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周圍響起低低的驚呼。

深紅色的液體順着男人的臉往下流,滑落在他胸口矜貴的布料上。宴岑英挺的鼻梁,輪廓分明的下颌全是滴滴答答的狼狽。

他沒有理會周圍人遞過來的面巾,又一把推開陳姝羽在他胸前急亂擦拭的手,徑直向容初靠了一步。

男人眉毛和睫毛上都沾着一層細密的紅色水珠,睨她時更加陰沉諱莫。他翹唇輕嗤了一聲,自嘲一般:“我真是小看你了。”

容初扔開空酒杯,擡眸直直望着男人滿是酒漬的臉,出奇的平靜。

“是我高看你了。”

到現在她終于明白陳姝羽那句“一會兒你就明白自己為什麽會在這兒”是什麽意思。

這場豪華游輪上的晚宴,根本就是沖着她來的。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容初望着面前神色各異的人群,突然覺得自己好像一只被他們堵在角落的困獸。

而眼前這個男人,就是将騙她進場的那個人。

“宴岑。”容初輕聲開口,她那雙漂亮的貓眼裏看不出任何情緒。

“我們分手吧。”

宴岑眸光一緊,腮邊的咬肌鼓了出來,“你說什麽?”

“我說,”容初聲音稍高,“我們分開吧。”

“我不想和你在一起了。居居我會帶走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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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話還沒說完,手腕就被人狠狠鉗住了。

宴岑一把把人帶到身前,力氣大得不可思議,容初使勁掙了兩下也沒睜開,眼睜睜看着自己白皙的手腕紅了一片。

“你想走?”男人欺身,高大的身軀完全籠住她。他鬓邊還沾着酒漬,長眼紅得有點吓人,聲線裏都帶着低低的嘶聲,“初榕,你想都不要想!”

容初完全怔住。她沒想到男人反應會這麽大。

平時不是根本不在乎的麽?不管她發脾氣還是冷臉他不都沒反應麽?

宴岑把人帶到身前,完全箍在自己胸口,兩人鼻尖幾近相觸,“你想去哪兒?你還能去哪兒?”

“初榕,除了我這裏,你無處可去。”

容初瞪着男人,臉色全白,眼角卻紅得厲害,唇邊緊緊抿成一條線。

她很後悔。

家裏強迫聯姻時她只能跑,而現在面對這個男人,她能想到的辦法依然還是跑……

她很後悔自己只能如此被動。

在家裏,她是被嬌養的小公主,在這兒,她是被飼養的金絲雀——永遠被動又無助。

宴岑問得沒錯:離開他,她還能去哪兒?

直到現在容初才意識到,她這二十年來,根本就沒有自己的立身之本。

這個世界上除了居居,似乎并沒有什麽是真正屬于她的。

而她現在根本沒辦法成為自己和居居的倚靠。

容初無力地垂下胳膊,手腕依然被男人緊緊攥在掌中。她輕輕抽了下鼻子,閉眼再睜開時,瞟到宴岑身後一臉譏诮的陳姝羽。

有那麽一刻容初甚至覺得,就算陳姝羽業務不精全靠背景,但她名義上起碼是個設計師,有自己的驕傲和事業。

而她,卻白白浪費掉了自己的好條件。

她一定要走!

離開這裏。她不想,也不會再過現在這樣的生活了……

見容初臉色刷白,宴岑趕緊松開了她的胳膊。

容初立刻站直,轉身就走,再也沒有看男人一眼。

宴岑揚手朝身後打了個手勢,“帶她回湖心苑。”

他又警告般看了父親和身後的那些人一眼,“沒有我的允許,誰也不能靠近她。”

保镖迅速圍堵住了出口。

剛走到門口的容初停下腳步,厲聲:“給我讓開!”

保镖們下意識齊刷刷看宴岑。

宴岑沉聲重複:“帶她回去。”

“我不!”容初立刻拒絕,“別碰我。”

保镖忌憚着不敢出手,只能跟着她出門,來到了甲板之上。

輪船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動了。夜幕已沉,空蕩的海面上只有游輪燈火通明,像一只巨大的光體怪獸。

海風翻飛起容初的滿頭長發,她顧不上整理,只有點迷茫地四周張望。

居居會在在哪兒?她是不是應該先回客艙那邊?

宴會廳的人也全部跟了出來。宴岑從開道的人群中走到最前面,立刻有人過來為他掌燈。

他有點夜盲症,此刻長眼正沉沉張望,落到容初的方向,眸光才慢慢聚焦。

“初榕。”他出聲喊她,聲音淹沒在風裏。

容初搖搖頭,在呼呼的海風中大聲開口:“我不會跟你回去的!”

保镖們彼此交換了一下眼神,不再有任何的顧忌和猶豫。他們向容初快速移動,容初想往客艙那邊走,但保镖們已經圍攏過來。

容初只好往後退,直到腰上抵住冰涼的欄杆。身後便是一望無垠的海面,她退無可退,卻依然不甘心。

“你們不要過來!”

