的家,站在門口,猶豫着要不要按門鈴。
雲卿還沒認出他,現在進去要以什麽身份把東西送出去?
段南川拿着包裝好的盒在門口轉了好幾圈,突然看到遠處有車靠近,吓得他迅速把盒子放在門口,轉身藏到了樹後。
車停在門口,雲卿走了下來。
她整個人看上去的蔫蔫的,分明是夏天,身上卻裹了好幾件厚衣服,圓滾滾的,像以前在紀錄片裏看到的企鵝。
搖搖晃晃地走到門前,彎腰撿起地上那個盒子。
“這是什麽?”
遠遠的,段南川聽見她有些沙啞的聲音。
打開盒子看到裏面的東西,頓時發出一陣驚呼,轉頭朝周圍張望。
段南川看到她閃閃發亮的眼睛,吓得立即藏在樹後躲着,看着天空勾起了唇角。
他雙手插兜,心情不錯地等着雲卿進了家門,才終于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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