腳底處響起一聲輕微的“咔”,鞋跟不知道被什麽牢牢卡住了。

容初使勁掙了一下腿,但依舊挪不動步。她咬牙,狠命往下一踩,出乎意料的駭人聲響。

仰面倒下的瞬間,聽覺失靈,眼前的畫面全部變成無聲的慢放——

保镖伸手,用力到面部扭曲,卻只抓斷了她脖頸上的鑽石吊墜。

高大的男人突然撲了過來,臉上是她沒有見過的驚恐……

黑色的海面吞沒掉一切,只揚起一瞬浪花,便被游輪甩在了身後。

**

市中心城區的南部。

這裏是整座城市最具歷史底蘊和藝術氛圍的區域,各樣的博古館,名人舊居,上世紀二、三十年代的花園式房屋均聚集于此。主街道上那棟最醒目的圓頂小白樓,便是Sense的工作坊。

品牌每一季秀場上的高定系列,還有明星名媛曬出的天價婚紗和禮服,大都是在這兩間藝術工坊裏誕生的。

今天工坊裏的人比以往多很多。距新一季的時裝周只剩不到一個月,工坊裏的三十位工匠裁縫已經開啓了連續加班模式。秀場上的每一件衣服都需要他們手工縫制修改,一針一線,冗長又繁瑣。、

更讓人頭疼的是,這些堪比藝術品的高定服裝,到現在還沒有找到合适的模特。

Sense品牌創立還不滿三十年,被巨頭Lara集團收購後,更是由國際一線設計師掌舵,是知名度很高的高奢品牌之一。它的秀場,自然也是衆多模特必争之地。

據傳Sense這一季的服裝有東方元素,再加上品牌新上任的設計總監是一位日裔大師,今天到場面試的模特裏,有不少亞洲面孔。

面試就在一間臨時空出來的工作室裏,地上連個象征性的毯路都沒鋪,周圍桌子上還堆滿了各樣雜物。模特們也沒有一個個進來面試,而是很反常規地擠在房間一側。設計總監不見人影,只有他的助理在場。

此刻,那位助理站在工作室另一側,正垂眸翻看着模特卡。他面色陰沉,手裏的紙張毫不避諱地當着模特的面往地上扔。

那些模特卡嘩啦啦掉落在地,跟牆上已經入選的模特卡形成對比,鮮明又殘酷。

室內氣壓極低。

片刻後設計助理擡頭,面無表情地開口:“辛苦了,有消息會通知大家。”

對面的模特們難掩失落——誰都聽出這不過是客氣套話罷了。

有幾個亞洲女孩當即就紅了眼眶。

比起白人模特,亞模上巴黎時裝周的機會要小許多,有的品牌甚至連面試機會都不給。這次Sense破天荒發了不少面試通知,大家都以為機會來了,沒想到……

模特們垂頭喪氣地往門口,門突然從外面被推開。有人快步進來走到助力身邊,附在他耳旁低聲說了句什麽。

助理愣了一下,擡眸向門口看。

一個高個子男人走進來,一身灰色西裝熨帖,鼻梁上架着一副金絲邊框,很斯文的氣質。他彎唇時臉頰一側凹出一個很深的酒窩,笑意溫潤又和煦。

助理已經恭敬開口:“修先生!您怎麽過來了?”

周圍人立刻反應過來來人是誰。模特們個個面露訝異,彼此交換着眼色,難掩激動。

做她們這一行,天賦和努力固然重要,但運氣也是不可或缺的。

而所謂好運氣,就是有業內貴人相助。

修衍便是每個模特都渴望結識的貴人。

他是時尚界的金牌經紀人,和很多知名設計師,雜志編輯,攝影師,公關都有交情,在巴黎、紐約、倫敦、上海和米蘭等地擁有龐大的資源和人脈網絡。

他帶出來的最有名的模特便是文嘉,那個在T臺,雜志,廣告各方面都刷爆亞洲模特記錄的奇跡超模。

文嘉不僅是國模的C位擔當,更連莊藍血代言。最近Gi新出爐的大片裏,她和兩位巴西的老牌超模一起出鏡,竟然也站到了C位。

見修衍打量四周,模特們都不自覺露出期許的神色——誰不想被這位貴人相中,像文嘉一樣一飛沖天呢。

可他的視線壓根就沒往人身上落,只淡淡在牆上和地上的模卡稍作停留。

助理面露歉意,“高田老師去處理客戶的單子了,我們也不知道您今天會過來……”

修衍笑道,“貴人事忙,沒關系的。”

他的言辭過分謙和,再加上酒窩的緣故,整個人看起來一團和氣。但仔細看就能發現,雖然他唇角一直挂着笑,但鏡片後的目光卻是疏離冷淡的。

“看來——”修衍又瞟了下地上那堆模卡,“不太順利啊?”

助理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臉色一僵,尬笑着點頭。

“那修先生今天來,難不成是……有合适的人選?”

對上助理探尋又期盼的眼神,修衍笑了笑,“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幫上忙。”

——嘴上客氣,但神色篤定,明顯是帶着十足的把握過來的。

“我這個模特,她……”他賣關子般又刻意頓住,但笑不語。

那個語氣和神态,仿佛在談論自己收藏的珍寶,滿意和驕傲的意味不要太明顯。

周圍的模特們難免失望——原來他已經又帶人了啊。

金牌經紀人自然也是極挑剔的。他眼光毒辣,造神的本事一流,從來都只帶新人,而且就帶一個。一旦被他看重力捧,不知道會有多少資源巨餅傾倒。

就是不知道這位幸運兒是誰……

助理自然趕緊應承:“能被修先生舉薦的,自然不一般,保不齊将來就是第二個文嘉!”

修衍挑眉,“第二個文嘉?那不會。”

助理和模特們都了然笑了——是啊,文嘉那樣的,怎麽可能輕易出得了第二個呢。

“她不是第二個文嘉。”修衍推了下鼻梁上的鏡框,唇角微勾,“她會超越文嘉。”

所有人一下子被這話怔住。

修衍斂了笑意,偏頭看門口,“你進來吧。”

鞋跟的“噠噠”聲響起,在場的人聞聲望去。

看清進來的人後,所有人都不由屏息。

作者有話要說:  現在是鈕祜祿·初~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泺泺泺泺子、三木先森123 1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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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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